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张小雯的心情一直不好，由于前一阵有个地方受灾了，老师早就布置了任务，要求全班每个人都要捐款，每人最少五元，多者不限。老师还特别强调，少先队的干部要起带头作用。因为张小雯是学校里的少先大队中队长，是应该带头捐款的，但是她根本就没有什么零用钱，每次需要买点学习用品问家里要钱，母亲都要唉声叹气半天，说一些赚钱不容易的话，最后才勉勉强强的拿出几张破烂的纸币，像这种捐款的事根本连想都不要想。
　　 昨天吃早饭的时候，张小雯看了看母亲，母亲正在低着头扒拉着碗中的稀饭；她又看了看父亲，父亲才刚三十九岁，头发已经有一半花白了，父亲正在啃着一个干硬的馒头，不时的发出两声咳嗽声，看着提前衰老的父亲和母亲，她张了几次口，要捐款的事都到嘴边了还是没有说出来。
　　 父亲在附近的一个水泥厂里当搬运工，早已经患上了严重的职业病，他一直以为是普通的咳嗽，直到上个月都咳出血了，才去医院检查了一次，检查完医生说是矽肺Ⅱ期，由于家里没钱，父亲的病就一直拖着，经常靠喝一些偏方的中药汤子来维持着。张小雯每天晚上都能听见父亲那喘不过气来的咳嗽声。
　　 张小雯的母亲就是个地道的农妇，整天在家里伺弄那点可怜的地，现在化肥也贵，种子也贵，各种东西都像疯了一样的涨价，粮食却没有多大的涨价，每天趴在地里忙活，所剩下的也就是仅够吃的。
　　 张小雯从小就知道家庭的困难，所以她很懂事，她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她的学习成绩也一直也很好，在学校里一直是前几名，家里的墙上挂满了她的各种奖状。
　　 吃过饭后，她回到自己阴暗而窄小的卧室兼书房里，收拾了一下书包就去学校了。
　　 到校后大多数学生都还没有来，她打扫了一下班级卫生，然后拿起那个记录捐款的本子，站在讲台上的那个红色捐款箱跟前，等着同学们前来捐款，因为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班主任刘老师就让她来记录捐款。同学们陆续的来了，也有一些捐款的，五元的、十元的，都是一些破旧的纸币。她都仔细的记录在本子上，让后将那些还带着体温的钱塞进那个红色的捐款箱。
　　 预备铃响过之后，班主任刘老师来了，他从张小雯手里接过那个记录捐款的笔记本，快速的翻看了一下，然后扫视了一下全班学生，又看了一下摆在讲台上的那个红纸包着的捐款箱问，谁还没有捐款？请站起来。班上稀稀拉拉的站起来几个人，其中包括张小雯的邻居李林；张小雯也在刘老师身后细声的说，老师，还有我，老师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对着全班同学说，对灾区献爱心是一种高尚的行为，我不希望有些少先队的干部也带头不捐款，最后说了句，你们都坐下吧，明天是最后一天，我希望你们把自己的爱心拿出来，灾区还有很多像你们一样的孩子流离失所。
　　 张小雯满脸通红，毕竟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她也是个好强的孩子，她也有自尊心。但是她明白自己家里的状况，连前几天交的下个学期的学杂费都是母亲找舅舅借的，她以前倒是经常勤工俭学，无所谓就是走在大街上捡几个塑料瓶子或者一些废铁拿去卖，还要避开很多同学，上初中以后她基本上就不捡了，毕竟她已经十几岁了，姑娘家也知道害羞了。其实那也积攒不了几个钱，很多的时候都是给自己添置学习用品了。
　　 前一阵新开了一门绘画课，老师要求都买那种HB、2B的绘画铅笔和70g标准的绘画纸，她实在不好意思朝家里张口了。眼看着很多同学都有了，没有买的只有她，还有就是本村的李瘸子的儿子李林了，李林反正就是坏孩子了，听说还经常偷偷摸摸的，他是不在乎的；但是她不行啊，她最怕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说她了，最后还是要好的同桌借给了她半截铅笔和一张绘画纸。
　　 刘老师其实从心底里也不想让学生们捐款，他也是农村考出来的，知道农村生活的艰难，尤其是前几天刚交完学杂费。但是昨天校长在办公会上说的很严厉，别的兄弟学校都交上捐款了，而且数量还不少，就咱们学校滞后；升学率上不去，打架逃课的学生越来越多，现在弄个捐款都拖了这么多天，学校养你们这些老师是干什么用的？！
　　 张小雯晚上回到家里，看见父亲很奇怪的早早就回来了，正和母亲低声说着着一件事，好像还在争论什么，母亲脸色很不好看，看见她回来了，父亲和母亲都止住了声。父亲走过来，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说，丫头，放学了？
　　 她嗯了一声，回到自己屋里放下书包，出来拿起篮子去打猪草。她每天都要打一篮猪草，割完草以后才可以做家庭作业，这是她的例行功课。她家的猪甚至连鸭子都是吃草的，因为母亲不舍得用粮食喂它们，家里的那头猪待遇还高点，每天在草里可以掺一点麸皮，鸭子就差远了，一点粮食都吃不上，她看到自己家里的鸭子一个个脏兮兮的，甚至有一个几个月了还不会走路，在地上崴来崴去的，整天吃草，肯定缺营养啊。即使是这样，母亲还嫌猪长的慢，嫌鸭子不早下蛋，她不想想整天吃草能有什么营养啊？生活在穷人家里的畜牲也是受罪啊。
　　 父亲说，今天你不用去了，好好学习吧。
　　 母亲在屋里大声说，不去打猪草，晚上猪吃什么？吃你啊？
　　 父亲不做声了，在这个家里，一直是母亲说了算，有几次她听见母亲和父亲吵架，母亲总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我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当初给我介绍的对象，哪个不比你有出息啊？！接着就是举出一个个的人名，无非是谁谁谁做小生意发了，谁谁谁通过关系调到了镇里面吃公粮了，每当这时候，父亲总是低声下气的陪着小心。
　　 晚上吃过晚饭后，张小雯早早的做完了作业，想向母亲提出这个学校要捐款的事情，刚走出门口，就听见父亲好像正和母亲在吵架。
　　 母亲的声音很高亢，说什么破厂子，你得了病怎么没有一个救助的？现在什么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受灾了又让你捐款，咱们家还需要捐款呢，你个窝囊废，就是不知道自己去申请。
　　 父亲的声音很低，张小雯只能断断续续的听见，人家不是已经给我安排轻快活了吗，工资也没降低。。。。。。不就是捐了十块钱嘛，父亲最后好像都是乞求的语气了，低的几乎都听不见。
　　 接着又是母亲的声音，啊，换个工种你就满意了，不还是在水泥灰里呛着吗？！难道他们不应该提供医疗保险啊，早晚变成矽肺Ⅲ期你就等死吧。
　　 张小雯轻轻的关上了门，这种争吵她几乎天天听见，再也没有听下去的勇气了，她感觉，自己的捐款基本上是没什么希望了，但是明天老师还会点名，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张小雯终于鼓足了勇气对母亲说，妈妈，我们学校要捐款，每个人最少捐五块，都必须捐的。
　　 母亲猛的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啪的一声，吓的张小雯浑身一哆嗦，母亲那个高八度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什么？！又是捐款？你们学校还让不让人活了，刚交完学费，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要不就把学费要回来，咱上不起学就不上了，一口气说完，然后端起碗，呼噜噜的猛喝了一阵稀饭，推开碗拿了把镰刀就下地去了。
　　 张小雯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是终于没有流下来，她几口吃完饭，回自己的小房子拿起书包往学校走去。一路上她慢慢的走着，虽然离学校的路只有几百米，但是她却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
　　 小雯，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她回头一看，只见父亲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赶了上来，张小雯止住脚步，父亲拉起她走向一个拐角，吁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父亲从自己的内衣兜里抠抠索索了半天，拿出一堆纸币，说，这是四十元，本来是准备过几天偷偷给你奶奶买腿疼药的，你先拿去交捐款吧，姑娘家的不能让人家看不起，说着就拿过小雯的书包强行塞到里面，小雯还要说什么，父亲伸手制止她道，不要让你妈妈知道，然后在小雯的背上推了一把，说赶紧去上学吧，说完自己转身往水泥厂去了，转过头去小雯就听见了几声沉闷的咳嗽声。
　　 其实张小雯知道，由于家庭困难，母亲一直不愿意赡养张小雯的奶奶，奶奶这几年一直就住在姑姑家，人年纪大了就爱有这病那病的，姑姑家也并不宽裕，所以父亲经常都是偷偷的攒点钱给奶奶，也算尽一点孝心。她想，这个钱是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的。
　　 到了学校已经打完预备铃了，由于是最后一天，刘老师亲自守在班级门口，张小雯郑重的从书包里拿出那还沾着父亲的汗水的一把零钱，递给刘老师，刘老师接过钱，仔细的数了一下，塞到了那个红色的捐款箱里，然后在笔记本上郑重的记上了张小雯——四十元，记完以后对着全班同学说，张小雯同学一次就捐了四十元，咱们要向学习！班级里响起一阵掌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感叹的嘘嘘声，张小雯又看了一眼那个红色的捐款箱，觉得它像一个血红色的怪兽。
　　 这时候李林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在刘老师跟前停了下来，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手忙脚乱的从里面抽出一张钱看也没看就递给了老师，老师又在本子上郑重的记上了李林——十元，张小雯不经意的看了一下李林的手，发现他的手黑乎乎的，好像是沾满了煤灰。
　　 晚上放学回家，母亲在地里还没有回来，父亲也还没有回来，篮子也不在家，估计是母亲拿着去打猪草了，张小雯吃了几口冷饭，就开始做作业，她不知道，灾祸正在悄悄的向她降临。
　　 张小雯的母亲在地里收了一天水稻，腰酸腿疼的往家里赶，路上正好碰见李瘸子的媳妇往地里去送饭，互相打了个招呼，李瘸子的媳妇突然站住对她说，哎，你们家挺有钱啊，听说你们家小雯捐款一下就捐了四十元，张小雯的母亲一下愣了，说，没有啊，我一分钱没给她啊。
　　 别装穷了，我又不向你家借钱，我家李林晚上回来说的，说老师还让大家都向你们家小雯学习呢，说完，李瘸子的媳妇转头就往地里走去。
　　 李瘸子的媳妇说这句话里面的含义其实张小雯的母亲知道，李瘸子前几天耕地的时候被牛抵伤了脸，去小雯家借钱，小雯的母亲一口回绝了，说我们家小雯刚交完学费，那有钱啊？其实她当时在哥哥家借的那几百块钱交完学费还剩了一点，但是那是她以备急用的，谁家也保不住会有点突发事情啊。她把它藏在她经常放钱的煤堆里了，反正现在是夏天，谁也不会去动那个煤堆的。她还记得当时她放钱的时候后窗户有个黑影一闪，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也没有在意。
　　 张小雯的母亲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往家里走去，她回到家里看见小雯的房间的灯亮着，在院子里就喊了一声，小雯！
　　 张小雯应声急忙从屋里走出来，刚到母亲跟前，就被气急败坏的母亲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问，你的捐款的钱从哪里来的？
　　 小雯愣了一下，想起早上爸爸说不能告诉妈妈，就犹豫了一下回答说，那是我捡的钱。
　　 母亲更生气了，说，现在还学会撒谎了？正好旁边有一个槐树枝做的烧火棍，她一把拿了过来就朝小雯身上抽去。
　　 小雯哎呀一声，整个身子抽搐了一下，母亲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拖着小雯直奔煤球堆走去，她一般都喜欢把钱藏在这种不显眼的地方，突然她看见煤球堆好像变样了，她松开小雯，一块一块的搬开煤球，下面那个油纸包不见了，里面放着她家里所有的积蓄啊！她又神经质的搬开所有的煤球，真的不见了，她从地上拖起哆哆嗦嗦的小雯，问道，说！你偷得钱放哪去了？
　　 我没有偷钱，小雯声音颤抖的辩解道。
　　 不但偷钱还撒谎？！母亲想起丈夫的病、想起自己没日没夜的辛苦、想起李瘸子的媳妇讽刺的语气。。。。。。脑袋里充满了愤怒，顺手拿起那个烧火棍，一下一下的抽在小雯身上，边打边说，你到底说不说？我打死你个败家子。
　　 张小雯声音嘶哑的说，我没偷钱，真的没偷钱，声音越来越弱。
　　 还嘴硬，母亲越来越生气，手里的烧火棍更加没头没脑了，一下一下打在小雯瘦弱的身上。
　　 这时候父亲正好下班回来了，他在院子外就听见了抽打的声音，进门就看见母亲正在抽打张小雯，小雯蜷缩在地上，他冲过来一把推开母亲，狂吼道，你在干什么！这可能是自从结婚以后父亲对母亲说话最大声的一次。
　　 父亲急忙蹲下来，抱起气息奄奄的女儿，只见小雯嘴角流着血，还带着一些白色的沫子，嘴里还在模糊不清的说，妈妈，我真的没偷钱，真的。。。。。。
　　 父亲狠狠的瞪了一眼还歪倒在墙角的母亲，然后抱着女儿一路往医院飞奔而去，母亲也跌跌撞撞的跟了上来。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面对着医生怜悯而无奈的表情，父亲一下昏了过去，母亲也紧贴着医院的墙滑了下去。
　　 几天后，张小雯的母亲因故意伤害并致他人死亡罪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小雯家的钱被偷的案子也破了，是李瘸子的儿子李林偷的，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注：这篇文章是我前几天看到一篇新闻报道《女儿捐款被打死》，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捐款情况，突发奇想写下了这篇小说，与任何新闻的事实无关，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