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特殊管理
庄文强开发如雪这家店可谓颇费周章,那时候年轻,孤身从农村出来闯荡,为的无非是赚点钱。可惜身无一技之长,没钱也没门路,只能到处找零活干,搬砖,和水泥,扛麻袋,端盘子洗碗,有什么干什么,结果整天累得臭死,赚的那俩子却仅够糊口,连烟都舍不得吸包好的。时间一长见了些世面,他就有些泄气,这算什么事呢?本来到城里来的目的是淘金的,如今金没淘到,身体已经瘦了一圈。看看人家那些坐办公室的,当老板的,哪个不是油光满面?哪个不是出来进去车接车送的一身光鲜?住的是大房子,吃的是山珍海鲜,搂的是漂亮美眉,人家怎么就能什么活也不干吃喝玩乐就把钱赚了呢?再看看自己,一身破衣烂衫,一双开口破鞋,头不梳脸不洗,两眼无神,两手老茧,一分钟不干活,是个人就敢过来指着鼻子骂半天。这叫什么世道?他有时候恨自己的爹娘,干嘛要把他生在农村?他也恨老天,干嘛不把他托生在有钱人家里而非让他忍受这穷困潦倒的折磨?
从那时起他就发誓要做个有钱有地位的人。
可以说庄文强此人是有头脑有志向的,既然有了目标,那么就一定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他和同样打工的伙伴们不一样,看看那些白痴,一个个头脑简单,胸无大志,安于现状,过一天算一天,从来也不想着怎样去努力改变命运,好像天生就是条烂命,哼,扶不起的阿斗。他羞于和这些蠢猪为伍,但是又无力改变现实。现实是他必须先从最底层做起,至于将来的事,只能想方设法慢慢去实现,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嘛,不能急于求成。应该说,这方面他还是沉得住气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小雨点理发馆的女理发师陈红红。他发现陈红红和他以往接触的那些女理发师不一样,那些女理发师对他这种打工仔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爱搭不理的嘴脸,有的甚至恶言恶语,白眼相向。一开始他不能理解,同样都是农村来的打工仔打工妹,你们多个毛啊,凭什么瞧不起俺?后来他理解了,无非是自己的形象差强人意,其实不用人家瞧不起,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就这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一身酸了吧唧的汗臭,走到哪都有人捂着鼻子避瘟疫一样躲着走。瞧瞧那些一身光鲜的顾客进得门来吧,这帮娘们一个个扭着屁股蜂拥而上,脸上乐得花叉花叉的,又接衣服又揉肩,嘴里面象抹了蜜一样哥长哥短叫得那个甜,恨不得挨个给人家溜沟子舔屁股。这让他很受打击,瞧她们那副揍性,估计给点钱就得陪人家上床。
陈红红跟她们不一样之处就是从来没小看过他。她对任何顾客的态度似乎都一样,甭管你是打工仔还是有钱老板,一样的服务态度,一样的精心细致,从来不分三六九等。这是庄文强接触和观察了许久的结果。因此,他对陈红红就很感冒,甚至有些感激,虽然陈红红长相身材都不咋样,更拙于打扮,但是从她身上切实感受到了亲人般的温暖。那时起,小雨点理发馆就成了庄文强的固定理发馆,陈红红也成了他的固定理发师,而且每次去必会洗个澡穿上他仅有的那身干净夹克,换一双干净球鞋。他是非陈红红不理发,如果去了正逢陈红红病了或者请了一段时间事假,那他宁愿不理发任由头发疯长,直到陈红红回来。
一来二去接触得多了,两人的关系近了些,彼此都有了信任感和共同语言,聊天的内容也广泛了许多,一边理发一边聊家常,聊各自的家乡,聊对未来的憧憬,事实上这也是庄文强为了更进一步了解她所使的伎俩。他对诸如家乡,家常这类话题缺乏兴趣,也根本不打算在城市里混了一圈后再返回老家种田,那算什么?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配合她而已。
时间长了,庄文强发现这家小雨点理发馆虽然装潢和地理位置都不起眼,可生意还是不错的,经常会有一些开小车的大老板过来光顾。经过观察和分析,他明白了,一个是店里是一水儿的女理发师,所谓异性相吸。另一个是老板娘对员工的技术水平要求严格,无论是干洗,理发,焗油,还是烫发,通通按期进行考核,过关的加薪,不过关的减薪,搞得一屋子员工整天紧张兮兮,个顶个膘着劲磨练技术。有这两点,生意不好才怪。那些个老板们哪次来不得扔个一百两百的?庄文强看在眼里,暗暗吃惊,心里就有了盘算。原来他可是一点都不看好美容美发行业,因为不懂,觉得理发能赚几个钱?如此看来还真不一样,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再说了,这些似乎都是女人干的细致活计,他一个男人家恐怕玩不转。
有一次理发,他假意随口问陈红红,光顾你们店的尽是大老板,一年恐怕赚不少钱吧?
陈红红郑重其事点点头说,那当然了,老板娘一年能赚好几万呢。
这么多?庄文强吐了吐舌头,好几万对于一个月只赚区区几百块的他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他又惊讶又自惭形秽,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头碰死拉倒。
紧接着,陈红红叹了口气说,那又怎样?再多也是辛苦钱,再说了,再多也都装进老板娘的腰包了,俺们小理发师才能赚几个?
庄文强对辛苦不辛苦倒不在意,目前他只想着能赚到多多的钱就行。他又假意问,哎呀,真羡慕你们做美发的,我要是女的也学干这行,可惜我是个男的。唉!他故意叹了口气。
男的怎么了?陈红红嗔怪起来,男的一样做这行,在人家南方,技术好的理发师都是男的,不信你问问她们。她指了指旁边的同事。
庄文强心里有了底,又问,开理发店投资很大吧?
陈红红笑了笑,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屁,看开什么规模的了,大店大投资,小店小投资,俺就是打算将来学好手艺攒够钱回老家开一家,没钱俺也开,只要手艺好一把椅子照样赚钱。
庄文强连连称是,大赞陈红红不简单,心里却是另一番看法,他认为陈红红的想法过于幼稚,眼界也过于局限,毕竟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有了钱谁还回老家开店?只有在城市里才有发展空间。当然这话他不能说出来。
那天从小雨点出来后,庄文强就做了决定,对,就从学理发开始。当然,决定归决定,付诸实施还需要有经济基础。听说南方的大型美发学校学费贵得很,贵也要想办法去一趟,要想学到好本领,不下血本怎么成?本地倒是也有一两家小型美发学校,可惜庄文强却看不上,他的想法是要么不学,要学就学最好的技术。
他从报摊上找了几份有外地著名美发学校招生的报纸,又打电话咨询了一下学费等等事宜,心里便有了底。为了攒够一切费用,他开始加班加点拼命干活,可以说是争分夺秒。说起来真是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几个月下来他攒了不少钱,加上以前攒的一些,粗略算算,去南方学习已经绰绰有余,这才歇下心来。这几个月,他连小雨点都没顾上去,头发长得像个女人。照了照镜子,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然而,他倒觉得这样正合适,腰板直了直,试着把头发拢起来,从后面扎了个马尾,额头上自然散下一绺刘海,霍,还真有那么点理发师的味道。
临行前,他揣着钱去了趟小雨点。整个人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进门的瞬间,他用眼角的余光搜寻陈红红,忙碌的大厅里却始终不见她熟悉的身影,找了半天,才发现她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一个拐弯的角落里坐着,脸上的表情愤怒而悲伤。他感到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壮着胆子走近前想关心一下。陈红红看见他,忙站起来,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没变。你好,陈红红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好久也不来理发,最近很忙吧?
哦,不忙,你,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谁欺负你了?庄文强很快恢复了镇定,直了直腰板,他认为男人在女人面前一定要表现出坚强的个性。
没什么,她眼圈一红,眼角泛起一丝泪花,随即苦笑了一声说,你是要理发吗?对不起,俺可能不能帮你理,因为俺已经辞职了。
为什么?庄文强感到吃惊,好好地为什么辞职?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俺想回家开店了,可是,陈红红用眼角扫了扫大厅吧台里坐着的老板娘,欲言又止。
庄文强凭打工的经验猜到了几分,试探着问,是不是老板娘欠你工资不给?
陈红红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点点头说,给了一半,还欠一半,俺这两天就是在等剩下的工资,不然早就回老家了。
庄文强有些庆幸自己来的正是时候。之前他就听说过小雨点老板娘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对员工一向以霸道闻名,这些农村出身的打工妹一进她店里,那就等于受了软禁,不给她干够三年就打算走人,甭想领够足额工资,经常是押一半,给一半,要不然你就继续干,直到干够三年。陈红红无疑也受到了同等待遇。庄文强暗暗为她鸣不平,思忖着怎么对付老板娘。当然,按他本身来讲,假如自己做老板是很赞同这种用工方式的,没有规矩,何以服众?可目前他还是要以打工者的角度来对待此类问题。
庄文强想自己反正要去外地了,不如帮帮陈红红,说不定就此虏获她的芳心也未可知。想到这,庄文强挺起胸膛,一只手掌郑重地拍了拍陈红红的肩头,二话没说就大踏步返回大厅,头发很潇洒地向后甩了甩,大咧咧地坐到了一张椅子上,提高嗓门说,老板娘,我要烫个发型。说着,从口袋里拽出两张嘎嘎新的百元大钞,啪地一声拍在工具台上。几名女孩子看见这情况立刻围拢上来,抢着帮他设计发型。他面带微笑冲她们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角落里愣怔着的陈红红说,我有专业理发师,让陈红红帮我烫。
其实吧台里的老板娘早就瞅见两人在角落里嘀咕了,并未在意,这时看这情况,心里有了估摸,她是老江湖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当时手里悠闲自在地摆弄着一把剃刀,眼睛都没抬,冷冰冰地说,要烫发找别的女孩,她只不过是我店里最普通的理发师,而且已经辞职了。
可是我就想让她烫。庄文强当仁不让。
都跟你说了她辞职了。老板娘忽地把头抬起来,俩眼凶巴巴瞪着他。
庄文强也不跟她叫劲,而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厚打钞票开始一张一张往桌上拍,拍一张,瞅老板娘一眼,这时大伙都停下活计屏住呼吸,屋里就能听见他啪啪啪的拍击声。这可是他全部家当。当时他也是豁出去了,对于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已经很模糊,既是抱打不平,又仿佛不是,既是为自己的未来铺路,又好像带些赌博成份。反正已经走到这儿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是有一点他始终坚信,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信在钱的诱惑下老板娘不就范。
老板娘冷冷地扫视这一幕,眼神突然迷离了一下,复又恢复常态,在庄文强正得意的当儿,啪,她拍案而起,点指二人,朗声道,少来这套,拿着你的臭钱滚出去,你俩都给我滚出去,别逼我叫人啊!
这是老板娘权衡利弊的结果,假如接受他的钱就意味着被这个臭打工仔打败了,就意味着得腆着老脸去通融陈红红,那样一来面子可丢大了。再说了,对方手里的砝码份量还是过于轻了些,老娘什么世面没见过,拿这俩钱就想逼我就范?
这一出倒是出乎庄文强意料,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好,戏演砸了。他原以为拍着拍着老板娘就得乖乖过来赔罪,到那时嘿嘿,面子也有了,离他既定的目标也会更进一步。可惜他错估了形势,当时的情况下老板娘是不可能就范的,否则威严何在?何以服众?
两人后来被几名戴墨镜的赖皮赶出小雨点,不但没捞到面子,反而遭到一顿羞辱和威胁。但是庄文强认为这结果并不糟糕,因为一是身上的钱并未减少一分,二是他已经从陈红红眼神里感觉到了某种信号,那是一种年轻女子对年轻男子崇拜和倾慕的讯息。这正是他所希望达到的真正目的。
当然,戏还得继续演下去。二人并肩走在城市坑洼不平的巷道里,他已经几次三番地赔不是,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鲁莽,现在弄得你不但没挽回面子,连工资都泡汤了,我原本以为这么做那女人就会给你赔礼道歉,谁想到她竟是这样。
陈红红已经对那剩下的一半工资不感兴趣了,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是情愫渐生,一方面是前途渺茫,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去向何方,她一边考虑这些问题,一边安慰他,其实就算你不这样做,那女人也不会把工资给俺的,这件事不怨你。
庄文强重重叹了口气,继续把她往设计好的路线上引导,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身上的钱恐怕不够回去开店了吧?
她没言语,等于默认。庄文强顿住脚步,用一种略带期待的眼神盯着她,吭哧了吭哧,欲言又止的样子。庄文强注意到她脸上突然飞起一丝红晕,紧接着看见她脸别向一边问,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俺现在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她大概错会了意思,以为他会说一些有关处男女朋友的话,因为通过今天发生的事她也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传达的某种信号,因此她索性壮着胆子把话挑明白算了。
他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即正色道,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是干什么吗?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因为我要去南方学习美发技术了。
后来事情进展的顺利程度多少出乎他的意料,陈红红想也没想就答应和他一同去南方学习先进的美发技术,她还红着脸说,一个人去多没意思,两个人结伴互相就有了依靠。
他虽然目的达到,但听到这话时,心里仍不免产生了一丝温暖。
两人从南方艺成归来竟是两年以后的事了。期间他们携手并肩互相关照,学习,打工,打工,学习,不仅学会了很高超的美发技术,也赚到了不少钱,连同居的关系也早已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