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子投窗”是唐代神赞禅师所作的一首五言四句偈：
　　 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大痴；
　　 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
　　 其字面意思：门开着，空洞洞地无所遮挡和掩蔽。这蜂子却偏偏不从门中出去，而在窗上寻找出路，真是太盲目了。窗是被白纸糊住的，又怎么能钻得出去呢？那怕这蜂子它一直这样拼命地钻，就算是钻到死，也是钻不出头的。
　　 “空门”代称佛门。“百年”代指人从生到死的生命过程。很明显，这首偈的言外用意指的是佛门中人。“故纸”则是指佛教的经论典籍。
　　 其偈外意思：佛门中人自从进入佛门以后，不愿出去，只在佛教的经论典籍中摸索世间真理，往往穷尽了一生的精力，未能在学业上取得具有出头意味的成就。而这种拼命研经的做法，完全像是投窗的峰子（疯子）。
　　 世间的真理存在于世间。佛教的义理，也就是世间的真理。佛教是面向世界的；因此，探究和应用佛教的义理，不能局限于教内。
　　 偈内已明确地说出蜂子投窗的举动是大痴。将蜂与人作对比，偈外用意所指的对象，是不明智的佛门中人。因为仅指投窗的蜂子，基于此，偈外所指的佛门中人，并不概括全部；而是仅指只在佛教经籍中作钻研的佛教学者；空门不肯出，则是指那些佛教学者钻研佛学的方式犹如闭门造车，不与外界相联系。
　　 作者神赞是佛门中人，具有一定程度的禅学造诣，因而被称为禅师。他了解佛教是导人觉悟的教育，以改造世界为目的，是应对于全社会的。因而，他指出佛学并非是局限于佛门之中的学问；佛门中的学者，不应该只是在佛教经籍中参究佛学，应当将佛学与社会学和人类学有机地渗合起来，而使佛教的社会作用更加明显，更加得到发挥，而能更加有效地助益于世道人心。
　　 作者有鉴于佛教学界的弊病，因而，写了这首偈语。从这一首偈中，看得出，作者是以禅宗的观点去看待佛教的。禅宗以生命超脱为主导方向，讲究见性成佛、直指人心；因为，佛的梵语译音“佛陀耶”的译意是“智者、觉者”。智、智慧；觉、觉悟；智慧和觉悟都是成就于心地的东西；即使是个极其普通的人，能够于心地中成就智慧和觉悟，那就是达到了佛的境界。所以，佛学应当并非只是释迦牟尼佛遗经中的学问，所有能够使心地成就智慧觉悟的学问，都可以是佛学。生命是无法从世界中超脱出去的，但人心却可以超脱世界；因此，生命超脱的意义，实施于人心。人心能够具备智慧和觉悟，就是具备了超脱世界的条件；故而，一门心思只在佛经中钻研、只于典籍中谈智论觉的佛教学者，是不明智的，就像有门不出偏投窗的蜂子，于故纸中痴痴地钻，总是钻不出头。
　　 “蝇子透窗”是宋代守端禅师所作的一首七言四句偈：
　　 为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般；
　　 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
　　 其字面意思：蝇子为了走向光明而在糊贴着白纸的窗上钻来钻去寻找出路。好长时间下来，已钻了许多次，它还没能钻得出去，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撞到了原来从窗外进来所钻过的小破隙，它飞了出去，它的来时之路竟成为出去的路。如果蝇子有知，肯不责怪自己的眼睛把自己给遮瞒住？
　　 蝇子当然是有眼的，否则，它不会向往光明。但因为它太小，窗的面积是它的成千上万倍大小，它和窗的纸面靠得太近，只看到眼前的纸中没有出路。其实，窗纸面它来时的路口依然存在。它没全面地看整个窗子，故而，没看到也想不到那会是它出去的路。在欲出而不得，碰壁了许多次的情况下，终于撞到了来时的路，于是，脱出了身；这情况，当然是可笑而又可恼的。蝇子虽然有眼，只是紧紧盯住眼前的纸乱钻一气；当然，钻不出一条解脱的路。如果，它不这么盲目的话，先观察窗的全面，看清出路之后，直奔目标飞出去，不就省得多次碰壁，省了乱钻一通的白费力气。虽然，它终于还是于无可奈何的忽然之间在不知怎么搞的情况下撞着了出路，却是来时的路，进窗之后出窗之前不停地寻找摸索的努力，竟无一点成绩可言！希望看得清事物、辨得了情况的眼睛会探索到新路子，却换来多次碰壁的无可奈何，成为眼睛被纸困惑、而自己被自己的眼睛所困惑的嘲笑。
　　 不管蝇子是在何种情况下飞进窗，它会飞，要活动，来路是它必须会有的。因而，它所要找的是去路。人生亦是如此，所要寻求的是去路。偈以拟人的方法描写蝇子，以蝇比喻人，指佛学界中人而喻。
　　 其偈外意思：为了寻求解脱之道的佛学者进入教门对佛教经典进行钻研。因为只在字面上理解佛经义理，所以，总是寻找不出切实可行的去路。偶尔在研经之余，针对自我的存在，想到了与自我存在有关的事理和自我生起包括自我存在的原因以及存在的过程，这些生命的来路使他心有所悟，给悟出了解脱之道。从而，使他明白，光靠纸上的钻研是找不出真正的去路的，它必须结合生命的来路、将现实世界和内心世界进行对照，这才找得出来。
　　 能够超越时空世界的思想精神，是从人的存在意识对照存在的本质意义和具体内容相应于现实世界中给产生的。以超越时空世界的思想精神作为生命的解脱意义的去路，则人的存在意识对照存在的本质意义和具体内容与现实世界进行相应，这是来路。这来路和去路，都源于个人的生命体验；只有对自我静观默省，对内心详察细考，才会发现来路和去路。
　　 佛法，是心地法门。成就于心地，证取于思想，发挥于精神。只有在内心世界中作考究，才会证悟佛法。而之所以让佛教徒发出了“始觉平生被眼瞒”的感叹，那是因为佛经的理论文字与佛法真实的具体内容有着一段难以解释的差距。
　　 二偈的作者，都把只在佛教经籍中作钻研视为佛学界的弊病。都认为：真正的佛法，并非只在佛教经籍之中。都主张要在佛经之外寻找佛法。只在经籍中钻研佛教，往往容易使学者执着经籍里的字面理论。而只在经籍中作钻研这现象的本身就已说明学者只以经籍为是这已经是被经籍所执迷。而佛教，主张悟而不迷，首先要破除的便是执着。
　　
　　 注：一九九六年六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