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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使的父亲(第11章)


作者:小脚雷大侠 举人,3390.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07发表时间:2008-12-28 19:37:57

孤独的人逃到那里都是孤独的
  
   那是一列开往北方的车。
   10号车箱的旅客中,有二十人是属于一个作家采风团,上车前虽然彼此不认识,可目标是一致的,走过鄂伦春人的居住地,最后到达俄罗斯紧挨着中国边境的一座小城。
   出发前,采风团给每个团员都发了一件印有中国作家字样的背心,大家都觉得太张扬而没有穿,只有一个大胖子怕埋没了自己的作家身份,毅然绝然地穿了起来。这件背心他穿着虽然不合身,却有所得,文友们送了他一个“大作家”的称号。这个称号和他的背心一样,也不合身。
   火车还没走出两站,大家就彼此熟悉了。
   又过一站就有点神交很久的意思了。
   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互相让着饮料和水果。
   我,夏夜。
   一个人坐的远远的,就像不是这个团体里的人。其实,我是应该属于这个团体的,省作协给我打了电话,发了通知,市作协签字盖章,一切都很正规。我的朋友洪叶就不同了,是通过赵团长的关糸才来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又出毛病了,刚一加入这个团体,我就感觉不自在,就像跟我们机关里的那些正常人在一起是一样的。机关里的那些正常人,已经习惯了我的不正常,这个团体里的人还不知道我的不正常。眼下,我就只能在有意无意的冷傲和坚韧中,渗透出我的悲凉了。
   我的不正常总是让我显得特别,我却不想改变我的特别,因为方田喜欢我这样!我加入了这个团体,完全是方田纵容的。他以为这个团体里的人,都跟我一样,这样就可以让我逃离在机关里的那种孤独了。
   跟方田在一起的时候我会陷入孤独,那孤独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离开方田之后我就更加孤独了,这时的孤独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一个孤独的人逃到那里都是孤独的,也许我的孤独是天生的,上帝让我孤独,谁都没办法。眼下大伙儿正聊得海阔天空,我却只能用一本《笑比哭好》把自己跟人群隔开,就象古代士兵用手中的盾牌将敌人的兵器隔开一样。这本书的作者就是肖楠喜欢的那个名叫大河的人。
   大作家坐在车窗边的小皮椅子上口若悬河,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了。
   他先说自己不懂诗,又说郭沫若的诗不是诗。再从郭沫若说到矛盾,从矛盾说到三毛,不知什么时候又说到雷锋。雷锋不是文学家,却比文学家有名,因而更要遭到大作家的批评。他说话很快,让人感觉有点象游戏机里跑动的弹子,左一下右一下地不知哪是归宿。
   坐在他对面听他胡诌的那个女人是洪叶。
   她看见我了,向我招手,又向我笑笑,我也向她笑笑。
   我们还是好朋友,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赵团长双手抱在胸前,老佛爷似的坐在下铺的头儿上,跟一个小个子聊得正火,还时不时地拿出一把小梳子,精心细致地将一缕长发从左向右梳,这缕长发老是从头顶上滑下来,害得他直劲儿大甩头,每甩一次那缕头发就啪地一下落回原处,盖住头顶上的那片不毛之地。
   石谷也来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他一直要坐在我身边,我却催他玩朴克去了。
   女歌手小胖儿正给大家看手相,她从一大堆手中准确地抓起了赵团长的手,边看边叫不得了,老爷子正交桃花运。一言既出,全团振奋,几个年轻人缠着赵团长,非让他请客不可。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也向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应该应该,团长享艳福,团员享口福,下次还选你当团长。几句话就把大伙逗乐了。
   这个人穿着紫红色的纯棉半袖衫,灰色的纯棉裤,脚上是棕色明线牛皮鞋。他的脸长得很滑稽,能让人联想到人类的原始形象。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就是大河!我把书翻开,在封底的勒口上找到了他的相,没错,就是他,相片上的脸跟这张脸一丝不差。我梦里那个自称大河的人,却跟眼前的大河相去甚远,一点不沾边。
   我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方向,把书的封面对着大河,想让他知道我正在读他的书。那样,我就可以趁此机会告诉他,肖楠和她妈妈张小梅看这本书时的闹出来的笑话。他肯定会笑,他那张脸一笑就更滑稽了。有个算命先生说,我是个能够抓住任何机会的人,这么爽这么好玩的一件事,我是不过错过的。我把书挡在脸上,偷偷地笑了一下,接下来就把想要跟他说的话,大体上想好了。假如他要问我为什么要在火车看这本书,我只能说挺逗的,可以在嘻笑的状态中,减轻旅途上的疲劳,甭想我会恭维他。我是从不当面恭维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当面恭维我。因为当面的恭维往往太假。
   我抬起头来看他,却发现他正在看我,眼神诡秘,怪怪的样子。当我的目光与他相碰时,他的目光立刻就转移了,牢牢地锁定了大作家。大作家又在评论高尔基,手舞足蹈,好像在跟谁打架。惹得我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臭白话,就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把一个好好的桃子从窗口扔了出去,表示了我的抗议和愤怒。大作照旧神侃不停,对我的抗议和愤怒一点反应都没有,看那架势,只要还有一个人睁着眼睛,他就要说下去。那烦人的声音就像酷暑天罩在头顶上的一群蚊子,在头顶上盘旋着不肯离去。我只好脱掉鞋子,爬上中铺躺下,用手捂住两只耳朵,捂了一会儿又从脑袋底下扯出一条枕巾乱甩。甩了一气,大作家那边仍然没反应,我却自己笑了,好像那群罩在头顶上的蚊子被赶走了
   我的两只眼睛再去寻找大河时,他已经不知去向了。
  
   难道我想亲口尝尝那坛老酒吗
  
   列车不知疲倦地向前行驶,淹没在无边无沿的黑色里。
   乘客们全都睡了,就连大作家也没了动静.
   火车的轰鸣在宁静空阔的夜里显得单调极了。
   非但不能打破夜的宁静,反而使夜显得更静。
   一个男人把我从朦胧的睡梦中唤醒,要把枕头放在我脚边上,问我行不行?我模模糊糊地说了一个行字,就翻过身去又睡。我的身后果然多了一个枕头,接着那个男人就经过我的身边,爬到上铺去了。上铺摇摇晃晃发出了吱吱的响声,我的心也随之加快了跳动,我自己的耳朵听着我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像是打鼓声。我开始紧张,继而恐惧。那恐惧并不明确,模模糊糊地挟带着一点期待和渴望。我期待渴望着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害怕上面的人掉下来砸在我身上。假如那个人真的砸下来我会怎么样?我想到了方田,想到了他光滑滑的后背和两条有力量的腿,还有我从前的恐惧和期待。
   夜色渐渐退去,窗外的原野,树林,房子和一垛垛带皮的白桦圆木,都伸展在模糊的曙色中。我跳下床铺,望着车窗外的北国村落,仿佛看见木屋里走出来一个猎人,背着一支老枪,身后跟着一条大黑狗,一步一步地向森林走去。朝霞升起时,猎人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灿烂的红雾中。我抬头看我的上铺,睡在上面的男人,原来是大河老师。
   想到昨天夜里的恐惧和期待,我就赶紧离开了。
   大河老师是采风团的付团长,这是大家在火车上选举的。北安换车时,大家就围着他七嘴八舌地提要求。我说我要进原始森林,赵团长不同意,说林子里的人很野蛮,天天喝酒,酒后必醉,醉了就袭击女人,看谁好看就搂谁,不让搂就动刀子,你们几个女的长得那么漂亮,不害怕吗?我说不害怕,谁都不去,我就一个人去。赵团长说不行,必须要集体行动,谁也别想搞特殊。大河老师笑笑,说那就别去了吧,我得支持赵团长。我抬腿就走,跟洪叶逛街去了。逛街时我一直精神溜号,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却什么都没看着,老想着大河老师那张脸,还有他的笑。那张脸不光滑稽,还有聪明和狡滑,让人想恨都恨不起来。他的笑就更富有内容了,好好坏坏,一切一切都在那笑里呢!
   我跟洪叶回来时,大家正在谈论脱衣舞的事。
   大作家问赵团长:到俄罗斯看不看脱衣舞?
   赵团长不说话,看着大河只是笑,大河说这事得团长定,赵团长还是不说话。坐在他身边的小个子插进来,说这对作家不算什么事,作家是反映社会的,这也是社会的一个面。赵团长表态,既然大家要看,那就看呗。
   火车抽筋似地晃了一下,又缓缓地开动了。
   我依然远离团体,一个人坐在前头那节没人的车厢里,两只眼睛只看窗外。
   黑龙江的地貌吸引了我,远处的森林、眼前的野草,还有缠绕着野草的一条条无名的小河,都使我梦萦魂牵。我的眼前出现了我童年时的一个表哥,他在我十二岁时来到我家,住了一个夏天,深秋时又踏着寒霜走了,我看着他的背景,心酸地哭了。
   那个夏天我的话很少,也不抬头看人,只是格外地注意家里的清洁,不停地擦灰,不停地扫地,把家里的一切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的。在那之前,我野得像一头小驴,表哥的到来,却使我变得温顺而害羞了。
   我走到赵团长跟前,问他绞河在哪儿?赵团长说黑龙江没有绞河。我说有,在乌苏里江岸边,我的一个表哥住在那儿。赵团长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还说没有。
   那是绕河,不是绞河。
   随着话音,赵团长的坐位后面,探出了一张狮子般的脸,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这人一脸大胡子,两只眼睛放出奇异的光。他的短袖衫上印着徒步走遍全中国几个大红字。洪叶就坐在他旁边,漂亮的脸蛋像开在顽石缝儿里的野花。这个男人拿出一本破旧的中国地图,给我指出了绕河的具体位置。
   他问我:你也是作家吧?同时用一双鹰眼盯着我。
   我点点头,礼貌地问了一句:你是旅行家?
   你怎么知道?他反问我。
   我说:你的胸前写着呢。
   说完,我又回了那节没人的车厢。
   大河拎着一份午餐找到了我,他说还以为我丢了呢,这趟车上有人贩子。我说遇上人贩子我就把他卖了。他说看得出来,你有这个能耐,说着就坐在我的对面。我又拿起那本《笑比哭好》,他便故作惊讶,说这是他几年前写的,没想到还会有人读。我说不单我读,还有别人喜欢读。我就给他讲了肖楠和张小梅看那本书时的情景。大河一副很得意的样,嘿嘿地笑个不停,像个孩童。挺可爱,也挺诚实的。
  
   窗外的月光依然明净
  
   我跟洪叶不谋而和地住在了一个房间,一到晚上她就出去了,回来后开着灯坐在床上,痴痴呆呆地瞅着眼前的白墙壁。墙壁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面白墙而已。我只低头看书,假装不去注意她,却在心里琢磨,这女人中邪了。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在本子上写字,写一会儿又瞅那白墙。
   洪叶把刚写过字的本子递给我,上面是刚写的一首诗,看到那句爱情就是那一瞬间的感觉时,我就淡淡地笑了。我不是诗人,也没写过爱情诗,但对爱情诗的熟悉程度却不亚于爱情。几年前,一个大西北的诗人来找我,他说从我一本书的封面上看到了我的脚,那脚长得奇美,但他不是为我的脚而来,是为我眼镜后面抑郁的目光。
   我说你没读懂我的目光,那不是抑郁,是蔑视,我的最大特点,就是敢于蔑视一切该蔑视的人和事。诗人说我正是为你的蔑视而来。我问他打算住多久?他说你让我住多久我就住多久。我就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我要考试,没时间陪你,你大老远的来了,就在这个城市住三天吧。他果然住了三天,我每天陪他散步聊天,请他吃饭,三天过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临别时,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像啃猪蹄子似的狂吻。
   ……
   我只能重重地握你的手
   从此别离而去
   带着夜色到仙山下
   遥遥躺在千峰岑寂里
   衣带渐宽迎风飘逸
   任瘦瘦的秋夜恼人的漫长
   ……
   这就是那个诗人回家后,寄给我的诗。
   我不爱那诗人,看了诗却很感动,一个男人也能有如此沉重的情感吗?就凭这,这个人也值得珍惜。从那时起,这诗和这诗人在我的心中拥有了一小块不能侵犯的位置,天长日久,竟成了一个深深的水潭。洪叶的诗,尤如一颗丢进深潭的石子,平静的水面被击起了涟漪。
   我把本子还给洪叶,她突然问我:火车上那个旅行家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洪叶却说这个人特棒,他们已经是朋友了。我说你了解他多少?洪叶说为什么非要了解呢?了解得太多还能爱得起来吗?我不再说话,却明白了她那一瞬间的感觉是什么意思了。洪叶又问我怎么看待这件事?我说咱俩之间有代沟,我不懂你,也不想懂,你有你的道理,也许你是对的。可我的爱情不是一瞬间的感觉,那是一个漫长痛苦而又幸福的过程。
   洪叶不再出声,我关了电灯。
   窗外的月光依然明净。
   
   勉强就算半个男人吧
  
   采风团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就分出了等级。
   二十个人分坐两桌,一桌是官,一桌是平头百姓。大河是省作协请来的老师,当然要坐在官的那一边。我不是官,当然要坐在平头百姓这一边。石谷是个副处长,却非要坐在我旁边。
   大河端着酒杯从那桌向这桌走过来,拽过一把椅子坐在我和石谷中间。
   石谷有点反感,我却像阴天里遇见了一缕阳光。
   这次见面,我感觉石谷时时都在向我讨债,好像我整个人都应该是他的。这使我反感,甚至觉得过去的那点友情也不值得一提了。
   一个叫黄爱国的家伙老跟石谷作对。当石谷说到是我的同学时,坐在石谷旁边的黄爱国就站起来,拍了他两下,说有点替你不好意思。你在下火车的时候,抢着帮一个俄罗斯女郞拿包,也没理你同学呀!石谷说我帮她拿包因为她是女的。黄爱国说咱中国有女的,以后别在外国女人面前丢咱中国男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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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实习编辑:柳絮如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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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关东胡人        2009-02-06 23:43:23
  这就是当今的中国作家。我也曾是这个圈里的人,知道他们就是这个德行。
无业游民
2 楼        文友:蒋溅右        2015-09-12 19:44:28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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