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小说』半程风雨
从民政局出来,看见外面的天竟下起了小雨,蒙蒙的如烟一样,又似一层层轻雾,被不明方向的风吹卷而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顾晓风略一踌躇,高跟鞋响起清脆的回声拾阶而下。
“晓风!”身后施雨的声音带着一丝犹疑,又分明听出来一丝痛楚的心疼。顾晓风回了头,看着这个曾经和她血肉相连,而今又生生剥离的男人,不再走,也不开口说话,静静地看着。
施雨赶上来,脱了身上那件黑色的单皮夹克,轻轻地披在晓风的身上。晓风没有拒绝,那一丝熟悉的体温迅速地包围了她。“上车吧,我们出去走走。”施雨在身边说。
晓风看了看这灰蒙蒙的天,虽是春天了,可这突然而来的小雨让她感到这料峭的春寒,继而裹挟了全身。
晓风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施雨的车,任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施雨开大了暖风,看看晓风渐渐有了暖意的脸,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车窗外,有雨中漫步的情侣,有匆匆赶路的行人,不停的自车身边一一划过。晓风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也不想问,她只知道,这是她和施雨最后的时光,至少此一刻这个男人还是属于她的,尽管,一本离婚证书刚刚规整地躺进她精致的手包里。
还有什么轻轻地正从车身边划远呢,一点一点的向后退去,任凭你伸出手,滤过的只有风,抓不住一丝痕迹。那是她和施雨十年的光阴,他们认识了十年,走过了七年的婚姻生活,如今也俗套地落入了“七年之痒”这个婚姻谶语。
“去蓝鸟咖啡屋吧!”晓风突然轻声地说。施雨看了晓风一眼,默默地开着车,也许这时晓风说,带我去天边吧,他也会默默遵从。
他们走进咖啡厅,找了僻静的一角坐了下来,侍应生很快就拿着咖啡及酒水单走了过来。“一杯蓝山,一杯鲜榨橙汁。”施雨很快地对侍应生说。“两杯蓝山!”晓风突然说。施雨诧异地望着晓风,他知道晓风从来不喝咖啡,她只喜欢甜,不爱那苦。一抹笑滑上晓风的嘴角:“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咽下的!”那分明是一抹甜笑,施雨却迅速地调转了目光,不敢看下去。晓风却细细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浓密的黑发上此时有一层淡淡的水雾,是刚走进咖啡厅前洒落的雨还停留在那里。她很想伸出手,替他把那雾气挥散,又很快克制了自己冲动的手指,不能了,哪怕轻微地碰触,也能令自己刹时崩溃。
十年前的话言犹在耳,晓风傻傻的问:“我们的名字,一个风,一个雨,我们会不会总是充满风雨啊,一路风雨兼程?”施雨握着她细白的手指:“是一辈子在一起,风雨同舟!”而今,风雨终究是要分离。
咖啡端了上来,晓风搅动着,细细地啜饮,才发现咖啡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苦,回旋在口的反而是淡淡的甜香。“她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晓风自杯子边缘抬起目光问施雨。细微的尴尬闪过了施雨的眼,但他很快镇定的说:“九月份。”九月份,晓风望着窗外融融的春色,九月该是金色的中秋时节了,那时,施雨将收获他人生的硕果,他和另一个女人的结晶。
七年的婚姻里,晓风和施雨经过了漫长的努力,他们的爱情却始终只开着妖娆的花,而没有丰硕的果实。每每想到这里,晓风歉然地哭泣,而施雨总会揽着她说:我只爱你,足够了……意味深长。
直到有一天,在这个“蓝鸟咖啡屋”,一个中年的女人约见了晓风。她是施雨的上司,一个离异的女人,比施雨大五岁。之前,施雨对晓风提起过她,她叫周欣。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高傲的气质,淡淡的脂粉巧妙地掩饰了眼角的皱纹。她等晓风坐下,晓风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喝点什么?”她礼貌地问晓风,随口对侍应生说:“一杯蓝山,”眼睛看着晓风,等待她的回答。“橙汁,鲜榨的。”晓风浅浅地笑,她不知周欣找她何事,但敏感的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隐藏的敌意,正向她扩散。侍应生走开,周欣往后靠了靠,说:“你真是个孩子,很像个孩子!”晓风不喜欢她那漫不经心却又戒备的目光,挺了一下身子,坐直了些,收敛了那一抹清浅的笑意,直接的问道:“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触及晓风的目光,周欣收敛起那份轻慢,说:“施雨来我们公司三年了,他的工作一直不错,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晓风知道周欣找她来绝不只是为了表扬施雨的工作能力,没有开口,静静的听她说下去。面对这样沉静的目光,周欣伪装的镇定一扫而空,她索性开诚布公,把问题直接摆了出来:“我们相爱了,在一起一年了。”
晓风明显的感到心脏被鞭子狠狠得抽了一下,她不知此时自己的脸色会是多么难看,只是感到全身的血液不再流动,瞬间凝固的冷包围了她。或许被晓风哀绝的神色所震慑,周欣忽然变软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原来很相爱,可是,结婚这么多年,你给了施雨什么,他想要的事业,温暖,你给过他吗,你只是个孩子,让他照顾你,而你甚至连一个孩子也给不了他。对不起,我说的话有点重,可我说的是事实。而这一切,施雨从我这里能全部得到。”
晓风努力的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冰冷强硬的令自己都陌生的声音:“周欣,你别做梦了,你们相爱,恐怕是你的一厢情愿吧,我能给施雨什么不用你管,施雨爱我,我爱施雨,这是我们的事,与你何干?”
面对这突然发怒的小豹子,周欣有一些愕然,但她很快就镇定了自己,从随身的皮包里慢慢的拿出了一张纸,放在桌面上,缓缓地送到了晓风的面前。她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胜利,因为晓风在看到那张纸的同时,脸色煞白,那是一张化验单,孕检的化验单,阳性。不必再多说了,周欣,这个施雨的上司,半老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晓风永远不可能给予的,这个女人就可以轻易的给他。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没有喋喋不休的吵闹,晓风平静的和施雨办理了离婚手续,等待施雨的将是一份成功的事业,一个可爱的孩子等着他温暖的怀抱。施雨把家中的一切留给了晓风,这是他唯一的补偿,晓风没有推辞,她需要一个家,就像一个软体动物总是需要一个壳,一个能让自己蜷缩的地方。
咖啡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晓风放下了那早已凉透的半杯咖啡:“走吧,我想回家了。”她对施雨说。施雨站起身,陪着晓风走出了咖啡屋。
车子停在楼下,施雨看了看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那扇窗,他不知今后晓风独自站在窗前会想些什么。他握住了晓风那双一直在互相搅动的手,想说的话太多,而说出来的一切又是多么的苍白:“晓风,你能好好的吗?我会时常来看你!”晓风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多么暖啊!终于,晓风抬起了头:“施雨,你不要再来看我,我有我的生活,你做好你自己吧!”她下了车,把一抹微笑留在施雨的眼底,转身上了楼。
看着施雨的车子渐渐地开远,晓风开了音响,“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在耳边缓缓流淌。
晓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泪,决堤一般地流淌。她知道,即使流成汪洋,淹没的也只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