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杂志社的工作量比在工厂当宣传部部长工作量大，但是，工作起来得心应手，很舒心也很快乐。有时也避免不了想家，想家了就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家里安装了程控电话，打电话很方便，杂志社的领导多次嘱咐我，就用杂志社的电话，多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让家里人放心。
　　
　　 张九龙结婚成家之后，很少离开家，家里没有安装程控电话，因此，特别想家，想老婆，很想跟老婆通个电话报报平安。他家里只有工厂内部电话，需要打到工厂总机，再转到张九龙家里，很费劲，有些话电话室听了去还不好。于是，我就先拨到我家里，叫我夫人再拨通张九龙家的厂内电话，受话筒对接着听话筒，再用毛巾被包裹上，就可以通话了，效果也很好，比没有电话好出几十倍。张九龙很高兴，他老婆也很高兴，每周他都要打几次，已解除两地相思之苦。
　　
　　 张九龙很会理财，我们两个人他就是上士班长，负责伙食采购工作。刚开始时他在超市采购，蔬菜都很鲜嫩，价格很贵，高出我们工厂几倍，他觉得很划不来。有一次礼拜天，他没说什么，早早起床走了，接近九点钟他依然没有回来，我一直等着他回来吃饭。快十点，他背着东西，喘着粗气，脸上淌着汗水，走进房间，放下东西长出一口气：“累死我了。”脱下衣服，擦擦汗：“找了两个小时，才找到早市，那里的蔬菜比超市便宜多了。”指着蔬菜对我说，这白菜，芹菜，韭菜等，价格比超市便宜一半。还有这香菜，更便宜，这么大一捆才五角钱，超市里大拇指粗一小把就五角钱。这回可找到地方了，早市批发蔬菜，北京老头骑着三轮车拉着老太太，到早市买菜，一买就买一小三轮车，够吃一周的喽。好啊，我看看张九龙笑逐颜开的样子，笑着说你可以多买一些香菜，再买一些羊肉，我给你做羊肉炒香菜。他哈哈哈笑着说，回来时忘记来路了，走上立交桥还下不来了，转悠一个多小时，才找到来路，给我累得满身都是汗。我也哈哈哈哈笑起来。
　　
　　 张九龙买东西比较细，舍不得花钱。有一次，厂工会刘薇来北京，张九龙陪她逛街，晚上回来时，我看他拎着一只大号塑料旅行箱，浅灰色的，看上去软囔囔的，还买了一条腰带，一条领带。告诉我，腰带很便宜，才十元钱，领带才五元钱。我看看那些东西，都是地摊儿货，问他是不是在马路边买的，他笑着点头，这些东西花钱不多，质量不可靠，用不住。结果让我猜对了，领带一次也没用，腰带倒是用了，可没两天就结束了它的生命，他去卫生间，急急忙忙提溜裤腰带又跑回来，让我给他快快解开裤腰带。原来，他到了卫生间，解不开裤腰带，又慌慌张张跑回来，我帮他解裤腰带，可那扣子怎么也打不开，没有办法，情急之下只好用钳子捏开腰带卡子，卡子坏了，腰带也不能用了。张九龙摆弄着裤腰带，摆弄着带卡子，觉得非常惋惜，真有些舍不得丢掉，很无奈地说，白瞎了，十元钱。
　　
　　 有一次，组织部长张文华来北京，到部里申报厂长、党委书记崔芳志述职报告。北京办事处主任邹国华二哥陪着张文华部长来规划院看望我们，我们买了一些菜，准备丰盛酒宴，四个人都喝了很多酒，乘着酒兴谈起党委副书记王占斌。
　　
　　 张文华说，王占斌肝硬化，已经病重，坚持不多长时间，最多也就活一个月吧。大家啧啧赞叹，为他行将英年早逝而惋惜。王占斌是有偿分配的大学生，毕业于四平师范学院中文系，跟他爱人朱杰一同来到国营第三二三厂教学。由于个人有能力，又凭借着部里有人，被提升为团委书记、宣传部长、党委副书记，直线升迁。集团公司的人很硬，东北局局长徐斌，曾经下乡到王占斌家乡，跟王占斌爸爸非常要好，总到他家里吃饭，看王占斌父亲做木匠活。这一段难忘的历史，徐斌局长牢牢记在心里，感恩王占斌的父亲，为此，多次在工厂领导面前提到王占斌，多帮助帮助王占斌。谁知道，官当大了，寿命反而短了，王占斌患有肝炎、肝腹水、肝硬化，也是他的家族病史所致，父亲是肝癌，母亲是肝癌，妹妹是肝癌。
　　
　　 吃完饭张文华和二哥回北京办事处，我和张九龙收拾完，躺在床上闲聊。
　　
　　 张九龙问我，晋林你说说，王占斌如果死了，谁能提拔为党委副书记？我明白张九龙问话的真正目的，意思让我说出来，党委副书记非他莫属。张九龙想得过于简单了，其实，提拔一个党委副书记，那就是地局级干部，是部管干部，档案要提到部里去，需要集团公司人事部考察审核，报请集团公司总经理办公会通过，不是简单的事情。当然，工厂组织部申报材料很重要，是提干的基础，需党委会研究讨论通过。
　　
　　 我想了想说，党委副书记候选人很多，组织部长张文华是一个人选，年龄偏大点，工作四面圆滑，八面玲珑，再没有人选了。你说，我可不可以作为党委副书记人选？我看看张九龙，他还真有这个想法，而且很强烈。我说话比较直爽，你也不要生气，你跟张文华比，不如张文华有实力。你哪方面都行，唯独一点是工作没有魄力，回避矛盾，甚至于把矛盾推给领导，这是领导最忌讳的事情。我怎么工作没魄力了，矛盾推诿给领导了？张九龙有一些鸡皮酸脸，我没管那个，也不看张九龙，自我陶醉尽情说。比如对待张春良的事情，工厂领导拍你分管医院，处理好张春良的事，你表现的怎么样啊？张春良打电话找你，你接到电话，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也不跟谁打个招呼，办公室门也不锁，下了办公楼，骑上自行车，飞一般地逃跑了。张春良找不到你，挨着门打听你，逢人便说，刚才张九龙还接我电话了，这么一会儿躲他妈哪去了，在办公楼里楼上楼下吵吵闹闹，弄得机关里的人谁不知道啊？其实，张九龙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但是没有想到其后果如此严重，气急败坏地说，以前王凤鹏副厂长都管不了张春良的事情，你让我怎么管啊？
　　
　　 崔芳志厂长曾经跟我说，张九龙任厂办主任，你任厂长秘书，最了解他这个人了。本身就没有什么工作能力，许广珠免去他厂办主任职务，是我给他安排到纪检监察副书记，给他一次机会。反过来，他还领着老婆到我家里，哭着闹着评功摆好，跑官要官，闹得我家人都跟着不得安宁，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给他提一个副总级分管医院、保卫、街道等工作。你看看他管的那些工作，工作无魄力，见硬绕着走，回避矛盾，甚至于把矛盾推给上级领导，影响领导抽出精力办大事。就说那个张春良吧，见到我堵在路上就磨叽，黏黏糊糊，没完没了的，牵扯我很多精力，严重影响我的工作，这样的干部，不能独当一面，还不如没有了。
　　
　　 可能是喝多酒，也可能是说中了他的要害，张九龙哭哭唧唧，默默道道，听起来没头没脑。什么我的党龄很长，我提拔中层干部时间久，我伺候几届厂领导，邀功行赏也该我了，比张文华强出几倍，做党委副书记最合适等等，哭哭啼啼，语无伦次，疯疯癫癫，首尾不相接。平时虚怀若谷，谦虚谨慎，都跑到九霄云外了。
　　
　　 我听得囫囵半片，模模糊糊，但我心里明白，张九龙已经突破自己底线，思想意思完全彻底崩溃了。
　　
　　 不知什么时候，哭啼声，抱怨声逐渐消失，我们都糊里糊涂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