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苦难，灵魂，梦境。想到这些我们应该羞愧。在我们这个解构一切意义的时代，一切变的琐碎，凡庸，机械，没有意义。这也是个无梦的时代，没有理想，没有激情，只有此刻的欢乐，快感和物欲的满足。企图重新确立尊严，血性的位置，也步履艰难。阅读中我们应该体味到一种久违的深刻，真挚的偏激，不做作的大悲悯情怀。他无须负荷尘世无穷的罪恶，他也不想，因为他不是耶酥，佛陀，释迦，然而就是这种不自觉中他完成了这种使命和历史。这些我们必须仰视。
　　 我曾为张中晓的遗著《无梦楼随笔》，写下如上的评论，我想我是认真的。很多人都在努力的吃着，喝着，繁殖着，而在一地鸡毛似的生活场景中，忘却了很多东西。深入生活内部，把握它的呼吸，脉搏，乐观者更加乐观，悲观者更加悲观，我不知道谁更有意义。哲人说过，不经考察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动物般的生活。其实我们很久以来就生活在虚假的信仰之中，遮帐掩盖了真相，灵魂缺席了身体，在意义的追寻中，行动愈加深入，愈加偏颇本真。北岛在诗歌《结局和开始》说：我们生来不是为了一个美好的预言。是的，时代苍白，物欲横流，势利实用，人四处奔波，从一个火灾现场到另一个现场，试图从灾难中抢救点什么，但终究是一无所获，象阮籍那样，穷途而哭吗？象刘伶醉死我埋吗？还是象嵇康凭借打铁来忘却痛苦？
　　 评论家谢有顺说，每个人都在生存面前付出代价，而生活依然是这样沉重和无奈，尊严的实现遥遥无期。我相信我们都要寄居在尊严之上，不是为自尊而生，就为之而死，王国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的精神即使完美的注脚。陈寅恪发知己悲歌：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不自由，毋宁死耳。
　　 “思想不自由，毋宁死耳”，寥寥八字，唱出真正的知识分子不苟活，不媚权，不合作，宁一死作尊严之争的血性和高贵气质，同时将无数蝇营狗苟，出卖良知，出卖血性的各式各样的伪知识分子一语骂尽。严格划分了真伪。我一直不明白陈先生为何执拗的要求书要繁体竖排，我想现在我明白了先生的良苦用心。显然，我们的时代有无数苟活者填充，而只有少数的血性者提升，这个世界的重量是有后者才在历史的天平上得以呈现。文革高潮前后，无数优秀的，不愿用尊严换生存的真正的知识分子纷纷自杀，其中有老舍，傅雷等。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不合作的知识分子，虽有时纤弱游丝，却从未中断，如风中蛛网，虽历尽风雨暴虐，但其精神仍在，潜流在少数特异之士的血脉之中，生生不息，一旦遭受压迫，则必起身抗暴，生命的血四溅，化为惊艳之花，在历史昏暗的天空中骄傲的绽放，诠释，作为无望之中的希望而存在，历久弥新，并播下火种。
　　 田家英在回忆录中记述了中国现在久负盛名的名家学者，在文革中争相喊万岁，卖友求荣的实录，读来触目惊心。虽然我们对一个特殊的时代不应苛求，但这些人和王国维，老舍，傅雷他们比起来，其轻重优劣立判。浩然可谓历史造就的风云人物，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做大队主任的爷爷就有他著的《金光大道》，几年前，他摊言要出回忆录，并出示很多已死或正风光着的文人，作家，学者在文革中向他写的求救信，就曾引起知识分子圈层不小的震动。
　　 尊严，血性，此古今仁圣一生坚守和力图达到的境界，非籍此生，就为此慷慨而死。1903年6月29日上海发生了中国报业史上震惊中外的“苏报案”，章太炎不屑流亡，慷慨入狱。邹容也从容同赴囹圄，他说：
　　 吾辈书生，未有寸刃尺匕相抗衡，相延入狱，志在流血，性分所定，上可以保皇天后土，下可以对四万万人矣！
　　 王振声先生说此话充满着道德的力量，批判的锋芒，弥漫着一股浩然正气。而在我看来无论是章太炎先生的视死如归，还是邹容，18岁纵容的慷慨投狱，出于道德承当也罢，生命亲证也罢，在这之中都有一生命勃发的尊严存在。在最终的历史的天平上，生者和死者之间，谁更不朽，即使凡子也能明了。最终36岁的章太炎蹲了三年深牢大狱，邹容献出了18岁的如歌生命。辛亥革命胜利后，孙中山赠邹容大将军的称号，我以为这画蛇添足了，如果他已经作为邹容这个符号生活过了，斗争过了，反抗过了，他已经是不朽的了，历史回给他一个评价，人为的封号则显太单薄了。
　　 我也想到李贽，四百多年前，他在狱中用剃刀自杀，临死曰：七十老翁何所求。我们且不论他一生的功过是非，这超过本文的能力，单论他这一死，作为一生声挣扎，批判，睥睨，桀骜的李贽自杀了。因为惟有一作为他灵魂最后的栖居的芝佛愿被烧了，作为终有一死的他在尘世丧失了最后的栖居地，七十老翁对世事已然绝望，除了死别无他求。然而因此才彰显了他不和作和义无再辱的精神，惟有这种精神才使真正德望知识分子无忧，无惧，无悔。
　　 大哲海德格尔说人要诗意的栖居。我以为人类千方百计，台前幕后奔波冲突只不过为了一个舒的栖居。天空，大地，诸神，终有一死者，少一，则非诗意，如果终有一死者果是太史公“人固有一死”的指称，那么在前三者无由达到，缺席的情形下，诗意不在了，则只有一死才能保有尊严，保有尊严的一死才使最后有诗意的永远的栖居方式。
　　 总的结论出来了：人在尊严丧失殆尽，无可挽回，惟有一死方能拯救堕落灵魂时，自杀便应该得到公平的评判，身居污浊之境，素心虽在，但不能自辩，蒙天下大羞，受千夫所指，良知煎熬，不死何为？
　　 如果尊严已不可能，栖居亦不可能，劫尽变穷，死便是高贵气质，我们称这种死谓之殒。只有人类中的特秀之士才能获此殊荣，如海子，胡河清，他们的生命不容于这无聊庸鄙之世，正决绝划分了庸鄙和圣洁不可同流的精神，尊严，栖居，诗意得以彰显，此谓之不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