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散文]梨花开时
在我童年记忆里,总难忘那苍茫黄河故道上的莽莽梨树林。阳春三月,梨树先长出丛丛翠绿的小叶和粒粒珍珠似的花苞,之后在一个早晨满树花苞突然迎风怒放。无边的沙丘似瑞雪忽降,在灿灿阳光下变成一片白茫茫的花海。
梨花重瓣,洁白泛绿,一朵朵被嫩绿透明的细叶簇拥着,如翠托琼花一般。那让人想入非非的淡淡芬芳随风弥漫四野,那时节,人人的笑脸都像绽开的梨花一样。
黄昏薄暮时分,蝴蝶飞去,蜜蜂归巢,梨树林就成了黑豆虫的世界。黑豆虫样似瓢虫,大如青豆,背部油黑乌亮,肚子胖的流油,是鸡最爱的点心。梨花开时的傍晚它们似随晚霞从天而降,在梨花丛中嗡嗡飞舞,闹闹的给寂静的林间增添不少生气。
那时家家喂鸡,捉黑豆虫给鸡改善生活就成了孩子们课余的最爱,大家放学相伴往郊外跑。薄暮时分的田野笼罩着淡淡的雾霭,隐约如带的林影像覆盖着青白色的纱巾,让人恍惚似在梦里。
笨笨的黑豆虫像一架架超载的直升飞机,小小的翅膀似带不动那肥油油的大肚子,起起伏伏飞的缓慢而沉重。它们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或者就在花枝间蠢蠢的爬动,很容易抓住。把它放入小瓶,它们就在里面相互滚成一团,嘈嘈杂杂,似乎在议论大家为何会身陷于此。黑豆虫生命力很强,困于瓶中几日无食无水照活,不知它们是如何抵抗饥渴而保持了肥胖的。有时它们也在沙地上爬,笨拙得像辆老旧坦克,可当你伸手欲捉时,它即刻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或仰面朝天做已死很久状。趁你不备就匆匆逃之,在沙地上留下一串细细的爪印。
这季节的母鸡,只要能吃到黑豆虫,就下蛋特多特大,且卵黄红如落日。尤其腌渍之后,整个卵黄就是一个血红色的油坨坨,用刀一切汩汩流油。那琥珀般透明的油汁看着都让人涎流三尺。妈早许过愿,每天抓两小瓶黑豆虫就奖一枚咸蛋。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一枚咸蛋的诱人程度远胜今天的一只鲍鱼。金红的蛋黄,香油汪汪,用火柴棍儿挑着慢慢吃,细细品味那浸人心脾的咸香,那滋味,终生难忘。仅惦着那枚诱人的咸蛋,就足使捉虫子的热情万分高涨。
花香漾漾的林间奔跑着数不清的快乐的孩子,人人都喜笑颜开,人人都满瓶满载。每个黄昏都有成千上万或许更多的黑豆虫被孩子们装入瓶内,成了母鸡们的早点,又变成枚枚营养丰富的鸡蛋。那个季节,母鸡们很晚不肯归巢,踟蹰窝前像盼望亲人一样盼望孩子们早早归来,期望早点分享一口美味的黑豆虫,使自已能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漫漫长夜。
有时贪恋着多抓些黑豆虫回家晚些,就会看到妈站在沙岗上向梨花深处眺望,晚风吹拂着她长长的头发,像一幅动人的剪影贴在暗红色的晚霞上。
那年暮春的每个夜晚,我都是带着一身花香像个凯旋的将军一般回家,并不忘折枝梨花带给妈妈。妈会细细嗅那花香,一种幸福和满足就溢满她梨花一样的脸庞。当妈在昏黄的油灯下小心翼翼地切开咸蛋递与我时,我从心底油然生出无限自豪,仿佛那些蛋都是我生产的。直到今天,每吃咸蛋,尽管已远非记忆中的滋味,可那红红的蛋黄,依然令我想起那抹如血残阳,嗡嗡飞舞的黑豆虫和苍苍暮霭里如雾似雪的遍野梨花,还有,黯黯的油灯下妈妈慈祥的笑脸。那笑脸像绽放在玫瑰色晚霞中的夕阳,暖暖的、亮亮的又那样深情脉脉的看着我,看着我……
如今,妈就孤零零长眠在黄河故道那漫漫沙丘下,暮春时节,如雪的梨花簇拥着,黑豆虫低缓的吟唱陪伴着,妈该不会寂寞。是否,每年此时的黄昏,妈还会孤独地站在沙丘之上,濛濛泪眼穿透年轮的重重雾帐,依然在找寻着几十年前快乐地奔跑于梨花丛中的童年的我?
黑豆虫,好像是金龟子的一种,黑色如豆,还有一种背上有金色条纹的,大小差不多。薄翅,翅外有壳,飞行时小小的半圆形壳张开,薄翼以超声波的速度闪动。
童年的回忆,还有对母亲的思念,温馨而略有惆怅。可以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