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杨树进入花期了，它的枝枝丫丫上不再只是一个小花苞，而是长成了一条毛绒绒的细长花絮，松软地垂挂在枝上，千条万条，绿茸茸，软绵绵，轻轻盈盈。伸手揪下一条，偷偷放在同事手上，吓她们一跳。这个季节杨树开花一点也不新鲜，新鲜的是有的杨树先开花后长叶，有的是先长叶后开花。有的花呈褐色，有的则鲜绿无比。花期之后，这些杨树明明看不出什么分别的，为什么抽叶和花开的秩序不一样呢？我想杨树是否也有雄株和雌株之分？当这两个挺专业的名词一经在头脑中闪过，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杨树也分雌雄异株吗？不会吧！我一直遗憾从前没好好观察它们，直到现在才知道我身边这些杨树的不同。这个春天的脚步前进的速度迟缓的要命，步履蹒跚的像个迟暮的老人，每年杨树在花期都有滚滚的洁白花絮飞满天空，今年却未见一片飞舞，是没到时候，还是天气反常造成的？
　　 但是杨树确实是在一夜之间绿起来的，仿佛昨天它们的枝丫还是黑褐色，今早来看就绿茵茵的，让人的眼睛清清亮亮起来。
　　 绿色，并不是北方春天的主题，但绿色的浆液整个冬天都储存在万木体内，只等春风徐徐吹遍。它们才从草木沉睡的身体中慢慢流动，涓涓涌出，似是人体内的血液潮涌，也就有了五线之韵和慢步的响声。如果你有兴趣，请将耳朵贴进春天的草木，用你的全部身心来感受，你定会倾听到大地上的万木发出的“咕咚、咕咚”的声声青响，那是春天的脉搏跳动的声音，是人的心音与自然相亲得到的无偿馈赠。
　　 可是，紧张忙碌的你，什么时候能放松身心来体味自然的韵致，什么时候才能享受到投身自然的那份和谐。
　　 二
　　 科学再发达，技术再进步也有失误，这或许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昨天就预报着温度下降，有雨，今天一早起来，却是晴好的艳阳天，让人提前做好的心里准备作了废。接近中午，看到阳光下的人们，在温暖宜人的春风中惬意又欢快，终于按捺不住了。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要闷在阴冷的室内而不去享受一下阳光下自由的空气？
　　 明亮的天光照耀着大地，微风轻拂，天空湛蓝。连翘开花了。杏树开花了。玉兰开花了。桃树也开花了。一树一树的桃花各有其色其形，浅白粉淡的甚是优雅，但它结出的果实很小，我们叫它毛桃；腥红热烈的花拥挤而喧闹，它结出的果实一定比毛桃大。我总认为桃花的喧闹是因为它的花期太短的缘故，即便这样，她们闷在心里的话也未必会说完，就凋落了，对于每一种生命来说，命运总是喜忧参半。
　　 这个春天，我惊异的发现，并不是所有的绿叶才最先装饰着春天，许多植物的花蕾也会早于叶子的生长。它们在寒夜中抽出细嫩的枝芽，在春寒中徐徐绽露，直至花瓣散开，绽出姹紫嫣红，芬芳弥漫。这时，你会莫名地生出一种感动，莫名地为春天的这份馈赠而陶醉。
　　 三
　　 我又来看那片树林。这杨树的成年林和幼林，是这片土地上的好景色。远远的，它们在风中飘舞，摇摆，像欢呼我的到来。走进去，我才知道，已无法仰望一片成年林子的高度，它高大，挺拔，壮美。幼年的林子稠密，却疏朗有致，它们的叶子上有一种稚嫩的光芒。它们是高远的蓝天和腐质的泥土之间最美丽的风景线。它们使这片天空更蓝，使这片土地更加肥沃。当我怀着一份惊喜和神秘感悄悄走近它们，那纯粹是因为，我总在生活之内忙碌，而很少用一颗探询的眼神来观顾。
　　 这里确实缺少欣赏它们的眼睛，尤其那种明亮的心怀感激的眼睛。当我们的人类，只因看到实用的东西才两眼闪闪发光的时候，大自然里的一切，要么成了一群寂寞的家伙，要么就成了可怜的受害者。但是，即便如此它们也并不把它们的神奇和大美掩藏起来，它们时时刻刻都在创造和绽放美的情素。而我总觉得自己与大地上的每片丛林都有很深的渊源，我总觉得那是个神秘的所在，它们呼出的气息，它们呈示的缤纷绿意，它们寂静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吸引着我。所以，我总要对它们怀着感恩的心情，并怀着一种深深的敬意。
　　 可惜，这次我想从另一条路走，却只能隔着一条沟渠远远地看它们。一群喜鹊发出“嘎、嘎”的叫声，像在欢迎我。这群喜鹊一年四季在这里，繁殖后代，幸福生活。当我走近，它们就飞到离我远些的树上去了。
　　 四
　　 顺着渠道回到公路上，却发现是刚刚经过的一个十字路口。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女孩儿还在，她正翻弄着手里的书，没有经过彩排的风景自有其动人之处。
　　 我也停了下来。这里的环境真好，从城镇延伸出来的马路宽阔又干净，车辆稀少，行人也不多，新植的园林小景清新怡人，春风微拂。很普通的几棵桃树，在城郊交界的地方开花，别有一番意趣。我不能错过它们，这一路我错过了太多的景致，每到一地都说再等等，等等。我们等的时候太多了，因此，虚度的时光也就无法挽回了。摆弄好相机，对着桃花们按动快门。我得承认，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很好的观察者，也不是一个细心的体味者。因为过了很长时间我才闻到了浓郁的花香。细看之下，才发现了蝴蝶和蜜蜂。两只蝴蝶，颤动着褐黄相间的花翅，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上，动作轻盈到若有若无，它们停停落落，使我不得不紧张地捕捉着它们的行踪。这也是我第一次用镜头对着它们。还好，我们配合的不错，像一对默契的老朋友。可是蜜蜂就不那么合作了，它们患多动症，又带着嗡嗡的鼻音，与嘴里含着晶莹的蜂蜜有关吧。它们一刻也安稳不下来。或许，正是它们不断的起起落落使花香弥漫，使我流连。
　　 风吹过来了，几棵桃树晃动起来，桃花粉色圆润的花瓣扑簌簌飞离叶萼，在空中打着旋，晃来晃去，又扑扑落到草丛中，倏然消失。该来时来，该去时去，大自然的法则。定律是铁的，谁能奈何得了
　　 五
　　 春寒总在枝上盘旋不去。天阴着，滴雨淅淅沥沥，道路慢慢濡湿了。风冷飕飕，桃花看上去也冷飕飕，路上的行人也抖着肩膀，显得冷飕飕的。这样的天气，一点都没有出去的愿望，窝在家里凌乱无知地过日子，一天就这样冷飕飕地过去了。
　　 而一支笔要做怎样的跋涉才能抵达春天万物的苍翠？一个人要沉睡多久才能在雨夜醒来？一支笔秃了，另一支也早已干涸。我随手拈取的一支能否完全表达我的思想？或许，我所赞美的过去并不存在，我所渴慕的未来也不过是一个人的心愿而已。一个季节的结束是另一个季节的开始。但仍旧慌乱，繁忙；仍旧无处安放文字。只希望门前的蜀葵在麦熟的时候开得招展一些，旺盛一些。希望紫丁香浓郁的神秘气氛让喜欢它的小昆虫们飞舞起来，让微风轻轻拂过，花香悄然四散。这时候，我仰望着的一切一切，很快就来与我告别，我所忆起的瞬间，也还是那么遥远，但仿佛又在昨天。
　　 六
　　 早上醒来，窗外昨天没下完的雨依次下着。从窗前看到外面灰色的湿天，湿地，湿的树木和一把把雨伞。这多少都让人的情绪也阴湿起来。上班一走进办公室，我就不知道外面的天况了，只用室温感知外面的温度。低头忙碌工作，久久地，出办公室取份文件，才知道雨早停了，风什么时候起来的不知道，刮的杨树猛烈地摇晃。地被吹干了，像一张惨白的脸。杨树叶子刚刚有铜钱大小，不是绿色而是褐色，嫩嫩地吐着芳菲。下班时，风依旧刮，天空苍白，太阳苍黄。想起电影中的某些镜头，也是这样，残酷而冷峻，仿佛硝烟未尽——原来那些场景的安排都有出处。
　　 北方有谚语：清明刮风，就刮七七四十九天。个人认为，倒不一定非刮七七四十九天，风多是一定的。今天的清明，大风把天空刮得冷光光的，春寒不折不扣地显露无遗。这是清明之后的第八天，前天阴，有风。昨天雨，有风。今天晴，依旧有风。北方还有一句谚语叫：风三。一刮风就会连刮三天。那这三天大风是为这“风三”来的吧。没错！可是三天风已把人刮晕了，七七四十九天会把人刮到休克吧？
　　 七
　　 我一直惊叹作家们敏锐的耳力和眼力，普里什文听到鸟的叫声是“嘎——咕——来——咕”，苇岸说麻雀们在太阳出来之前叫：鸟、鸟、鸟，太阳出来之后则是“喳、喳、喳”。德富芦花也是一个描写过鸟鸣的大自然的热爱者，还有那么多的诗人，把鸟鸣写进诗歌，集成文本。约翰?巴勒斯则集鸟的语言于一身，充满诗意而又心领神会。我们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北美蓝知更鸟，这种会发声的紫罗兰的叫声有多么美妙，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北美歌雀会叫出：甜的——甜的——苦的。自然主义者说，这是对生活即简单又深刻的总结。而每一个行走在大自然中的人，对大自然里的一切不是百分百地了解，至少是熟悉它们的，懂得它们的语言，因此，充当了它们的翻译。他们的身份就会慢慢被大自然所驯化，并渐渐涂上自然的色彩。他们在大自然中感受到的那些律动的声音，光的色彩，风的唱鸣，节律的变化，用精准的，美丽的语言描述下来，感动我们，让我们一同加入到大自然的万物行列。此时，我们才真正知道，我们其实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们来于自然，也会回到自然。人类也永远不能把自己从自然万物的行列中自行剔除，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站在这个队列之外的指挥者、统治者。人类应该明白自己在自然中所处的位置。
　　 八
　　 西府海棠终于发芽了，每个枝子的顶端都有五六个叶片，撑开使劲长也长不快，直到有一天看到几个叶片中间长出了小小的香火头式的腥红花蕾，小而圆润。却怎么也不相信如此小的花蕾能开一朵硕大的花，它自己是否也会怀疑此花是否出于己身，而仰望它的人也认为是一种错觉吧。
　　 这确实是一种错觉。
　　 海棠至今都没开花。可它要何时才开？每天经过它们都会不断地猜测，盼望。可是这个小香火头却长久地端然立在枝头无视别人的心情，性子急的人怕要疯掉吧。或者，有二十多天之久了，它终于绽开一点缝隙，似乎传达了一点信息，让人们再耐心等几天。直到有一天，它们在温暖的阳乐下悄然开放，直至怒放不羁，成了一幅壮观的图景。然而，它准备的时间太长，它的花期又太短，凋谢之快让人疑心它们是否真得来过。
　　 今年，我并没有好好欣赏海棠花，它们在我出了趟远门之后，已经谢了满园。许多花瓣在一场夜雨之中又零落成泥，再也不见了，只剩下一棵棵没有花的海棠树，整树叶子又暗淡无光，似为几日短足的花期拼尽了全身的气力，使人惆怅万千。
　　 而词人们一律奔了鲜艳夺目的海棠花去了。谁会为此情此景，遣词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