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锵锵锵，咚咚咚，锵锵锵……一阵锣鼓由远而近响起，把玩具厂苟厂长从思考中唤了回来。
　　 这是进入本月十九天里的第四次。
　　 “小马，去看看又是谁家？”苟厂长脸上挂着罕有的一丝笑意，叫办公室风华正茂的副主任兼秘书小马一辩究竟。
　　 “这是五车间，他们又搞出了多彩猴子翻跟头的新玩意儿。”
　　 “年轻人，以后要注意称谓，不是‘新玩意儿’，应叫‘新产品’，算算这两个月我们填补了多少项空白了。”
　　 “是——”马秘书由强而弱的回答里边包含了一些个人的主见。
　　 马秘书这段时间里时常怀疑教科书的正确性。什么是新产品、什么是填补空白？现实颠覆了所学概念。玩具厂今天把把猴子刷成红的算一种产品，明天刷成黄的又是一种新产品，且都是“填补我厂里的历史空白”，颇为不解。曾给厂长就“填补空白”的概念探讨过几句，遭到厂长很严肃的开导：“这不仅仅是个技术范畴的概念，它更是政治概念，年轻人！没有高度的政治敏锐性就意识不到这些新产品对局里县里对市里对省里乃至对国家经济建设的的重要性，至于说别的厂别的地方已有，那是他们的事咱管不了那么多。要始终牢记，在改革的大潮里决不能忘记政治挂帅这根弦，不然早晚要吃亏的！”就这样马秘书在新来不足半年的苟厂长谆谆教诲下不断提高政治觉悟，设计出了填补工段空白、填补车间空白、填补本厂空白、填补本县空白……的统计表格，详细记载着隔三差五的“填补空白”。今天的多彩猴子已是下半年第二十四项填补本厂空白，第十六次填补本县空白、第九次填补本市空白。反正只要听见锣鼓喧天一次保准有一次车间报喜保准有一次什么什么的填补空白。
　　 什么是“填补空白马”秘书渐渐忘掉了教科书的概念，被苟厂长新的理论所取代。从字面上分析苟厂长说的也没错，本厂未曾生产过的产品当然算作新产品，可换个颜色换个姿态……？说填补空白虽有点牵强可又不能不说它们就是。上级领导听见厂里的喜报遂喜笑颜开额手称赞，看来苟厂长没错呀。时代需要这种“填补历史空白”。各行各业各地各个企业，都争先恐后地比学赶帮超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填补空白的记录，它还能错到哪里？今天你弄个马拉车，明天我弄个驴拉磨，后天他来个牛拉犁……反正新产品反复由各个部件来回组合无穷无尽如群星闪烁数不胜数，历史空白永远填不满。这可能也符合历史发展的规律吧。至于重复投资重复技术攻关重复生产的账没人有兴趣提那个茬儿。马秘书就想不通不明白，六十年代国家主席刘少奇就当时造船业已提出自己造船不如买船，造船的成本远远大于买船。时到今日这个浅显的道理今人为何还不明白，还有人不停地以自己土围子为天地搞着小而全大而全的重复建设重复研究重复生产，明明是浪费人力物力财力为何有人乐此不疲呢……听父辈说那些年很时兴搞这一套，地球转了几千个圈儿，到今天它的生命力为何依然还是这般旺盛呢……
　　 “小马，我看你这两天把咱们这几个月工作认认真真总结总结，把这段工作新气象认真系统梳理一下，把咱们的做法好好分析分析归纳归纳，先弄个初稿我看看。对了，这几天我又想出了新思路，咱们要干一番史无前例的大事业，要开发研制一批现代化的高档玩具，把IT，把声光电的技术运用到玩具上来，趟出一条全新的路子，弄上一批会自己说话、可遥控的新玩意儿。把这个全新的设想也写进去。”苟厂长把依然胡思乱想的马秘书叫了回来，听到厂长吩咐即刻铺上稿纸挥笔起来。
　　 马秘书心想，你说的这些，南方个人小作坊早已生产多年了，说的这么热闹有啥呀，不就是给玩具里加块电脑芯片么？
　　 几天后，局里来电话通知厂里，要把那份工作总结再充实充实润色润色，尤其是后边的设想和打算，局里打算在局系统掀起一个“填补历史空白”的活动，并召开专题会议，届时请县里有关领导到会并讲话，同时邀请新闻媒体进行宣传报道云云。苟厂长听着马秘书的转述不由自主地竟双脚并拢喊了一嗓子：“一定不辜负上级领导的期望！”
　　 “小马啊，到财务科领点儿钱，还按老规矩，弄上十条软中华，五瓶茅台，五瓶五粮液，这两天我到几个局长家走走。”
　　 “是。这就去办。”
　　 十数天后局里专题会议在在县委礼堂如期举行，会期一天。会上苟厂长就如何抓改革抓创新，为局里为市里为省里填补历史空白，如何精心组织如何夜以继日如何呕心沥血，如何打算开发新一代现代玩具……讲的豪气冲天满场回声口干舌燥，中间服务员连上几次茶水，效果极佳。中午“四菜一汤”的“工作餐”期间，马秘书熟悉的局里一位颇有实力的处长赴到他耳边说：“你会跟你领导一块动动吗？”马秘书知道苟厂长有可能要晋升了。
　　 这次专题会议效果出其不意的甚佳，局里一把手充分肯定了玩具厂的做法，肯定了玩具厂近半年来的工作进步和成绩，尤其是县领导的讲话让苟厂长暗地里都能朗诵：“小小玩具厂貌似很小实际不小，做出了大文章。改革开放需要的就是这种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务实精神，就是需要一批像玩具厂厂长这样的领导干部……”
　　 这次专题会后，马秘书被提拔为办公室主任。
　　 之后不到到一个月，苟厂长的称谓由玩具厂厂长变更为工业局“苟副局长”，尽管他已五十八岁。
　　 马主任跟着苟副局长到了局里工作，任局办公室副主任，副处级。
　　 马副主任接到新任命的当晚上躺在床上给老婆说，这世事真是玄机万千难以叵测啊，要是那次把那封举报他玩弄打字员的信寄出去，这会儿是啥情形真是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