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山
站在家门前眺望,万佛山在天之南、梦之远、山之外、云之间。
万佛山,原先叫猪头尖。那么巍峨美丽的大山,为什么叫取这样丑的名字?从小起,我就喜欢思索这个问题。是不是缺肉的年代,乡亲们故意把它想象成一个大猪头,解解潜意识里的谗?或者,更早的时候,那山是大地用来祭祀上天的,天上的神仙也一样的缺少荤腥?但猪头尖长得实在不象一只猪头,这些比喻无论怎么看,都过于主观和抽象。猪头尖,比一只真的猪头更让我喜爱,因为猪头不常有,而猪头尖常有。我一天要一百次遥望猪头尖,要一千次走神。
春夏季节,风雨南来,看猪头尖而知阴阳。晴朗久了,禾苗饥渴,更饥渴的乡亲们,举目南望,哪怕头顶仍是烈日当空,但倘若看到猪头尖白云飘渺,眼中便有了渺茫的雨意。如果乱云飞渡,耳中则已风鸣雨啸。若黑云压顶,心头早已大雨滂沱。猪头尖是我们极目能看到最远最高的山,风雨的巨阵,从猪头尖挥戈北上,倘若急行军,半小时便到我家乡。一般的速度,猪头尖风起云涌,两小时后,家乡雷雨交加。而阴雨旬月,让人骨节里都长出木耳和地衣,声音也开始发霉。这些时候,我总是倚门怅望。只盼猪头尖上起大风,大风过后出太阳。
冬天,看猪头尖雪意,是我的最爱。雪后放晴,澄蓝的背景上,银色的山峰,分外妖娆。如果是浅雪轻涂,则象一幅银色的水彩,华丽而飘渺。假若深雪覆盖,则如一座雄伟的冰雕,光芒刺眼,不可逼视。雪渐融,猪头尖险峻的脊背上,会清晰地现出一条曲折的天路。
我是库区移民的后裔,老家在舒城县龙河水库,祖坟就在碧波中。龙河水库前些年改名为万佛湖,现在是著名的风景区。几乎与此同时,同在舒城境内,水库上游的猪头尖,更名为万佛山,也成了一个景区,声名雀起。想念猪头的贫穷时代过去,猪头尖的称呼也的确不合时宜。(以前在饭店点过一道菜,叫佛手,端上来才知道是椒盐猪蹄子。猪蹄子变成佛手跟猪头尖变成万佛山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赘记,不入正文。)从现在的名字来看,那山,那水,是宗亲。我是万佛湖的后裔,也一定和万佛山有亲。这不是象爬山虎一样,非要攀山附岳才过瘾,实在是看那山太久了,情深了,我宁愿自己是他的外侄孙。前些年,父亲在遗骨下葬,墓地正好和万佛山对面。在落土的之前,我再一次逼视,那把骨头,端正硬朗,干干净净。看着一生傲骨成一堆黄土,心中感慨万千。再回首,看见万佛山。
象父亲一样,我的血中,有一座万佛湖;我的骨头中,有一座万佛山。
曾去过一次万佛湖,碧波千顷。
也曾登过一次万佛山。从山麓晓天镇乘车至山腰,开始步行攀登,上下约一日。山多涧,多瀑,次峰多树,主峰多石。沿途有三处景点至今记得。沿阶上巨石,往前走,忽然无路,脚下悬崖,惊呼“妈呀!”,得名妈妈石。行至一山岭,脚下咚咚,如击巨鼓,曰咚咚岭。主峰千寻壁立,上有石阶,两侧无栏,曰天梯。沿天梯攀爬至峰顶,流云飞雾,直穿肺腑,扶松长啸,天门不开,定睛一看,看门的天神,正在酣睡。北望,脚下苍山如海,层岚叠浪,我的家,是翠波深处一朵缥缈的浪花。转过峰顶,有石头古寺,可品茶闲憩。
2008年8月2日上午于松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