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
　　
　　 玻璃门外的雨下得匆忙，一如此刻压抑不住的情绪，忽而有种想要倾倒的欲望。抱怨了几声，最后依旧选择沉默。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只是此刻真真切切找不到表达的方式。
　　 路有些黑，静谧的感觉让人意识到了地上密集的树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让人害怕。虽然心里清楚脚步声是自己的，却依旧会因弥漫的夜色而频频回头观望。其实什么都没有，是的，什么都没有，只是我一个人而已。不管是美艳得让人痴迷的夜色还是静默得好比死亡的沉默，也都只有我。
　　 此刻，我只需要选择一种可以静默宣泄的方式便足以展露出淡然的笑，比如独自歌唱抑或独自思念，只是这样浅薄的表达便可让心情变得轻松。只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脑中会蓦地出现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他过度温柔的笑容犹如幻觉般靠近又撕扯开，便是这样矛盾复杂的情绪让自己一直极力搜寻，终无结果。归根结底这种温柔只是自己的一种愿望，美好得只适合放进心底。
　　 沉默地笑，沉默地行走，唯独没有办法暗自流泪。有一些东西，只是这样便已经够了。
　　 小优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洗澡。果断地开了免提，便可以一边洗澡一边听她说话。一个人生活的好处也便是这样，绝对的安静，不会打扰到别人自然也就不会被人打扰。
　　 “小雅，我今天很郁闷。”小优在电话那端很直白地说。
　　 “怎么了？”习惯性地一边玩泡泡一边问她。
　　 “今天他又冲我发脾气了，我们吵了一架，而且今天那个女人又针对我……”小优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其实我们都明白，她不过是心里憋闷想找个人倾吐，至于我能不能记住那些话其实并不重要，所以即便水声让我听得断断续续她也不会介意。在她说话的时候我不会打断她，我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她一个选择或者一个答案，她的心情便会很快转晴。
　　 也罢，我们都只是这样需要倾诉的动物，只是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可以倾诉的人而已。脑中再次忆起那张脸，模糊的面容，温柔的笑意，那种感觉很熟悉，但是却丝毫记不清具体的模样。也许正如别人所言，像我这样的人独自待久了就会变成神经病，因为想诉说却没有找到倾诉的对象，所以会自言自语，最后就会精神失常。突然很想说“想念”，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想念谁。他或是她？还是某个即将忘记的人？依旧不明白……
　　 “喂，喂，有人吗？”陌生的男音出现在门外，随后便是“咚咚”的敲门声。想来也不会是找我的，还是继续洗澡好了。静静地听了听声音，而后在心里这样默默念了一句。也许我真的快出现精神病的症状了，自言自语的情况兴许不久后就会出现。他们是对的，他们总是对的，而我只能无奈地苦笑。
　　 洗完澡之后依旧去看了猫眼孔，门外却真的有人。
　　 “喂，我知道你在，快点开门。”男人瞪着猫眼孔对我说。真是奇怪的人，我分明是悄悄走过去的，他却依旧知道我在门后。然而我并不记得我的熟人里有这张面孔，可是很明显，他是真的在叫我开门。
　　 “小雅，快点开门。”他又说了一句，还喊了我的名字。
　　 “你是谁？”我不想开门，于是隔着门问他。我猜测若我一直不回答他，他也不会死心。
　　 “小雅，不要这样，你应该去看医生，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算怎么回事！”他贴着门轻声说。
　　 是么，我病了吗？需要看医生吗？我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但是大脑的指令在告诉我，门外的人是真的认识我，然而我却真的不记得他。
　　 “你到底是谁？”我想不到还能问他什么，只能再次确认一遍。
　　 “徐子航。小雅，你快开门让我进来，不要折磨自己。”他的声音变得焦急，连眉头都皱了起来。猫眼孔真是好玩，我可以这么明晰地看见他的表情，而他却什么都看不见。这种不平等的关系真是很好啊。可是，徐子航这个名字我好像真的知道，只是他的面容真的是这样的吗？脑中依旧没有明晰的画面。
　　 “这几天你有吃饭吗？”刚开门他就紧张兮兮地望着我说。
　　 “有的啊！”想了许久，我确定自己忘记了他的面容，但是既然他认识我，那么只要我保持微笑就不会有错。
　　 “你每天都有按时吃饭上班？那你的药吃了吗？”
　　 “药？我应该吃药的吗？难道我有健忘症，而我自己却不知道？”
　　 他果然是个很奇怪的人，面对我这样的疑问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露出忧伤心疼的眼神。
　　 “让我好好照顾你，好吗？”他盯着我的眼睛如是说。
　　 果然他的话也都很奇怪，一会儿问我有没有吃药，一会儿说要照顾我，好像是我真的有病自己却不知道一样。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自己有病自己却不知道。我望着他笑了笑，并不做声。其实我想说他很愚蠢，因为这个世界肯定不会有人连自己是不是有病都不清楚，身体是自己的呀，我没理由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吧。想到这些，我愈发笑得开心了。这确实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呢。
　　 “小雅……”他心疼地把我揽进怀里，而后把下巴搁在我头上，再一遍遍抚摸我的长发。
　　 感受着他细微的动作，温柔的掌心让我陡然生出一瞬的错觉。这个感觉很熟悉，忽然之间，脑中晃荡地出现了那张温柔的笑脸，唇角上扬的弧度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摸。可是，那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就是眼前的人吗，好像面前的他是熟悉而遥远的，而那个模糊不清一直习惯于思念的面容却是美好而难以释怀的。他们之间仿佛有着某种联系，之于我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为什么没有像以前一样恶狠狠地瞪我？”他挑起我的一缕头发认真地望着我的眼说。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只能望着他笑，哪怕明知道他会误解我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做出别的举动。
　　 我想要安睡，如同静夜里的长眠不会有人打扰。只要有一个人可以静静地守护我醒来，只需要他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再用他手心的温度让我感觉我还活着，那便够了。我只要这些，至于他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是的，我想要安眠。因为我累了。头一次这么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我真的累了，仿佛很久很久没有睡觉一般。
　　
　　 ■生日
　　
　　 “知道吗，医生说你已经好几天不眠不休了。我怕你昏睡之后休克而死，所以一直有意无意地拉扯你的头发！会痛吗？”刚醒来便看见床边的他，他说他叫徐子航，他说他要照顾我的。在我睡觉的时候他好像一直这样守在我身边，细微的源自现实的触感让我一遍遍摆脱梦魇。
　　 他是个温柔的人，我深信不疑。
　　 “我睡得很好，没那么累了！”我望着他笑，心里的疲倦浅浅褪了一层。依旧不记得他的脸，但是他掌心的温度让我觉得踏实。
　　 “过几天就是琪琪的生日了，小优也会去。你呢，会去吗？”他依旧一遍遍地抚摸着我的长发，一如我心中期盼的一般。
　　 “你认识小优吗？”他的话再次让我觉得奇怪。
　　 “好了，到时候我来接你吧。你近来可以不用去公司上班了，我已经帮你请了长假。你需要时间好好休息。我现在去给你拿药。”他拍了拍我的头然后起身去倒水。
　　 又是这样奇怪的话，为什么除了那些琐碎的事情就是唠叨我吃药呢，我病了吗？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觉得身体不适呢？可是我除了沉默地望着他便已没了反抗拒绝的余地。只是吃药而已，没关系。
　　 过了几天便到了琪琪的生日。其实我们并不那么熟悉，但是小优和她的关系很好，于是我便被小优拖着一起去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连徐子航也要一起，虽然我并不了解他和琪琪的关系。
　　 脑中好像一直有一些东西忘记了，在炫目的灯光下这种眩晕感变得更加剧烈。那张脸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隐约间我只能感受到那抹温柔的微笑。太多东西都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自言自语抑或高声歌唱？
　　 也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一杯红酒递到了我跟前。徐子航没来得及阻拦，红酒已然下肚。没有任何别的原因，我只是想掩盖自己的不知所措，更重要的是我想了解那个一直看不清楚的脸到底是谁。也许，只有当我意识模糊的时候我才能真的看清楚。
　　 “小雅，我送你回去。”徐子航握着我的肩膀凑近我的耳朵说。
　　 头变得越来越重，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于是我只能望着他笑。他依旧是温柔的，表情与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但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即便是在这样意识模糊的时候也依旧能明晰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你是谁？”我记得自己曾这样问他。
　　 “我是徐子航……”他依旧那样回答。
　　 “不，你不是徐子航。我知道。”我微笑着望向他，可是他却没有笑。
　　 也许我真的该吃药了，因为我好想真的忘记了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都被我忘记了。
　　
　　 ■婚礼
　　
　　 从生日到婚礼，极短的时间我便再次来到了嘈杂的地方。
　　 想记起来的事情依旧没有头绪，即便我有很好地吃饭，也有按时吃药，但是却依然没有想起某些重要的东西。徐子航是骗我的，他哄我吃药时说一切都会回到开始，只要我把药吃了那么一切就会回到最开始的模样，但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变。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婚礼，只看见明晃晃的白色很耀眼。新娘穿着明亮美艳的白色婚纱，她的唇角很红，如同绽放的血色花朵，娇艳得让其它一切都失去了颜色。新郎是白色的礼服，胸口有绽放的血色玫瑰，在白色礼服的衬托下玫瑰娇艳欲滴，那娇羞的模样胜过新娘胸口那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
　　 在红色和白色交织的瞬间，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剧烈的疼痛感和眩晕感侵袭而来。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唯一可见的只是白色和红色交织的画面，画面越来越模糊，疼痛却越来越清晰。突然觉得好累，好想念某一个人，那个一直不记得面容的人。
　　 我朝徐子航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他没有看我。顺着他的目光我再次确认了一遍，眼前依旧是新郎和新娘交织的色彩，众人都该是一脸的祝福与喜悦罢，只是我看不清。心中的思念莫名地越来越浓，眼泪慢慢从眼角滑下来，一直滑到脖颈上，可是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流泪，唯一清晰的只是心中的思念，一种克制不住的思念。
　　 “小雅……”徐子航来到了我身边，只是轻轻喊了我一声，然后将我的手攥紧。
　　 “一直觉得像是自己的婚礼，只是却找不到新郎。”我笑着望着他，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地掉下来。为什么我会忘记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事情，望着徐子航的脸，我好像记起了谁，但是又不知道是谁。
　　 “看着别人一脸幸福，你觉得自己被幸福灼伤感觉到痛了么？”徐子航说这些的时候看着别处，好像并不在意的模样。
　　 “小雅，即便你病了，不管是精神出现了问题还是回忆受到了损伤，你还是记得他是不是？”徐子航又这样说了一句，说完之后依旧用一脸温柔的目光看着我。
　　 “你说的他是谁？”看着他的脸，我感觉到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真正的徐子航。”他这样说着，依旧是一脸温柔。
　　 “原来你真的不是吗？”我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只能望着他笑。
　　 “我是徐子霖，是他哥哥。”
　　 “双胞胎哥哥，对吗？”
　　 “是。”他望着我微笑，然后抚摸着我长长的头发。
　　 原来那种相似感真的不是错觉，原来徐子航这个名字也真的不属于他。可是，徐子航是什么样子我却真的记不清楚。我记得自己一直都可以区分他们的，但是现在我却忘记了属于徐子航的东西，唯一清楚的只是那个飘忽不定的感觉。
　　 “小雅，你是真的弄清楚了吗，你知道我不是真的徐子航，而是徐子霖？”他望着我，依旧是温暖柔和的笑。
　　 “我该吃药了，带我回去吧！”
　　 徐子霖什么都没有说，径自带我离开。
　　 那是琪琪的婚礼，琪琪曾经很喜欢徐子霖。大脑皮层的记忆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想我真的快好了，我可以记起谁是谁，我会记得徐子霖是徐子航的哥哥，那么我也会记得徐子航的脸。
　　
　　 ■死亡
　　
　　 那是纠缠了我好几个月的梦境，梦里我看见他在望着我笑，面容温暖。醒来之后我只看见自己的眼泪，除了小优，我不记得任何人。
　　 小优也跟徐子霖一样骗我吃了很多药，我不知道是什么药，但是他们说药对我好。除了他们我已经没有人可以相信，所以我便按时吃药。只是吃药而已，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是一夜一夜，那些纠缠不清的梦魇从没有离开过我，一如脑中纠缠不清的感情和莫名的思念，忽然就泪流满面。我不记得他，那个我一直认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我记不清他的脸。突然觉得很痛苦，更痛苦的是我找不到这个思念的来源，心中钝重的痛找不到出口。
　　 大脑越来越痛，我会忘记很多事，可是唯独那个看不清的面容和过度温暖的感觉久久不曾离开我的记忆。
　　 “他是徐子航，他死了。”徐子霖这样告诉我。
　　 “是吗，那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他死了啊！”我望着自己的手指，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他死了之后你的精神突然就变得脆弱，很轻易地就会歇斯底里。医生说你只能静养，但是没想到静养之后你又慢慢出现健忘症的状况。”徐子霖依旧一脸温柔。
　　 “是婚礼的那天死的吗？”
　　 “不是。你喜欢他很多年，那天你向他表白，他答应了。就是那天。”徐子霖的声音很淡，淡得几乎快听不见。
　　 他一定喜欢白色，那么我看见的白色交织的红色就是他死前的最后一幕，飞溅的血液，温柔的笑容，而我除了这些就只能感受到脑部剧烈的疼痛，仿佛突然丧失了有关他的一切记忆与感情。多少年的思念突然就变成了剧烈的疼痛忽地塞进心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模糊不清的记忆与无比清晰的疼痛。
　　 “小雅，你会记起他的。他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徐子霖这样对我说。
　　 我望着徐子霖的脸，那就是徐子航的模样吧，可是有什么东西却不一样，我的大脑我的思维都在告诉我他与徐子航的不同。
　　 “是的，我会记得他的。”翻开日记本，我把这句话写进日记里。那里面有无数的“徐子航”，这是属于他的记号，是我唯一一个能记住的烙印。
　　 星空寥落，心里突然就，我唯一知道的只是“徐子航”这个名字，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哦，不，还有别的，看着手中白色的药与慢慢溢出的血液融合，我知道那是属于他的颜色，足够让我记一辈子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