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新磊
　　 我跟着利子上山，偷偷地看了一眼那个老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穿着一件露着黑棉花的军大衣。
　　 利子说：“这就是那个疯子。”
　　 但是我看着他一点也不疯，一个人在煮玉米粥喝。
　　 利子向我验证，他学着大人的腔调说：“冯叔，上坟喽！”
　　 那个老头跑出来了，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发现是两个小孩子，就愣在那里了。他发现自己被骗，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脸还僵着。
　　 我和利子撒腿就跑，我说：“这老头子还真是个疯子。”
　　 不在别人的陪同下我再也没有上过山，害怕老冯打我。我第二次见到疯子是母亲去世的时候，那天我跟着送葬的队伍上了山，疯子就出来了，跟前头的哥哥要纸钱。我很生气，我说：“疯子，你滚！”
　　 二叔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巴掌，说：“”跟冯叔咋说话呢？”，然后转过脸去对疯子说：“冯叔，小孩子不懂事！”
　　 疯子没有说话，拿着纸钱去了路西边的坟上，我看到他把纸钱平分了，放在几个坟堆前。
　　 之后我去上坟，总会看到疯子要纸钱，我就告诉了利子。利子说：“奇怪啥？这疯老头子忘恩负义！”他看我不信，说：“你家有羊吗？”
　　 我说：“当然有，没看我天天放羊？”
　　 “你爹不让你上山放吧！”
　　 我说：“当然是啊，我爹很厉害的。”
　　 “拉倒吧，是疯老头子不让！”
　　 “我放羊，我爹管着了，疯老头子管不着。”我为了证实给利子看，就去山上放了羊，果然疯子出来了，不让我上山，他说：“山上不能放羊！”
　　 “凭啥不能放羊？山头是村里的！”
　　 我小时候依稀记得，镇上来人不让在山上放羊，疯子和镇上的人打了起来，让公家人把他抓了起来。现在又在这里装啥？
　　 我说：“你不是也在山上放羊吗？你现在不放羊了就不许我们放了？”
　　 疯子说：“现在国家不让了，要保护植被。”
　　 他掏出了枪来。疯子是我们村唯一能带枪的人，有时候遇到不听话的人在山上不按规定放羊和上坟，他都拿出枪来，大人都害怕。我们更害怕，利子拉了我一下胳膊，示意我赶快下山。
　　 我一肚子恼火，疯老头子还不让我放羊？！
　　 回家后老爹骂我：“怎么没放羊就回来了？”
　　 我没有搭理老爹，然后他说：“想你娘了？”
　　 老爹莫名其妙，我更生气了。
　　 打这之后我再也不敢上山了，利子拉我去我也不去。利子说我是让疯子的枪吓破了胆。为此我和他打了一架。直到清明给娘上坟才跟着老爹上了山。
　　 清明上坟的很多，冯三就挨着转悠，盯着他们烧纸钱。
　　 我和老爹上山，老爹走到疯子的小屋里，放了一叠纸钱，我看着山上穿梭在人群里的疯子，气呼呼地说：“凭啥给他？”
　　 老爹说：“他是大马山的守护神。”
　　 老爹这句话莫名其妙，我告诉了利子。利子说：“管他啥神，我倒要是看看他烧不烧纸钱。”
　　 我俩一起跑回山上去。看到老冯在一座坟前边烧纸边哭。这么大个人了还哭？我和子躲到树旁听他说话。
　　 疯子说：“你们保佑父老乡亲平安，保佑大马山一切平安。”
　　 利子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的目标暴露，狂跑到了山下。
　　 这以后，我也没上过山，也就没再见过疯子。我见到的他最后一面是夏天，那个傍晚大马山上着火了，本来不用疯子去救火的，都这么大年纪了，可他执意要去，在救火的过程中滚到了山沟里。他被埋在了经常祭祀的那些坟中间。
　　 我和利子庆祝了一番，大人们上山上坟再也没有人乞讨纸钱了，烧纸钱时也不用让这个疯老头子紧盯着。利子说：“明天你就到山上放羊！”
　　 之后，这个疯老头子就让我们忘记了，至少我没有再想起来。直到初二开学，那天发下新课本来，利子说：“看！我们村的疯老头子也写到书上去了。几个同学围了过来，喊嚷着，争先恐后地抢着新课本看。
　　 那是一本当地的历史课本，上面只提到了疯子一句话：作为一名护林员的他兢兢业业；作为一名抗战英雄，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护者那些牺牲的战友……
　　 我想起了老爹的那句话，他是大马山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