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迷信着那些与文学有关的大概念，那充满野心的命名；那试图统摄一切，为文学制造标准的各种原理；那波澜壮阔，又不失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令人心驰神往的文学史叙述……但最近，我却开始质疑这些东西的价值。除了自我的抒情与表达，除了安静而自由的写作，围绕在文学周围诸多话语的解释与争论，真的有那么重要，那么必可不少吗？又或者，它们与文学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只是我们人为制造的假象？
　　 带着这样的质疑，思考前阶段闹得沸沸洋洋，至今仍余音未散的“方韩之争”，我认为，这实在只是一桩“挂羊头卖狗肉”的闹剧。这场围绕一部小说作者问题而展开的争论，可以是很好很出位的娱乐新闻，也可以因为某些夺人眼球的主义倾向，而成为“思想界”、“学术界”议论的焦点，却惟独和它最初打出的“文学”旗帜无关。
　　 方舟子的文学素养如何，我不敢妄自揣测，但从他以技术分析的手段来推断一部文学作品的创作心理来看，他未必是真懂小说写作的。至于韩寒的《三重门》，不能说写的多么烂，但也的确没有太多光彩夺目的地方。平心而论，我甚至觉得它和差不多前后出版、也曾经风靡一时的痞子蔡网络小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写了一些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也仅仅写了这些而已吧。
　　 《三重门》最初的出名，是因为他的作者是一个“天才少年”；它现在重新引人关注，还是因为其作者“文学天才”身份的“造假”。一部小说在十余年中的名声，几乎全靠作者的身份问题赚来，这究竟是小说之幸，还是小说之不幸？
　　 值得人深思的是，当下，无论是拥有一定数量读者的小说与散文，还是相对冷寂的现代诗歌、戏剧，文学的每次受关注，几乎都是仰仗各种话题之功。我们假装谈论着文艺，仿佛是那样地津津乐道，如痴如醉，却只是因为那些“穿越”的蹩脚故事、狗血虐心的剧情，诗人的自杀，作家的八卦……可是，有多少文学，能和我们日益单调乏味，步履匆匆的生活，有着灵魂的交集，思想的交流呢？若不能在阅读和写作中实现哪怕片刻的心灵自由，那么，我们所谈论的文学，又和天气预报、菜市价格、家长里短、社会新闻，有什么区别呢？
　　 有一个很流行的词叫“日常生活审美化”，但在我看来，它不妨叫做日常生活平庸化，更能妥帖地描述当下诸多复杂的经验与事实。而日常生活平庸化的累积，最终只能导致一个结果：日常生活的悲剧性。奋斗了，累了，找不到意义了，活不下去了……除了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剧的沉沦与毁灭，绝望的人们，还能怎么办呢？
　　 而好的文学，本来是可以为这艰难世事带去些许温暖，为辛苦人间送去一丝抚慰的，但现在，它终于拒绝不了外部的热闹，沦为平庸经验的一部分了。可怕的是，哪怕在磨损语言的穿透力，丧失了自我抒情与表达的本真之后，所谓文学:它还是被不断地提及着。文化产业畅销书文学研究与批评……
　　 谈多了，也便觉得，文学本该如此；谈多了，也便认为，我们是真的懂文学，爱文学；谈多了，我们竟真的相信，文学是被谈出来的，是需要话题制造的，是可以被纳入各种话语秩序中的。一片喧嚣之中，我们正在忘记的是读和写，深入的阅读思考与自由的书写，难道还有什么是比这两样更重要的文学活动吗？
　　 二十多年前，一个诗人的死，被放大为一九八零年代充满浓重殉道意味的文学镜像。我曾经也认为，把诗歌和生死联系起来的悲壮叙述，带有不可置疑的神圣色彩。但现在，我开始强烈地怀疑这种叙述的正当性，正如质疑所有与文学有关的大概念一样。在诗人后来那首流传甚广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一切被竭力表达的关心之物，蔬菜粮食与尘世中的人，都被定格在了明天的虚拟中。他似乎并没有提到诗歌，提到文学，因为那不属于明天的虚妄与遥远，只存在于当下的敞开与自由。所有的外部言说之物都是空洞乏力的，而真正指向精神内核的诗，爱就爱了，写就写吧，又何必要说出来呢？
　　 从今天起，不再轻易地谈论文学，从今天起，“静静地，让我们拥抱在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