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小说】女儿,妈妈可以救你
一个伟大的母亲,不仅要给孩子一个健康的身体,还要给孩子一个健康的灵魂。
作者
一.
我穿着一件黑色风衣,独自在山路上行走,这是一座光秃秃的山,没有花草树木,没有山涧流淌,更没有飞禽走兽。天很暗,空中乌云密布,天突然飘起雪来,开始很小,就像春天空中的柳絮杨花,风很狂,几乎要把我吹倒。怎么没有穿鞋,赤足走在雪地里。雪越下越大,山路越来越难走,可我还在一直走。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突然想起,有一件东西遗忘到了家里,必须马上回去取来,我光着脚丫往回走,浑身早已被大雪覆盖,我看不全自己的摸样,一定像个大白熊在山间爬行。
这是我的家吗?楼梯怎么会是露天的,上面积满了雪,还有通明的冰。一个10来岁的小女孩弓着腰在上楼梯,她手里还推着很厚的几方玻璃。我站在楼下,很是替她担心,很想大声喊她小心,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突然在楼梯的拐角处,我看到女孩一个趔趄,玻璃从空而降,全部摔在了地上,瞬间开出一地的白花,无数的射线向四周延伸。还好,那女孩好歹没有掉下来。
“妈,妈!”女儿什么时候醒了,躺在我身边,轻轻唤着我。
“嗯。”
“妈妈,你刚才做梦了?我看你一脸的紧张。”
“是做梦了,好像在一座大山里行走。”
“我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就我一人。”
“妈,妈,我一直都没有睡着,不敢闭眼。”女儿声音很小。
“又怎么了?”我担心地望着身边的女儿,“要不你就来我的被窝?”
“不,刚才我看到漫天的流星纷纷向我涌来,每颗星星上都有一个小人在行走,我也很想做那些小人。”
“娇娇,”我唤着女儿的名字,眼里溢满了泪水,看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夜里三点。
“妈,你说一个人如果三个月不睡觉,还能活吗?”
女儿这次放假回家,一直问着这句话,反反复复,絮絮叨叨,常常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迷惘地望着我,仿佛在梦呓。
“你怎么会不睡觉,一定是睡眠不好,浅睡而已。”每到这时,我都将高出一头的女儿拦在怀里,轻抚她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安慰着。
“不!妈妈,我真的三个月没有睡觉,真的没有睡过。我夜夜做梦,梦里都是很奇特的景象,常常看到自己的灵魂飞出了肉体,在空中又来荡去,一会变成一片浮云,一会变成一颗流星,一会变成一粒浮尘。”
每到这时我都会将女儿抱得更紧,真的担心她的灵魂去别处游走。
“妈妈,妈妈,你说,你说,人为什么活着,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女儿翻个身,把脸朝向我,满眼的空洞。
我的傻女儿,这是一个何等复杂,深奥,厚重的生命命题,岂是妈妈这样的俗人可以解读,考证,回答。凡人说,天下熙熙全为名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人为名利而活。基督教说人生来就是有罪的,人活着是赎罪来着,忏悔原罪求来生幸福。佛教说的是缘,六道因果轮回,人只是一种体验,下一轮回可能是又一次人生体验。老子说道,回归自然,天人合一。儒家孔丘老夫子的说法就是入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更有人说,人活着的终极是,思想(精神)的大解放和大提升,实现自我,超我,无我之境界。
“妈妈,妈妈,你说说,说说人到底为什么活着?”女儿一脸的迷茫还在追问。
“人活着本无意义,你赋予它什么意义,就是什么意义。”我做出了自己的解释,其实自己也是满腹的疑惑,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活着就是活着,如果天天思考这个问题就活得不轻松。
“娇娇,你再睡一会好吗?”
“妈妈,妈妈,我不敢睡,一闭眼就开始做噩梦,我怕,我好怕睡觉,好怕离开你。”女儿下意思地往我身边靠了靠,仍然大睁着眼睛。
起风了?我睡在靠窗户的一边,凄冷的夜风见缝插针,从不太严实的窗户缝间钻进来,真冷,下意思把被子掖掖,往女儿身边靠靠,想彼此得到一点温暖。望着渐渐安静的女儿,我再也没有睡意,往事如电视流动的画面,在我眼前闪烁,晃动,游走,变幻。
二
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夏夜,被炙烤了一整天的城市,就像一个超大炉膛,虽然不见了火苗,但热度未减。“这是我的大学通知书”,女儿推门进来了。她穿着件淡绿的连衣裙,小腰盈盈一握,长长的秀发,被一个彩带扎成一束,自然地垂在双肩,腿长,身直,已经长到了一米七,显得亭亭玉立。她鹅蛋型的脸,泛着微红,布满细细的汗珠,卷曲的长睫毛下,一双大眼若有所想,飘忽,迷茫,像一潭看不见底的湖。她把通知书放到茶几上,表情淡淡的,默默的,好像这事和她无关。没有流露出一丝喜悦。我激动地拿起,小心抱在怀里,像呵护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打开,那一个个黄色的锦字在眼前飘动起来,化作满眼金星,翻卷,浮动,散开,又聚拢。我喜极而涕,大滴的眼泪滑过双颊,一滴一滴落在通知书上,
“妈,妈,你怎么哭了。”女儿从我手里拿过通知书,把我扶到沙发上,给我递来湿巾。我泪眼模糊望着屋里的一切,地面很脏,还是10年前刚买房间时的水磨石地面,早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像一张沧桑的老脸,没有一点表情,多年没有变化的墙壁很多地方已经开始脱落,斑斑点点的,煞是难看。北墙角虽然规矩地摆放着电视,音响,共放,录像机,DVD,但早被灰尘覆盖得看不真色,爱犬“天狼”卧在墙角,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一直望着我。
“娇娇,我看看。”她爸爸进来了,拿起通知书,扫了一眼,放到茶几上,转身就走了。我知道他又上楼去了,他已经单独在楼上住了八年,说楼上的阳光好,有利于健康。可谁想过我常年和女儿住在四季不见阳光的一楼,熬着怎样的岁月?我们住的是一个独院,开发商为了节省地皮,院子是前后排列,后院很少见到阳光,再加上院子里两颗很大的葡萄树,藤蔓蜿蜒,枝繁叶茂,铺天盖地。这样的一楼,不仅常年光线不好,而且通风条件极差。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女儿的变化,她小时是个漂亮活泼的女孩,眼大,唇红,肤白,加上一头黑亮的浓发,就像个小洋娃娃,常常在大人手里传来递去。再大些,她显出了聪明活泼的天性,七个月就可辨认家里的人,那时她还不会说话,但可以用小手指认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她有点过于活泼,除了睡觉,几乎没有片刻的安静,常常一天得换两套衣服,还是弄得身上脏兮兮的。后来她上了市里的实验幼儿园,每次去接她,我都笑着说,站在门口永远不会认错,那个跑得最快,衣服最脏的就是我的小娇娇。
七岁那年,颇费了一番周折,她上了市里最好的小学,成绩一直很好,尤其是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朗诵,粘贴,也被刊登在他们的校报上。那时,我最喜欢去开家长会了,被孩子班主任表扬的感觉,远远比被单位领导称道的感觉还好。人有时真的很虚荣,不过分的虚荣该是一个褒义词,有虚荣的人,一定有羞辱之心,希望自己有尊严的活着。
小学毕业,她顺利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初中。
“娇娇,你坐下,给你说点事。”他爸爸叫住了她。
“嗯。”女儿坐在了沙发上,两只手放在弯曲的漆盖上,反复揉搓着,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其它我就不说了,我就说一点,你要牢记,上了初中不许早恋,早恋会毁了人一生,早恋就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将来就和乞丐没有两样。”他的语气很重,就像往木板上砸钉。
“嗯。”女儿的头低得更低,抱紧了双肩,好像炎热的夏季,空气中游走的是冰冷的空气。
有人说,女儿是父亲前世情人,这句纯是扯蛋。我这个女儿由生以来得到的父爱太少太少了,她出生时,父亲仍在监狱,他没有听到女儿的第一声哭啼,更没有看到女儿那张布满皱纹的小脸。从灵魂深处,他是厌恶这个女儿的,这最早源于一个梦:
那是一个浪漫的夜,月明风柔,我已经怀孕7个月,我们并肩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满院的月光,在切切私语。
“你说孩子像谁?”他问。
“喜欢他像你一样挺拔俊秀。”我说。
“更盼望他有你一样美丽的大眼。”他说。
夜深了,我们相拥着深深睡去。
突然我听到他在说梦话,拉开灯,看到他的脸扭曲着,很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被推醒,一脸的惊恐。
“你到底怎么了?”我又问。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一头色彩斑斓的虎,残酷地拉着一头牛在跑,缰绳嵌进了牛的脖子,牛眼看就要被勒死了,双眼仿佛要撑裂眼眶,牛还在尽力挣扎,最后终于挣脱了缰绳。”
我将他拦在怀中,抚摸着他的脸安慰着,没事没事。
这只是生活的一个小插曲,我没有很在意。可谁能想到一个月后,他因一次说不清的原因锒铛入狱。
后来他不断提起想起这梦,他属牛,女儿属虎。
我也常常想起了这梦,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每种暗示。万丈红尘,真的有一只无形的神手在操纵芸芸众生的一切。佛说:吾观天地万物,各有宿缘。难道梦的预感,可以照彻人的生命?
抑或只是一次巧合,一个玄幻的梦。
我不信神,真的不信。
他有点信,这是他的一块心病,永远像一个阴影,刻在了他的心头。
他是农民的儿子,又出生在孔夫子的故乡,全家信奉的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女儿怎么能算后,女儿只能给别人家续后。没有生出男孩,就是大不孝,大大不孝。女儿的奶奶曾经想把这女儿抱走,就说死了,让再生一个,遭到我断然拒绝后,一脸的失望,她也提出给我们抱养一个男孩,在农村养着,我说可以,您老就给他重新找个妈吧。
女儿是在我最寂寞,最痛苦时出生的,她的第一声啼哭,招来了一场倾盆大雨,扯天盖地,整整下了半个小时,使市里很多路面都积了半尺后的水,那一定是苍天动容,银河决堤。天若无情,为何也会飙泪?
“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他父亲还在教育着女儿。
“记住了。”女儿的声音很小,她在父亲面前永远都是怯怯的。
我站在窗前,远远看到,一颗青涩的葡萄果,痛苦地扭动着身子,脱离了母体。
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越来越淡,眼神也有点飘忽不定,真成了一潭不见底的湖。我一直想走进这湖,看看那湖有多深,藏着一个什么世界,我可以看到湖面的水草,浮萍,可不知道它的深处,到底有什么秘密,是鱼是虾,是沙还是石?
“来我屋里睡?”我很想和女儿彻底畅谈一次,走入她的心。
“不,我还是自己睡吧。”她声音很小,但很决绝。
夜里,我躺在床上,女儿幼年时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眼前,我们本来是朋友母女,她的什么事情都爱告诉我,每天进门,就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什么老师的讲课情况,同学之间的矛盾,就是谁换了件漂亮的衣服,也会告诉我。记得有一次她进门就问我:
“妈妈,如果我的自行车丢了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会问这样的事?”
“今天我班就有个同学的车子丢了,都快哭得晕倒了,说回家要挨打。”
我把女儿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这是意外,妈妈绝不会责怪你,一定会给你买辆新车。”我完全可以体会小孩子丢车时的惊恐,那时幼小的孩子,都把一辆漂亮的自行车当宝贝。
女儿一脸宽心的笑。
她小时进幼儿园,也破费了一番周折,哭闹得很厉害,简直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她生来就睡眠少,幼儿园两个多小时的午休,对一个3岁的孩子简直是个极大的折磨,她午休几乎没有睡着过,大都是生生在小板床上翻烧饼,只有等烧饼烤焦了,烤糊了,她才可以听到起床的铃声。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不上幼儿园!”有几次她从梦中一下子坐起来,呼喊着,泪流满面。
“你对我妈妈说说,别让我上幼儿园了。”小孩子也特聪明,她把外祖父,外祖母,甚至姑母当成了救兵。
“孩子闹得这样厉害,要不就别让她去了。”我的父亲说话了。
“不可以,她将来要上学,不过集体生活怎么行?”我摇摇头。
那些日子,对我们母女来说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每天早晨起床,她都是一张不开心的脸,好像大难临头似的,一直不说话,时不时用小眼瞟着我,看到准备好了,也无奈地上了车,一路也不说话,当快到幼儿园门口时,就开始抹眼泪,当老师接过去后,通常会大哭一场。
“给妈妈再见!”老师抱着她。
“妈妈再见。”她眼里还含着泪花。
“要听老师的话,妈妈一定早点来接你。”每到这时,我都是快步转身,担心女儿看到我的眼泪。
这虽然不是长久的生离,也不是永远的死别,可也痛彻心扉。
哪个女儿不是妈妈的心头肉?
那是一个风柔日暖,叶绿花香的春天,已经上了六年级的女儿背着书包,哼着小曲回来了。
“妈!我告诉你点事。”她低声慢语,一脸羞涩把我拽到了她的屋里。
“什么事?”我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
“妈妈,妈妈,我身上也来了。”她贴着我的前胸,把嘴放到我的耳朵上,声似蚕食。
“好呀,祝贺我的宝贝长大了。”我把女儿温柔地揽在怀里,轻吻一下她的小脸。
当女儿像一棵小白杨,越长越高,我也睁大双眼,惊喜地在关注着她的变化:首先是她声音,这是一个逐渐变化的过程,她叫妈妈的声音,已经不再是清脆稚嫩的童音,变得柔美圆润起来;她的身材本来直溜溜的,像一棵没有任何枝蔓的白杨,不经意间,就生出了枝枝杈杈,她的臀部变得厚实起来,胸部也开始发育,走路的频率也有了乐感,尤其是那一张美丽的小脸,开始有了一种少女特有的光亮,明净的,跳动的,仿佛夜月下湖面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