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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导要结婚了，这是刚刚传出来的消息，公司里满城风雨。典型的老夫少妻，少不得让员工们议论纷纷。都说领导艳福不浅，也有背地里说那个糟老头子搞腐败，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中国民间的宣传能力很顽强，据说派生出了狗仔对。这不，传言也像长了翅膀的大喇叭，被传播到了公司的角角落落。最终不可避免的钻进了张大刚的耳朵眼子里。
　　 张大刚，男，三十岁，河北保定人氏。领导要梅开二度的消息传播到他那间破烂不堪的宿舍时，他还没有尝到过女人的滋味，也就是说而立之年还是光棍一条，用时尚的话说，他是一个剩男。据说乡下有个相好的，等他攒足了钱就过门。所以这个被人们称为“老张”的小张工作特别卖力，他曾经喝完一瓶子啤酒后扬言，三年内坐上生产组长的宝座。话那么说出去的时候，大家都笑了，当作笑话，当个有趣的故事。在那个破烂的宿舍里，我看着酒后的老张张牙舞爪的气势，应该充分理解他。酒后吐真言，他要娶媳妇，就要赚钱。当生产组长是他唯一的选择。
　　 老张是最后一个知道领导要结婚那个热门话题的。他生性懦弱，总被人欺负，特别是说话时，总占不到便宜，索性不说。就渐渐地离群起来。想要赚大把的钞票，干起活来和老牛似的。大家都逗他，形成恶性循环，老张的地位不高。简而言之，老张处于群众的边缘地带。其最主要的恶果是，他跟那些一年四季太阳底下消遣的农村老头子一样，消息不灵通，还不知道美国总统小布什被伊拉克人民扔鞋子了。但是有一条是例外，他喝酒必醉，醉酒必说。说得都是大实话、心里话。老张后来倒霉，从中兴到末路就是与他酒后话太多有关。此是后话。
　　 领导结婚事件被彻底公布于众得益于我。那天，我洗了脚，将臭水泼了出去。迎了早上的日头，五彩缤纷的洗脚水就呈抛物线姿态欢快地落在老张的脑袋上。老张没有说话，把上衣脱了下来，闷着头回宿舍换裤子。这让我忐忑起来，臭骂我一顿还好，就怕日后报复，再泼我一盆洗脚水——不过我知道他的为人，不敢对我以牙还牙。令我担心的但是，老张是个闷头子，憋出病来，我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我是为了让他笑一个，开心一下，让这个尴尬的局面滚远点。我就对说，领导结三次婚，我们再送第三个红包，真他娘的周扒皮，就会变相剥削劳动大众。
　　 老张抬起头来，那一双不大的眼睛睁得滚圆，惊讶地盯着我，像是要我证实话的真实性。我拍了一下脑袋，真笨啊，跟他开玩笑，倒不如对牛弹琴知趣。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当我正在得意洋洋的回味自己的一频一笑，知道自己把领导的逸事传播到了最后一块榆木脑袋时，老张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后来在老张的那个决定他一生的酒醉之夜他亲口说过这件事情。当时老张快到桌子底下去了。他对我们揭露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后，得意得张着大嘴说的。
　　 老张说，那个晚上——就是领导要结婚的消息被我塞到最后一个人的耳朵的那个晚上——的前一个晚上，老家来信了，是丈人口述准媳妇执笔的一封家信。信上说再不盖一间大瓦房，女儿就甭想进张家的门（“甭”是用拼音拼写的，特此说明）。老张当场把信撕了，说妈了个巴子的，要把老子逼到宋江那里去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酒席上的人都说那个成语叫做“逼上梁山”，老张牛气烘烘，指着说话人的鼻子，老子知道，老子就因为老丈人的这封信才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得。
　　 于是老张继续讲那个晚上的故事。他是把那个晚上的前个晚上的故事直接过度到那个晚上的。老张说，那个晚上，我听到领导要娶媳妇了，我那个憋屈。老子一房还屁个影子没有呢，他就弄个三房来，真他娘不仗义。
　　 老张在那个酒席上的讲述语调是抑扬顿挫的，讲到老家来信时是凄凉悲苦的，讲到社会的不公正时愤事嫉俗的。他的话在酒精的滋养下更比他的腰粗起来，而且明显地攻击领导。我们还是看他还在怎么说的吧。
　　 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了一个文绉绉的话，这话出自别人的口，我们不惊奇，出在他口，我就牢牢记住了，后来还汇报给了领导。
　　 全公司都知道领导要娶三房的消息的那个晚上是星期五，到了第二天是全世界的法定双休日的第一天。这一天老张起得比较晚。老张说是给自己乡下的准老泰山和未婚妻写家书了，耽误了晚上的睡眠时间。但据后来考证，特别是老张最最后来的“酒后吐真言”事件的发生。大家都知道，老张是失眠了一晚上。他以一夜的睡眠换取了风光幸福的一段日子，最主要的是真的把媳妇去到家了。
　　 我不妨再说说那个丰富而至关重要的晚上，有好多事情是我猜想的，为了保证老张的故事的真实性和连贯性。人生嘛，本来杜撰的就很多，何况一个乡下来打工的小伙的故事。
　　 具体是这样的，那天晚上，老张被我浇了半脸盆洗脚水，经受了生理上的摧残，又听到领导娶媳妇的新闻（其实已经成了“旧闻了”），心理上再次被摧残。他低着头回了宿舍，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身脚臭味。宿舍里都是些打牌的，他感到吵闹，就转身出去了。光着上身，裤子没有换，湿漉漉的，地上还被拖了一道水痕。他不是嫉妒领导有过三个女人。那样他也会，娶一个离一个，离一个娶一个，做新郎不眨眼。他老张不是那样的人，况且他老张是穷光蛋。老张曾经总结过，和女人恋爱，要有权利，把女人娶到手，需要的是人民币。
　　 是的，老张是为钱的事情发愁。老张以前不爱钱的，他的理想是做一个能在东篱下摘菊花的人。上学的时候他记得念过那个话，还背下来了，感觉有道理，很是够味。后来到城里打工，才知道说那话的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他来试试，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再去摘菊花，鬼给你钱啊，没钱娶个大头啊。是老张的准泰山和准媳妇让他喜欢钱，并做老牛一样的人赚钱的。事业与爱情其实是一回事。老张想了很多。
　　 老张想，领导娶媳妇，咱们要送红包；我娶媳妇，要用钱。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到底谁娶媳妇更重要。他知道，当然是自己，但是没有领导的存在谁给你发工资，上哪儿娶啊？归根到底还是领导娶媳妇重要。只要领导高兴，咱的媳妇还怕得不到？
　　 老张抓起一张一毛的钱，攥在手心里，咬着牙说，钱真他娘的是好东西。他是读过几年书的，初中毕业。这次很清晰地说出了一个完整的成语：舍不得媳妇钓不到流氓。他那是比喻，他的意思是说舍小钱赚大钱。
　　 怎么个舍小钱赚大钱，有“前车之鉴”，领导曾经就是一个操作工人，当年老老领导结婚，领导送的红包里包着1000元。当时的一千元比现在精贵多了。红包里还包着老张他的10块钱。领导当年和老张一样，穷小子一个，借满了公司的所有人，包括清洁工大妈都没放过，凑扣了1000元。谁也不知道做什么用，也许要下海。后来事实证明了，那些钱做了红包塞给了领导。钱是好东西，大家后来都认可了，因为领导很快被老老领导提拔为副领导，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领导。
　　 故事说到这里，大家都猜出来了吧？老张要步领导的后尘。就是不是为未来的领导地位做铺垫，起码也可以稍微升一些官，发一点财，娶个乡下柴禾妞是绰绰有余。当晚老张还畅想过娶二房时的光荣情景呢。老张主意已定。整个晚上他是处在亢奋阶段，根本不是他所传播的给老丈人和未来的媳妇写信。
　　 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三代贫农，穷苦人一个，连小的投资老张也承担不起，总不能去贷款吧。老张骂道，钱真他娘的是好东西。老张整个晚上重复着这句话，以促使他的脑子飞速运转，找到得到一笔钱的办法。是夜，他想到过抢银行，后来觉得不妥，风险太大，改为飞车抢夺，但是没有摩托车，有一辆破烂的金鹿自行车，不好做作案工具的。老张的那个晚上不是单纯的想一件事情，他是在全盘考虑得到钱的周密计划。当然了，最终以失败告终。他的伟大计划延续到了梦里。
　　 老张做的那个梦第二天早上告诉过我。他梦见自己背着从银行里抢来的钱都装在了棺材里，棺材铺的老板给他开了发票。后来发生了地震，棺材铺陷进了深沟里。我说这是个好兆头，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吗？据我分析，这个梦预兆的事情远不是那么的简单，这个梦还有一个关键的情节，就是它陷进了地缝。是凶兆。（后来事实证明了梦的准确性，从而彻底让周公在我心中奠定了不朽的大师地位，这是后话。）
　　 老张很痛苦。我们可以理解，当年阿Q娶不上女人还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呢？更何况是活生生、有血有人的我们现实生活中的老张呢。他告诉我梦的早上，我就看到他憔悴的脸和两个大大的红眼圈，我以为他哭了，问时，他告诉我他给老泰山和未婚妻写信了。他还告诉我，作家都是这样的，晚上熬夜写字卖钱。
　　 他写字是为了媳妇。老张这么老实的人说谎，是有原因的。人都有尊严嚒。要是说为了想办法给领导送礼升官发财弄的精神憔悴，而且还是为了怎么搞到那一万块钱，那不会让全公司的老少爷们、姑娘媳妇笑掉大牙才怪呢？老张想好了，当年领导送给老老领导1000元，他得送一万，世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紧跟形势是最重要的。
　　 老张很得意，晚上的一个梦是在预示他有一个相当美好的未来，戴上乌纱帽、抱得美人归，何等的爽快，双喜临门，到时候老丈人得给自己提鞋了，得好好折腾一下子那个老东西。清晨老张是笑醒的。
　　 2
　　 人生就是这么奇怪，有句话也说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对这句话，老张深信不疑，我也不深信不疑。老张是亲身经历的，我是看到老张亲身经历的。也不是大事，是老张的钱有来头了。
　　 老张为有这么个机会激动地晚上睡不着觉。但是郑板桥他老人家说过，难得糊涂。老张每个时刻都糊涂，但是这个“糊涂”有些大了。后来老张进了班房，原因当然还是要从老张自身的觉悟讲起。不是还有一个话吗？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没有这个“道”，就要被警察抓起来，就要做班房。老张就走错“道”了。
　　 老张这辈子就坐过这么一次班房。后来他没有承认是自己的觉悟不高，硬说自己是财迷心窍。不管怎样，老张的一生就这么有了污点。他说是光荣，为了爱情和事业。想想也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为了当上生产组长才犯了错误，他为了把新媳妇娶到家才犯了错误。他错得有理。
　　 事情还是周六的事情。其实周六是顺顺当当的，六六大顺吗。只不过后来是自己的不小心，让生活起了大风大浪的。因了今天的事情，后人回忆其老张来，也不至于味同嚼蜡的，竟有些喘气的滋味。传说那天上午，老张接到一个电话，是领导打的。可能要做新郎官的缘故，领导心情特别的好，老张听出他的话，也是特别地温柔。老张后来说过，领导的话就像春天里花开的声音，可见老张当官以后他的语言是越来越精美了，官场是锻炼人的口才的场所。
　　 当时老张的语言很苍白，接听领导的电话，从没有用什么文学色彩较浓的语言赞美领导以及领导的声音。不过这次不是，这次是领导在电话那边表扬他。表扬他工作认真，团结同事，成绩还突飞猛进，准备给他弄个“红旗标兵”什么的。老张知道又来事了，领导有困难属下一呼百应啊，某种意义上说，领导找到他，是他老张的福气。老张这样想就挺愿意为领导干活了。
　　 领导对他说，小张啊，领导和他同岁，都属鸡的，以前一个车间干过，是战友，都称呼老张的，自从领导当上领导，老张也就变成小张了。老张不在乎，继续听领导娓娓道来。领导说了老张好多好话，用尽了褒义词后，为难地说，小张啊，过几天我大喜的日子，一顿喜酒你是免不了了，不过还有个小事得麻烦你一下子……
　　 领导挺为难，老张懂得领导的难处，就说，领导，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提吧，我张大刚愿意为公司做贡献。老张平时是沉默寡言，木讷愚笨的，不知什么原因，这么敏捷，这么果断了。
　　 领导推脱了几个回合，最后说出了自己心里的难处。原来，领导要老张收拾屋子，然后把家居什么的搬出去，等人家装修的去装修。那都是小事情，老张巴不得呢，弄不好，领导有好印象了，就提拔一下子，不得了。老张于是乎，很认真仔细地干了起来。甚至破自行车扔到了楼下边也再不怕被人推走。都无所谓。
　　 老张的邪恶念头也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也像水葫芦一样，顷刻间分生了很多的枝枝叶叶。他本来是良民，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为领导工作，希望有朝一日得到意想不到的提升。但是我说过，老张的觉悟本来不高，再加上老天爷的考验，他没有经受住诱惑，被金钱击倒。用他一再强调的话就是，他老张败是在了男人终身孜孜不倦追求的两个目标：事业与爱情。
　　 当然这件事情的发生也是在瞬间发生的，好人和坏人就差一小步。我们不能说老张是坏人，而且老张没有在酒后说出来，他也永远是一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好人。可见是造物主的玩笑，让老张做了一次坏人，做了一次生产组长，还无意中成了投案自首的典型被宣传。老张做得很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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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从那次酒席上老张断断续续、结结巴巴的叙述中，理顺出了事情的经过。那个曾经是秘密的重大事件，经过老张满是酒味的醉说出来，就有些五雷轰顶的感觉了。他怎么说得，我们现在暂时放一下。我先把老张的这个错误简要的概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