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散文】夕阳无限好
每周六回家陪母亲,听母亲睡前讲故事,是一种很特别的享受。
母亲家住的地方有个古旧的名称叫做“工人新村”。那些曾经挥汗如雨干革命的工人,拜拜了很有一批,留下许多老鸟空巢,空巢中又以中老年妇女居多,母亲遂将“工人新村”改称“寡妇之村”。我闻听之后,笑得跌倒,继而迸出眼泪。
母亲在“寡妇之村”中呆得年月悠长,也是其中的元老,她在我面前对后来加入的寡妇们评论颇多。楼上的张婶今年六月新寡。母亲说,她几乎没有经过丧夫的悲伤过渡期就将头发染成红色,又烫成大波浪,高跟鞋楼梯上笃上笃下踩得喜气洋洋,偶尔手上抱着洋娃娃一般的小孙女去串门,也是一脸欢天喜地的表情。母亲还谈到去年死了丈夫的熊婶。熊婶是个满头白发、笑容满面颇有男人豪气的人。母亲说,熊叔中风瘫了十几年,屎尿都在床上。他驾鹤西去的时候,母亲和好友梅姨去熊婶家吊唁,说了一些“节哀顺变”的话,谁知熊婶当时回复如下,“哎呀,谢天谢地,今日终于解脱了……”满脸掩饰不住的轻松喜色,搞得母亲和梅姨当场就没有办法将沉痛的表情继续演绎下去。后来熊婶很快投入了崭新的生活,居然就在她自己家里组织了中老年健康之路讲座。母亲撇着嘴说,“鬼才去听她讲课,听了几次之后就要叫别人掏钱买她儿子推销的那种白粉粉(注意,是“白粉粉”不是“白粉”),四百多块一听哪……”母亲说得最多的是兰姨,兰姨是个年轻些的寡妇,性格也颇开朗,就住在我们家楼下,她很喜欢和母亲在一起扎堆谈评。前几天是鬼节七月半,兰姨晚饭后约了母亲一同下楼给各自的先夫烧纸送冥币。母亲是个情感丰富的人,夜风吹起烧着的冥纸“呼呼”往空中飞,她的鼻头就犯酸。这时兰姨就有些虚张声势地携了母亲的手,不知是劝人还是劝己地说,“不要难过呀,我们好能干的,我们这些老妈头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的呀……”其实上帝做证,那天我是打了电话给母亲说回去和她一起做七月半的,但母亲说不用了叫我安心工作。
母亲言语生动的叙述常将我逗引得呱呱笑个不停。但我也经常给母亲上课。“你这个老妈头也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人家张婶喜气洋洋有什么不好呢?难道她非要死气沉沉一年以上才表示她对张叔的怀念?熊婶也很OK了,解脱就是解脱了,人家现在生活得很有质量嘛!老妈头你老评论人家这呀那的,你有啥特色故事讲讲呀?”我这样一逗,我母亲马上得意洋洋,“我,哼,我肯定与众不同了,我还有追求者呢……”我趴在枕头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那个老姚一直追求你老娘晓得啵?”
“哦,晓得晓得,就是去年给我们家装修厨房的姚师傅呀,很好啊,要是你有感觉,我很赞成……”
“嘁……赞成个鬼,老姚只是个泥工……”
我再次笑得要死!泥工怎么了?我还不知道我老娘有这么深刻的职业等级观念呢,也难怪,我老爹生前可是穿四个兜中山装的干部。
“那次,我们这些老妈头老倌在楼下的天桥上聊天,老姚走过来找我搭腔,我觉得没意思,就走开。哪晓得老姚跟上来问我到哪里去,要跟我一起去。我说我到新华书店去……老姚的眼直了,话也没了,跟了我几步,就停了步子没再跟上来了……”
我的母亲实在太可爱了。我可以想象的出,一个退了休的泥工师傅,他得知他所追求的一个老妈头,居然有逛新华书店的爱好,那是怎样的刺激和打击!估计他情愿母亲是个在人民广场坐着斗斗纸牌或是叼着烟搓卡几五毛麻将的老妈头,那样只怕他还有些希望撒!可除了我,又有谁知道母亲逛新华书店,是因为那里环境又好又有免费空调,还可以不花一分钱,将那些图文并茂的菜谱翻个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天意怜悠草,人间重晚情。岁月的流逝,将爱转换成一种情感的反哺。每周六回家陪母亲,已成为我生活日程中一件重要的雷打不动的事情。当母亲津津有味地讲了一通故事,渐渐进入了呼吸沉稳的梦乡,我依然在黑夜的清醒中静静沉思。爱是享受,也是责任。生命之源,爱之源头,不能舍弃,更要呵护!爱我们的父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将空巢中的老鸟,当做我们心爱的幼鸟来喂养,成长和归去,都是征途,而我们,中坚的力量,是生命的链接,爱的舵手,转折流离承上启下,都有义务要将父母夕阳的晚景一笔一笔,深情又细心地描画好!
我的回答是:人活着就是活着,你可以为什么,也可以不为什么,甚至可以是:活着就是为了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