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满是皱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另一位老人的脸颊，双眼充满的全是柔情，似水，似阳光。而躺在床上的老伴却显得格外激动，一个劲地流着眼泪，瘦弱娇小的身体虽然在竭力掩饰着什么，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努力克制的结果。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竭尽全力想要坐起来，眼睛由原本的幸福一下子变的惶恐不安，而后又轻颤地闭了起来，像是作出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似的。吃力地伸手握住了抚摸她柔顺长发的另一双粗糙的手，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矛盾，微微地张开嘴唇，有气无力的挤出了几句话：“阿……阿好，你把那幅牡丹图拿来给我再看一眼，好……吗？即使……即使我走了，你也……也要保……保重身体，好吗？”
　　 老人先是颤了一颤，眼神也仿佛充满了不安，微微有些怒道：“你……你，胡说些什么！以后，等你好了，再看！”躺在老人怀中的老伴，幸福地笑了笑，虽然很苍白，但却不难看出那是幸福的笑容。“我……我这次恐怕真……真的是不行了，就……就再让我看一眼吧！”说完，满眼充满了渴望之情。
　　 望着爱妻的憔悴面容，阿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箱里将那幅图拿了出来。
　　 望着那灿烂如锦，满园的秀色，想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够再见，艾静不禁惆怅不已。
　　 阿好见妻子一时伤感不已，忙安慰道：“静，别哭，好吗？以后我会常陪你赏这幅画好吗？”这时，老人再次泣声道：“阿好，其……其实……我不……不是……艾静，不是艾……静呀，不是你当初一直爱的那个艾……静，我是……是……艾晶，而艾静是……是我的孪……孪……生姐姐，我们不仅在外貌上相似，就连在……性格和生……生活习惯上都基本相同！我知道……我就快走了，这次真是不行了，你也不用再安慰我了。临走时，我不想带着太多秘密离开！不想欺骗你一辈子，不想你一辈子被蒙在鼓里，这辈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若是有来生，我……再还你！”说完便一个劲地哭着。
　　 满屋的子女都吃惊，唯有阿好一个人没有太多震惊，只是脸色稍些显得苍白而已，眼里同样噙满了泪花：“其实，这些事我……我早……已知道了，也猜测到了。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何必再旧事重提呢！”
　　 “不，你怎……么会知道呢，你不会了解的！”艾晶有了吃惊，气喘地叫道，“要不是因为姐姐当初心疼她唯一的妹妹，我怎么会有今天，而我又是多么自私！竟然和姐姐俩人同时爱上了一个人，最后还霸占了姐姐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真是罪过呀！”
　　 “别说了，也别胡思乱想了，一切都过去了！”阿好此时也显得有点难受，但仍然不忘安慰陪自己走了几十年代妻子。“不，你不了解的，你可知道我那可怜的傻姐姐这七十多年过着是什么生不如死的生活呀！而我就是造成这……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呀，这一切都是我当初的自私造成的呀!”艾晶说完呜呜地哭着。“不，你没错，错得是我，是……我呀！”说完阿好也涕不成声了！
　　 过了好久两个才在子女们安慰下才平静下来。
　　 艾晶忽然轻颤地问了一声：“我知道你这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忘记我姐姐，一直也把我当成了我姐，我想知道当你发现真相后，这几十年中，到底……有……没有……喜欢……喜欢过我一点点，哪怕我在你心中有一个位置也好，你可……可否坦白得的告诉我！”阿好并未直接回答这一问题，而是取来了一碗水洒在了这幅牡丹图的右上角，一首诗顿时显现出来了题为《伤》：相聚缘相舍难分，落阳山星月常现。风吹过百花带伤，霜爱剪万千碎片。
　　 “我当初发现这一切真相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而后绝望时写下的这首诗。一来表达我的痛苦心情，二来表达我对阿静的爱与恨。可是当我想结束我的生命时，我却在那天夜晚发现你……你……竟然怀上了我的孩子。出于无奈，出于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我……真……真忍不下心丢下一个无辜生命，丢下你们母子，同时也不忍心丢下我那年迈的母亲，于是就打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糊涂地过下去。可这几十年中我看着你……你为这个家尽心尽力，辛苦忙碌的身影，尽管我……我还是放不下阿静，但我也并不是石人呀，也难以再对你产生恨意，又怎么能不感动呢？”
　　 艾晶这时早已泪流满面，涕不成声。
　　 “而这几十年中，我发现我的心正在……正在一点一点地从寒冬中走出来，我竟然发现你不知不觉地已占据了我的整个心。而母亲在临终前也交……交代我……你也是个苦命的女孩，不论你究……究……竟为何而来，都让我好好照顾你，爱护你。毕竟你也是无辜的人，也是个无城府的好女孩，况且也没有显露什么目的，也没有报复过任何人，从始至终也没有伤害……伤害任何人！”阿好说到最后，竟有些显得痛苦。
　　 “目……目的，无……无辜，伤……伤害？”艾晶愕然了，原来病态的脸，更显得苍白无力。
　　 不光是艾晶，就连陈家所有其他在场的人都一阵愕然，都吃惊地望向了阿好。
　　 “什……什么，你……你竟然……竟然不知道……道吗？”阿好这时不仅充满了吃惊，眼里也充满了痛苦。
　　 “你……你难……难道不……不是为……为了想看一下牡……牡丹图的秘密吗，不是为了报复我的父母才嫁给我的吗？”
　　 “秘密，什么……什么秘……秘密，不……不就是你……你痛苦时的那首绝情诗吗？其……其实我在你写时就已经知道那幅画上你用来特殊材料，我只……只是想……想看一下你写得那首诗！”艾晶有些吃惊，有些迷惑，又有些不好意思她说道。
　　 “什……什么，你……你竟然真……真得不知道，这……这怎么可……可能呢？”阿好更是激动地大吼道。不仅如此，满屋子的人更是困惑不解了，也只好静静地等待着其中的一个人给出答案，也都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错，她……她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告诉过她！”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而后一个身影迈进了屋中。
　　 “阿静，真……真的是你！”阿好激动得站了起来，喃喃道。
　　 “姐……姐，你……你怎……怎么来了！”说完，阿晶吃力地想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连望也没望阿好一眼，艾静便走向床头，温柔地抚摸着苍白病重的妹妹，眼睛里充满了溺爱，疼惜和心碎。
　　 好久之后，艾静望向了有些落寞的阿好，此时眼中再次充满了爱与恨的矛盾，有些恨又有些不忍。“你要知道我的妹妹一向单纯善良，而当我……我发现她……她竟然也……也爱……爱上你时，我才忍住了，才独自一人将那一切默默地烂在肚里，没有告诉她那个夜晚你们陈家所犯下的罪孽！”
　　 想到这时，艾静眼中充满了怨与恨，激动地大声咆哮道：“现在可以拿出你那幅真的牡丹图了吧，让我揭露它的秘密，让我公开你们陈家祖先对我们艾家所犯下的罪恶吧！”
　　 “哎，几十年了，看来你还没有从仇恨中走出来！看来真的是到时候了，到了该了结一切的时候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说完之后，阿好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眼前的这幅牡丹图，步履有些沉重走了出去，打开了一间供奉祖先牌位的灵堂偏房的大门，不一会儿从中取出了一幅散发着陈旧气味，纸张略显淡黄的画。
　　 又取来一碗食醋，轻轻抹在了繁华似锦的花海中间，不一会儿就显现出了一座亭子，亭子里坐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少女眼光忧郁而沉重，正出神地看着牡丹花怒放。众人盯着画一阵出神。
　　 “看到了吧，就是这所谓的秘密，让……让你们陈家逼死了我们的父母，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呀！”艾静说完这些，有些无奈，又有些怨恨，而后痛苦地望向阿好质问道。
　　 阿好望着两姐妹，而两姐妹眼中此时也全都充满了怨恨，而艾晶原来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挂满了泪珠。望着两个自己深爱过的女子，阿好心痛不已。“哎，看来你还是没有能从仇恨中摆脱呀！原先我的母亲想让我将这段伤永久埋在心中，嘱咐我别将这一切告诉艾晶，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躲不过这一茬了，躲不过这一劫呀！”
　　 扫了众人一眼，又温柔地望向两姐妹，“罢……罢……罢，原本的罪过本应当在那上一代结束，没想到还是延续到了这一代呀！”
　　 “其实，你们的父亲原先是与我的父亲是结拜兄弟，按理说我们两家算得上是至交了。你们的母亲其实一直深爱着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刚开始的确有些喜欢你们的母亲，原本事情应当发展很顺利的。可当我的父亲遇到我的母亲时，被她的才华和容貌深深吸引了，而此时你们的父亲也爱上了你们的母亲，而父亲知道之后就开始极力撮合他们。虽然双方最后各得所爱，但我的父亲的身影始终无法从你们母亲的脑海中抹去，而你们的父亲却从吃因此而因爱生了恨。”
　　 “你们的姥爷在当时是一位盛名的画家，在快要临终一个月时偶遇我的母亲，被我母亲的画技与文学才华所深深吸引住，于是便将自己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拿来相赠，并告知其中的秘密。在揭开秘密时，我母亲在观看后认为美中不足，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你们的姥爷。得到你们姥爷的赞同时，便在欣喜上提了一首诗。而你们姥爷临终时，却欣喜地把这幅画交给了我的母亲，并笑着对你们的父母说，他一生的财富，一生的所有宝藏都藏在那幅画里，便咽了最后一口气。而你们的母亲虽然知道你们的姥爷所指的财富是什么，但并没有告诉你们的父亲。而你们的父亲却因为赌债的威胁，一时误入了歧途，竟然趁我父亲外出，带领一帮强盗来打劫我们陈家，并且不小心重创了我爷爷，而那些强盗最后也是因贪财起了歹念，最后不受你父亲的控制，杀害了我们陈家的十几名抵抗的下人，而后你们父亲惊惶逃窜到外地。你母亲得知后悔恨交加，离开艾家，来我们陈家替你的父亲赎罪，谁知，谁知，你父亲不仅不理解，而且更加……”阿好无奈道。
　　 “你……你……胡说，分明是你找借口避开那段仇恨！”艾静怒吼道。
　　 “哎，看来还是你们的母亲了解你们的父亲呀。你看一下就知道了！”阿好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艾静，眼中充满了怜悯。
　　 两个姐妹看了一封信后，脸色更难看。最后艾静更是尖叫了一声：“不可……能，不可能……”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而艾晶更是有心无力地伤心痛哭，不住地颤抖着。
　　 “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阿好又是用手轻轻蘸了些醋，在图的左上方擦了一会儿，不久画上立刻又呈现了一首诗《孤柳》:荒草斜阳凄水畔，花淡叶黄枝纤细。恋蜂俊蝶不愿知，春风一扇绽几枝。孤雀野虫常相欺，不知来年是东西？漫漫泞沼独俏丽，只愿乾坤甘如醴。
　　 当一副棺木缓缓地被泥土埋没时，阿好更是泪流满面，苍老的眼神更加孤独，苍老得令人不敢正视。双手温柔地抚摸着照片上爱妻的笑脸，脑中浮现的全是爱妻生前的每一张笑脸。
　　 两边的白桦树没有了半点精神，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四周的白花不知何时开得这么浓烈，苍松又已开始了新一轮的寂静。
　　 耳边回荡的始终是爱妻最后弥留下的话语，“好，我走了，你别难过，好好地活着，坚强点！风吹过去，一切的痕迹都让它吹去吧！虽然我们之间遗失了太多的美好，但我依旧还是得到了满足，嫁给你是我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花开时有人欣赏，花谢时也有人听声！答应我，一定好好活着，同时替我照顾好姐姐，像爱我一样去爱她……”
　　 泪水悄悄地再次打湿了双眼，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悄悄消失在无声的云后，蹒跚而返的身影不久以后也悄悄地消失在那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