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散文】童年的记忆
贤子,你到哪里去!我追到院子门口。
嘘!一个手指头竖在嘴上,老贤挤挤眼,指指妈妈的房门。
又去钓鱼?带我去!
死丫头,这么大声干什么!
我和你一道去!
去去去!好好在家呆着,钓的鱼晚上都给你吃!
不,不带我去,我告诉妈去!
老贤一把拉住我,用拳头在我头顶挥挥:敢!
妈说的,中午头河沿有水鬼,你也不能去!
回屋呆着去!老拈和小非子在外面等我,给妈吵醒了,谁也去不了啦!
我还是不依不饶,最后小哥答应,从晚上开始,他倒一个星期的洗脚水,我才放了他走。
晚上洗脚最烦人了,又要舀水,又要倒水,木盆子重的不得了,但妈硬逼着洗,还说什么富人吃药,穷人洗脚,真没办法!我和小哥一个盆子里洗,我们分工,一个舀水一个倒水。但有时又分不公平,因为我从锅里舀水出来的时候他帮着拿脸盆了,所以他认为倒洗脚水就有我的分。我们在脚盆子子里踢踢踏踏,水花乱溅的时候讲定:一人倒一半。于是擦干脚,他猫着腰把木盆子吭哧吭哧端出去,倒掉一半水,又吭哧吭哧端回来。我再吭哧吭哧端出去,把剩水倒完掉。完了以后,我俩都有胜利的喜悦,该玩啥玩啥了。一回头,瞥见妈妈在一边摇着头笑。
今天他答应倒一个星期水,我自然大获全胜。而且晚上饭桌上果然有几条小鱼,真高兴!
妈妈在灶前高声喊着,贤子桂子吃饭了!
贤子是我小哥,桂子是我。贤子本来叫美子,从小就长的模样俊。但身体差,好赖苗(方言:生病),生病了就想吃点好的,家里的咸菜都没有油,妈妈只得经常硬着头皮到对面我的大伯家讨点菜汤,大伯家生活好,菜里面油水大,贤子就多吃几口饭。但去讨的次数多了,难免脸子不好看,妈妈心碎,说孩子啊,你真是嫌人啊,嫌啊嫌啊说多了,后来就叫成了贤子。我呢?是出生在农历八月,妈妈说,我下地时,院子里桂花树正开,半条街都飘香,于是就叫我桂子了。
我们兴奋地拿碗拿筷子准备吃饭。之前我已经扒在桌子边闻了好几遍了,好香啊!我还清清楚楚数了好几遍,是六条鱼,妈妈、贤子和我每人两条。
我和贤子吃着吃着又磨起来:
就你嫌人,就你嫌人,总把筷子捣到我的脸!
你那名字才好呢,天天跪呀跪呀,天天罚跪!
你才跪呢!我是桂花,我比你香!
我是谁呀?贤人呀!圣贤!我连好吃都能吃出名号来,你就不行了吧
我就上去剐他的鼻子:臭美!
你上次弄打了菜盆,不是罚跪了吗?
你玩掉书包,还挨打了呢!
鬼丫头,不带你玩了!下次到哪去都不带你!
别吵了!耳朵都起茧子了,妈妈用筷子在我俩头上一人敲了一下,就收拾碗筷去锅屋了。
哥,明天早晨吃什么?
摊油馍。
我要吃炕焦(酥)的油馍!
行,你搁火,我摊。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坐在锅门前填火,俩只小手都是黑灰。一会火大了,一会火小了,贤子在锅台前边摊边指挥,结果指挥得火也烧灭了。他放下锅铲来帮忙,急急忙着不小心火又烧了手,一阵乱七八糟的忙乱之后,第一锅馍诞生了。我们俩个小黑手分着吃,真香啊!吃完了,再摊第二锅,好了再分着吃掉。
妈妈忙着过来看:你们俩个小鬼,就不能油馍摊完了,坐下来慢慢吃呀?
呵呵,我们哪里等得了啊!好了一个吃一个,肚子催的紧呢!
那时候,姐姐下放在唐湾村,星期天,妈叫贤子给姐姐送一瓶辣酱过去,我仍旧是跟屁虫一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贤子后头。不让去?怕我走不动?走不走得动我不知道,不让去不行,我得跟着!拿拳头吓我呀?哭!哭是我的杀手锏。声音大且嘹亮,泪珠子一个一个往下滚啊。哭得结果是:我胜利了,带我去也,哈哈!
唐湾村离我家有十里路大概。一路上说说笑笑也就到了。但回来时不一样了,腿好酸,没力气了。贤子前面走,我后面跟,距离越拉越远。
贤子回头指着我:快走啊!
我走不动了,你背我,我低着头用眼睛翻他。
想得美!不可能!叫你不要来不要来,又哭又显的!
看这招不行,我索性蹲在地上不走了。地上有小石子,小树枝,小水坑呢,我不急,戳戳捣捣,好玩着呢。
贤子走着走着一回头,远远地见我原地不动,急得直跺脚。我看着他,听不见他指手画脚说什么,眨巴眨巴眼睛不说话。
贤子跺完脚,用指头点完我的脑瓜子,没办法,还得背起我,走路。背了一段放下来,靠在树上喘气。
我说我有一毛钱,给你买东西吃。
哪来的钱,你拣着啦!
刚才姐给的,叫我俩路上买东西吃。
什么也吃不了,气都气饱了!下次到哪去再跟着我,我路上给你扔了,叫你找不到家!我依旧眼睛眨巴眨巴,不说话。
我病了,医生看过,消化不良。有一种药叫山楂丸,黑黑的像个小弹球,有点酸有点甜,小孩们喜欢吃的多。我不吃,那颜色看着就恶心。无论妈妈怎么劝,我就是嘴巴抿成一条线。不知道妈从哪里弄来一个苹果,把山查丸切成小片夹在苹果片里,哄我吃,我依旧不张口。妈急了,来!贤子,拿水来,帮我灌!于是我被死死抱住,捏住鼻孔,药被塞进嘴里,灌一口水,哇!我大哭。哭了正好,嘴巴张得大,又一片灌进去。我都气死了,又踢又抓。病好以后,贤子指着胳膊上的划痕说:这是你爪子抓的,记着,你欠我一拳。后来我一直以为他要打,但一直也没打。
那一年我八岁,贤子十二岁。
争着吵着磨着,我们渐渐长大。初中毕业后,贤子到河口(我大哥工作的地方)去了,很久都不回来,没有了磨牙的对象,生活似乎空了很多,也开始有了浓浓的想念。
那年秋天,从同学家的树上摘了石榴,我吃几个留几个给贤子,等那石榴皮都风干的时候,贤子回来了。我从箱子里拿出给他的时候,我看他眼睛红了一下,迅速转身,拉着我的手说:走,我带你上街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