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第二日，婚纱影楼的小同志把我和蓉蓉的相片送来了。好多人一起看。
　　 蓉蓉简直太漂亮了！有卧倒在花荫里的，像睡美人；有穿着古装衣服在书房里给我磨墨的，特有贤良淑德；有穿骑马服的，像亚瑟王国的漂亮女剑士；我最喜欢她一张穿清朝格格服装的，与她蓉格格的外号更相称了！她长的也好看，笑的也好看，妆也化的好看。我看入了迷。我夸蓉蓉漂亮，她也夸我漂亮。其实我照的好看不好看并不在乎，自己喜欢自己，就太变态了。我不高兴的是白乔他们也把我的结婚照翻来覆去地看，我怕他们给我弄脏了。
　　 我抢过像册对那小同志说：“把她的底版拿回去，都刻成两米长一米半宽的水晶照，我挂屋里。”蓉蓉也挑了几张要她翻版。我说：“干脆都扩大了算了！哪一张都好看！”蓉蓉也很高兴。我把那小同志打发走了，站到床上把墙上粘的林青霞都撕了下来。
　　 一上午，我没做别的，就趴在床上看蓉蓉的相片。大家看我情绪稳定，就各自找地方休息了。蓉蓉陪了我一会儿，要去视察一下工作，我让她去了。我必须装出不是离开她一会儿也不行的样子，我怕她哥哥多心，又给我找麻烦。
　　 我睡着了，抱着我们的像册，很高兴地睡了。醒来时，我发现东子正在我旁边四仰八叉地打呼噜。太好了！我白天晚上被他监视，今天终于能脱离他了！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轻轻打开宿舍门，作贼似的溜了。
　　 我想找蓉蓉去。想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敲她的门，她出来看是我一个人，吓她一跳！嘿嘿……我真一声不响地走过去了，刚想敲门，听到了薛庆也在里面，正大声的和她嚷着。我不想敲门了，我想听他们说什么。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这的门不隔音，听的很清楚。
　　 “蓉蓉！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惟独这事儿不行！我知道他是好人，对你也不错，可他现在不是正常人！我不想让别人说我妹妹嫁给个疯子！”
　　 “不是因为我，他也疯不了！没他，水晶宫也没有今天这么太平！”
　　 “你别给我讲道理！他要是死了，你还跟他徇情不成？人有的时候不能讲道理！”
　　 “我就是讲道理了！”
　　 “你不可理谕！”
　　 “医生说了，他的病不是治愈不了！有好多和他一样的病人都恢复正常了！我就不信我的经济水平还治不了他！这不行，我带他去北京！北京不行，我带他出国！”
　　 “照顾疯子是白乔和吕峰他们的事！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应该干的！”
　　 “你别不知轻重了！他是吕峰的心头肉！他是因为我才疯的，吕峰早压着火呢！要不是我对他这么好，吕峰早把水晶宫给毁了！”
　　 “你敢拿这话威胁我？薛蓉我告诉你！我就是让他们打死，也不让我的妹妹嫁给疯子！”
　　 “你有本事再找个人让我嫁！你看我嫁不嫁！”
　　 我听到一个狠狠的耳光声。薛庆打蓉蓉了。我推门，推不动，一脚把门踢开了。我走进去看着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惊呆了，傻傻地看着我。蓉蓉愣了片刻，又把我搂住。她说：“哥！你看到没有？我相信，他现在是给你面子了，如果你不是我哥，他早动手打你了。”
　　 我是给他面子了。我恨死他了。可我不疯，我有理智。我要打了他，他们更冤枉我是疯子了，我得忍着。
　　 “东子呢？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蓉蓉问我。我没理她。
　　 “庆哥！”我强忍着愤怒叫他。“如果有一天医生证明我不是疯子，你让不让我和蓉蓉结婚？”
　　 薛庆看着我，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无奈，盯了我几眼，扭头飞快地走了出去。
　　 我哭了，我问蓉蓉：“为什么他们都说我疯？连你也说我疯？”
　　 “你不疯！你就是有点儿轻度抑郁，你高兴些，很快就好了！乖！不哭了！”
　　 我发誓，我要正正常常的做人……
　　
　　 东子被白乔骂了，躺在床上直勾勾瞪我。“我求求你了！你别一个人往外跑了行不行？你就那么讨厌我？我跟在你身边儿怎么了？”
　　 “你别嚷嚷了！我以后不走了还不行？”我看着显示器，头也不回地顶他。眼里噙着泪珠。我委屈。他凭什么让我不讨厌他？
　　 峰子和小乐来看我了。峰子坐在我身边，看我浏览网页。电脑上显示着“躁狂抑郁症临床诊断”的页面。
　　 “你怎么知道……你干吗看这个？”他惊呆地看着我。东子和小乐闻声不对，都冲了过来。
　　 “有什么好问的？你们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想怎么给我治就怎么给我治，我听话还不行么？”我盯着那临床诊断的症状，气愤、委屈、无法形容。明明没一条症状是我的，凭什么说我是那病？薛庆还说过躁狂抑郁症病人性生活亢进，有攻击倾向，这个页面里也提到了。我有没有这症状别人还不明白么？为什么把莫须有的罪名都横加到我头上？
　　 “你不是这病！别瞎想！”峰子事儿事儿地拍拍我。他们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么？我有什么办法？
　　 “随便怎么说吧。我该吃药了。西米替丁瓶子里装的碳酸锂，躁狂症首选药，一次一克半，一天三次。”我挖苦似地说。
　　 “伺候医生真他妈麻烦，什么都懂！”东子骂骂咧咧地说。
　　 精神用药不敢让我认出来，换了瓶子藏西米替丁瓶子里，我能看不出来么？我还不知道西米替丁的药片什么模样？我觉得这是我掌握的知识，连聪明都够不上，可他们却说我是思维敏捷过分的表现。每次还都是亲眼看着我吞下去！妈的……
　　
　　 不是我说话多了也不行吗？我不说了！不是说我疯吗？我去搞科研！我早就想好了，等哪天我的抗癌新药研制出来，就让白乔想办法到医院病理科给我要个恶性肿瘤的切片，我移植到狗身上，让它先得了癌证再吃我的药，看它的肿瘤还扩散不扩散！
　　 我到医务室里忙了好多天了，谁也不理，谁爱跟着谁就跟着。看着东子哈欠连连的在医务室枯坐，我心里直骂他活该！
　　 可下午蓉蓉到医务室里看我了。我很高兴看到她，把刚配的药扔了，叫她坐。
　　 她看着我的药品成分表，问：“干吗把药扔了？”
　　 我笑笑。“那样不行。里面有青霉素，遇到过敏的，不等癌症治好，就先玩儿完了。”
　　 “还挺麻烦的。”
　　 “搞技术的就这样，要不停的搞实验，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你能不能先陪我聊聊天，明天在稿科研项目！”
　　 “好啊！”
　　 我们来到后院的小花园里，那里有两个秋千，我们一人一个坐下。今天天气很好，白云很多，也很凉爽。花园里的花开着，有不少的小鸟在花丛里跳来跳去。景色很美，尤其是有蓉蓉在的时候。
　　 “我不想看你愁眉苦脸的，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和我说说！”她扯住我后背的绳子，怕我栽过去。
　　 我很委屈。半天才说：“我聪明的时候，他们说我思维活跃；我高兴的时候，他们说我情绪高涨；我和人聊天的时候，他们说我好言好动不知疲倦。怎么看，都是疯子的症状。”我低下头。
　　 “你想怎样就怎样！高高兴兴的，别管他们怎么说你！”
　　 我点点头。
　　 “我觉得我没病，可人们都说我有，连你也说我有。我有时候真有点儿拿不准儿。”
　　 她盯我好半天，看着我说：“你有点儿病，是想我想出来的病！好好治疗，马上就好了！”
　　 “那我好好治疗，等我好了再和你结婚，行吗？”
　　 “行！”她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特感动。我想哭。可我不愿让她冒险。“你以后别亲我了，被你哥知道了，又打你！等咱们结了婚，再天天亲！我还等着结了婚给你治病呢。你到了日子还疼的厉害么？”
　　 “不太疼了。你一直惦记着我的病？”她望着我，眼神好美……
　　 我点点头。
　　 她靠上了我的肩膀。她也幸福，我也幸福。可是，我看到她眼里掉泪了……
　　
　　 傍晚，又到了开饭时间。我和蓉蓉向餐厅走，带着韩东那条甩不掉的大狗尾巴。蓉蓉说了，要我开心。她让我开心，我就开心！
　　 “韩东！”我叫他。“我看你跟在后面怪可怜的，你在前面走吧！你一边走一边唱，讨租讨租，要帐要帐！我有四件宝贝身边藏。一支香来一支枪！一个拐子一个筐。见了主子就烧香，见了佃户就放枪，能拐就拐，能诓就诓！”
　　 蓉蓉乐的哈哈大笑。东子瞪着我，气的说不出话。我更高兴！“你跟着吧！活该！谁让你当我是病人啊？我骂你就行，你骂我就不行！”
　　 我看到一楼大厅里有两个服务员在玩儿“九连环”，见蓉蓉来了，慌忙藏在身后。我过去一把抢了过来，“给我玩儿玩儿！没事儿！格格今天不吓唬人，她要吓唬你们，你们就找我！”
　　 那两个服务员贼溜溜地看着蓉蓉，很怕的样子。
　　 “算了！有人求情，我就不追究了。玩具没收了！”蓉蓉笑笑，接着往前走。我扭头喊：“等我不玩儿了，就还给你们！”
　　 “你倒什么时候也不忘了怜香惜玉是吧？”蓉蓉回头含娇带怒地瞪我。
　　 “嘿嘿……我跟贾宝玉学的！”
　　
　　 服务员在一盘一盘的上菜，我没时间理他们。我刚一拿 起那九连环就觉得有难度。难度刺激了我，我想凭我的聪明才智把它解开。摸索良久，我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关键在于暴露那个要解下的环，为了那一步环节，要费很大力气把前面的环一个个拆掉，每一个环都要花些力气，只要发现了一个挨一个拆掉的步骤，其实也不是太难。我已经拆掉六个，发现了诀窍了。
　　 “吃饭吃饭，吃完了再玩儿！”白乔叫我。蓉蓉笑着说：“别管他，他爱玩就去玩呗！一会儿让他自己吃好了。”
　　 “等会儿等会儿！”我低头继续我的工作。又拆掉一个了，我越来越熟悉其中的奥妙。
　　 “真香啊！这可是他亲手宰的狗！”东子夹起半块狗腿，想馋我。
　　 “没用！他玩儿起来，不觉得吃重要。”峰子说。
　　 确实！吃有什么了不起的？饿不死就行了，吃不多的人还苗条呢！我只喜欢胜利的感觉。
　　 “不吃正好，省下一条腿。真香啊！香死了！”东子喀嚓喀嚓咬着狗腿，边咬边引诱我。他当然想让我快吃了！我早吃早睡觉，他值班就轻松的多。我刚想不管他，猛觉得有些别扭。我愣在那里不动。
　　 “什么？”我问了一句。
　　 “你自己宰的，香死了，再不吃就一口也留不下了！”东子还在啃。
　　 “东子别说！”我听到蓉蓉残叫一声，但晚了。
　　 我手里的九连环落到地上，我又看到了血红血红的天。天上又出现了振翅飞翔的大天使，他从空中抛下一具死尸，掉落到坟坑里。那死尸赫然就是李香香，那两个天使兴奋的高叫着：“哈！香死了！香死了！”飞快地扑到地面，用铁锹铲起地上的土，欢快地扔到坟坑里，一锹土落下，香香的身体就哆嗦一下，可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恼怒地看着那两个兴奋的天使，从地上拔起了尖刀……
　　
　　 我睁开眼睛时，首先就感觉到了胳膊的麻木。我低头看身上的绳索，苦笑着说：“你们又看我怎么了？”我抬头看他们，我不着急了，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他们不会把我解开。
　　 屋子里还是有不少人。谁也不看我，好象他们也习惯了。
　　 我头朝下倒在床上，想睡觉。让他们看去吧！我是拿这些神经病没法子了。可我趴在床上别扭的要死。
　　 “我说，商量一下！你们下次捆我的时候，把我的手捆在前面儿行不行？我想睡觉都睡不了！”
　　 “行！”东子不客气地说。“你还有什么要求？”
　　 “别告诉薛庆！”我趴在床上和他们商量。
　　 好久，谁也不说话。白乔说了一句“走吧！”他们就都走了。
　　 我问东子，“你们打我了没有？怎么蓉蓉没在这屋里呢？”
　　 东子也很久没说话。我猜，我肯定挨打了……
　　
　　 时间在愤恨和寂寞中慢慢地流走。唯一高兴的事，就是蓉蓉能和我在一起。
　　 我记得，我在后院的小花园里烧过落叶。我记得蓉蓉和我在水晶宫的大院儿里堆过雪人。我记得天地变黄过一次，院子里吹的到处都是沙子，我在大院儿的水磨石地上写诗，“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可不到半天的时间，我写的字就被风吹走了……
　　
　　 二十八
　　
　　 不知是哪一天，水晶宫里显眼的地方都贴上了通缉令，还是国家A字令！我们一大群人围着看。我发现，被通缉的人就是姚建军。
　　 “姚建军？就是姚棍儿吧！长的真凶！”我嘬着牙花说。那通缉令，写着姚建军，四十一岁，湖南省湘潭人。下面陈列着十四起各式各样的杀人案，并严重致残多起，已畏罪潜逃，现全国通缉……
　　 白乔和峰子看着姚棍儿的相片苦笑。“姚棍儿？这是姚棍儿的相片吗？”白乔说。
　　 “怎么了？不是他吗？”我问峰子。峰子说：“是他的相片倒没错。不过，是三年前的相片了，他在韩国整的容，早就不这样了。下这种通缉令，通缉到他死也抓不到！”
　　 “别在这挖苦公安了。峰子，我看，咱们都该小心一点儿！”白乔的样子和往常不大一样。“姚棍儿行事一向小心，按说不会直接让公安抓到把柄。如果这次是被人出卖了，那可不太妙。”
　　 “如果是被被人出卖，不会贴这种老掉牙的相片儿。贴假的出来，还不如不贴呢。”峰子肯定地说。
　　 “别大意。小心驶的万年船。”白乔叹了口气。
　　 “中国的法律太松。按那些亡命徒讲话了，大不了一颗枪子儿，多少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要让我制定法律，偷东西的判无期；强奸的判凌迟；杀人的判车裂；虐待老人的判炮烙；虐待儿童的下油锅；嫖娼的一律阉掉！再弄些虿盆、老虎凳、狗头铡什么的，我看谁敢犯法！”我大大咧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