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写的那些小东西可不可以称之为小说，但是我翻了很多资料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命名它的且领我满意的名字。于是乎，我便硬着头皮称之为小说。
　　 这篇小说在是二零一一年十月二十六号的晚上十二点开始构思的，于十一月二十号写完。
　　 我开始动笔写的时候大概是十一月几号吧，可是当写了三天之后，就发生了一件小事：一个女孩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很奇怪，我那潜藏在心里的痛竟然不知不觉间不见了。呵，我原本写这小说的意图就是为了摆脱痛苦的，这下可好，竟然不赶它走自己却溜了，这就造成我认为没有必要继续写下去了。
　　 于是停笔数日。
　　 我再次拿笔的时候，好像是十一月十几号吧，那是因为这个刚出现的女孩离开了，于是那悲痛又涌上心头，但我分不清这是伤痛是属于以前的还是现在的，但不管怎样，都是属于伤痛。
　　 小说终于在同年的十一月二十四号写完了。
　　 很庆幸，这个时间和我当初想的完成时间是同一天。
　　 [一]
　　 我拿起笔，想记叙一些东西。
　　 夜色正漫进公司的玻璃窗子，我把办公室的灯全部关了。只剩下一台电脑发出微弱的光。
　　 今天是星期天，没有人加班，四周非常安静，静得死沉。
　　 我把打印机开起来，打印机那咔嚓咔嚓的叫声在空旷的房子里来回奔跑，很好听，像是一种东西被另一种东西一刀两断。
　　 我点亮一支香烟，慌忙地吸了一口。
　　 扔掉，又慌忙地点燃一支。
　　 香烟的火星忽明忽暗，似乎在慢慢地烧尽某种回忆。
　　 我的心开始的沉重起来，如同被人全身注入了铁水似的。
　　 我看向窗外。
　　 此时，黑色正汹涌着从远方猛烈地扑面而来。我置身其中，心被悬空了，孤立着。
　　 笔抖落在地。
　　 我抱着头向桌子底下爬去。
　　 我好害怕，我像疯子一样拼命地跟空气厮打着，像是要去努力的抓住又像是要去努力的逃避生命里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是越来越远的爱情？是一触及断的伤痛……
　　 这些都无从知晓，我只顾拼命的厮打着，声嘶力竭。
　　 我瘫痪在桌子下面最黑暗的角落里，从桌子的间隙处斜视着玻璃窗子上的最后的光亮。
　　 绝望。
　　 打印机还在咔嚓咔嚓的叫着，同我频频直跳的心。这不知疲倦的声音忽然将我深深的吸引，我对比着它和我心跳的节拍。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每一下都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深远。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我慢慢合上眼睛，昏昏睡去。
　　 在现实与梦境不定的界限里，我仿佛看见，沉睡在下午的铁丝桥和漂浮在铁丝桥上空的诺言。
　　
　　 [二]
　　 那是在九月的一个黄昏，我坐在房间里翻阅报纸。心情很平静，如秋天的湖水。
　　 我随意的放了首歌，是一首英文歌——这是我在看电影《挪威的森林》时所听到的，记得当时听这首歌的时候，正如那个女主角一样，听着听着就哭了，现在想起这些，不仅觉得好笑，因为那首歌本来就是很平静的，一点都没有悲伤的色彩，况且还是英文歌，听不懂的。但是当时我的确是哭了，并且是听着听着就哭的。
　　 我享受着这首歌，情不自禁的哼了起来。看着窗外那自由和谐的阳光，我感觉自己正在穿越挪威的森林，沐浴清新的空气，鸟儿们悠闲地停留在树杈上，林间的小路是多么的安宁，人们在小路上闲聊，风吹拂青石板上的落叶，青石板旁边长着野花。
　　 我正陶醉在这样的安闲之中，门忽然被人敲响了，响声非常激烈。
　　 毫无疑问，这响声破坏了屋里的安静，也破坏了我的心情，我对着门大声的喊道：
　　 “是哪个死鬼，找死啊”。我边喊边向门那里气愤地跑去。
　　 我打开门，一股酒气顿时钻进我的鼻子。我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扇开嘴边的空气。
　　 那个人就斜依在门栏上，疲倦的头低垂在空气中，松散又杂乱的头发在他的头皮上像一张蜘蛛网布开，他右手提着一瓶白酒，白酒已经只剩下一半。一件白色的短袖上还沾着许多由于醉酒时吐出的污物，这污物一直延伸到那条松跨的黑色牛仔裤上面，像雨天的下臭水沟。
　　 我捂住嘴巴，吃惊地看着他。
　　 “喂，酒鬼，你走错门了。”我一只手向外推他，一只手伸去关门。
　　 “林子，我……”他微微的抬起头，用手挡住我将要关上的门。
　　 啊，我惊呆了，失声叫道。
　　 “木子……”
　　 [三]
　　 木子是我大学时的好友，一个宿舍的。他原本不叫木子。我之所以这么叫他，一是出自我个人的原因，特别喜欢木子二字，我觉得木子二字很简单、朴素、原始、亲切。另外，由于他很喜欢写一些伤感的爱情诗歌，并且笔名也用木子。再者，他本人也喜欢别人这么叫他，记得我每次这么叫他的时候，他总是淡淡的一笑。
　　 所以，叫他木子，便一直源用到现在。
　　 木子在大学时，很少与人说话，这并不是因为他性格内向，按他个人的说法，他说:没必要说话，语言是最无力的东西，总是经不起时间的洗礼。
　　 他独来独往。眼睛里常常带着一种忧郁，如将熟未熟的果实。这忧郁与他的那张娃娃脸很不对称。
　　 这是我看他时的第一反应。
　　 也许是我对美的独特感受，竟觉得那忧郁与那张娃娃脸的离奇的组合有着与众不同的超脱于世俗的美。所以那时经常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他，偷偷欣赏这样的美。
　　 虽然是一个寝室的，但对他的生活很不了解。只知道有两个女孩子向他表白过，也许她们也同我一样，也是被他的忧郁吸引了吧。但他都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你们太好，以至于不敢爱。
　　 我与木子也是后来才熟悉的，那是在一个夜晚，他忽然在半夜里起来，他叫醒我，问我有烟吗，说很难受。于是，我便急忙给了他烟。为他能主动找我感到高兴。但他说的很难受，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也没说，我也不便问起。
　　 他把香烟点燃，无意间，我看见他眼中闪着亮晶晶的东西，泪水？我的心猛然地被什么抽动了一下，我忽然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升起同情，我知道一个很少说话的男人在突然开口的时候是需要承受多大的痛。况且，这个男人是直接的说自己很难受。
　　 的确，他应确实很难受。看着他站在窗子面前走来走去吸了一晚上的烟，我的心跟着痛了起来。我捂上被子，悄悄的流着泪，在这痛苦之中，我们的心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拥抱了，亲吻了。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孤独之外相互爱抚着，绵绵不尽，依依不舍。
　　 最后过了两个礼拜，他忽然向我提起一个女人，他说她是在酒吧里做事的，前不久刚死去。
　　 我很震惊，他为什么会向我说这事呢？难道他很难受？他与那女人又是什么关系？这些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答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难受一定和这女人有关。
　　 转眼大学毕业了，在他离开学校的那天，他把我叫住，送了我一支钢笔，说谢谢我。
　　 呵，谢谢我？从何谈起？
　　 后来我和木子都到了同一个城市工作，但我一直都没有在见过他。
　　 我与他就这样分别了，虽然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很短，说在一起好像有点过分，那只不过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而已，但是我始终觉得，我与他的心相离不远，我也一定在某个时间给过他某种帮助就像他在某个时间给过我帮助一样，或许是我们彼此抚摸了对方心灵中最脆弱的部分吧。
　　 要不，他怎么会送我钢笔呢？还说谢谢我。要不我怎么会接受他的礼物呢，并且当时是非常高兴又非常难过的接受。
　　 [四]
　　 木子一下扑倒在我怀里，泪水在他脸上像两条小河顺势而下。他用力地抱住我，指甲钻进我的肌肤直到出现血痕。他的脚软弱了，这使他的身体不住地往下沉，而他的手却拼命的抓住我的身体像抓住生命里最后的稻草。
　　 我抱着他，我的脸紧贴着他的头发，我感觉他的头皮在阵阵发抖。
　　 他呜咽成河的泪水一定是他在此之前所承受的所有伤痛的一起宣泄。
　　 啊，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痛苦的，不可非议，这痛苦比那时他向我说“很难受”不知道要强烈多少倍呐。我想到。
　　 我们就这样紧紧地抱着，时间在这一刻忘记了走动。我任由他的泪水打湿我的衣衫，任由他的呜咽声穿过我的胸膛在我的灵魂深处回荡，任由这痛苦在我和他之间放肆。
　　 我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像哄着小孩子入睡。不久，陷入我肌肤的手指松开了。他的呼吸平和了，我听见几声细细的鼾声。他睡了，在疲倦中。
　　 我把他扶在椅子上，像卸下了负担，我替他盖上薄被单。在近距离看他时，我更吃惊了，曾经那张娃娃脸已是满面胡渣，几道浅浅的皱纹一丝不挂的袒露在他的额头上和眼角处。
　　 啊，我不禁想到，人世无常，世事难料。
　　 才几个月不见的这个男人在这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又是何等沉重的苦难使原本清秀的娃娃脸变得如此憔悴不堪。我无意识的摇摇头，似乎是为了甩去一切烦恼。
　　 我点燃香烟，来到窗前。
　　 远处，夕阳渐渐西沉，最后挂在山尖上，如一颗红宝石，如簇拥而至的罂粟花。
　　 工作的人们已经下班，在街上快步行走。每天都看见的那对恋人依旧同往常一样争吵着走过天桥。天桥下的街灯陆续的亮了。一些农民工还在建筑物上敲打钢管，那铛铛的声音是一天中最后的余音。
　　 看着看着，我的心忽然伤感起来。人们就这样过着日子，在毫无戒备中等待命运不期而来的悲欢离合。生命的意义何在？难道人降临在世界上就是为了尝尽所有的痛苦后再悄然死掉。
　　 真可怕，我猛然地颤抖了一下，为着生命的荒凉。
　　 [五]
　　 木子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我还在听着《挪威的森林》里那首英文歌曲，还在想着那个女主人公为什么会听着听着就哭了。
　　 “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木子闭着眼睛，低声说道。
　　 “哪里会呢？我们是朋友，同病相怜的朋友。”我随声应道。
　　 太突然了，我在心里想到，实在太突然了，我居然会说出“同病相怜”，我可是没有什么伤痛的啊。
　　 然而我确实是这么说了，真是不可思议啊。
　　 “但我是真的难受了，前所未有的难受，所以不得不打扰你了，我想你是懂的……有烟吗？”木子把手放进包里，做出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懂的，怎么不懂”我递给他一支香烟，给他点燃：“饿了吗？我买了晚餐，鱼粉”。
　　 木子使劲地吸了一口，没有回答我。
　　 “饿了吗？我买了晚餐，鱼粉。”我又问了一遍。
　　 我的脑子里闪过大学时我和木子吃鱼粉的情景，那时我们总是说老板放的粉太多，可是当我们把汤都喝光的时候却还觉得不够饱。
　　 “在你身边就舒服多了……恩，倒还真有点饿了。”木子取下嘴里的香烟，烟雾从鼻孔里钻出来，断断续续。
　　 我们吃完了鱼粉，又抽起香烟。木子说想喝点酒，态度很坚决。我拗不过他，就拿出我珍藏很久才青酒。珍藏酒的习惯我是高中时就养成的。
　　 木子迫不及待的拿起便喝。看着他喝酒的劲头，我明白了，他心里藏着的痛正如同一堆盛放已久的干柴，实在是需要一粒星火使其燃烧。而此时的酒，无不充当星火的作用。
　　 我静静地看着他，准备承受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窗外，附近的几家小超市都已经关门了，偶尔有一些穿着工服的人从街上走过，那是下晚班的人们。
　　 “夜酒店”门口倒着几个酒鬼，在夜色里像垂死挣扎的蚯蚓。
　　 流浪汉拖着沉重的步子漫无目的的游荡。
　　 昏黄的霓虹灯灯光扫过冷清的街道。
　　 几丝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我卷缩了一下，感觉广州的天气已经开始慢慢地进入秋天了。
　　 在这样的季节，估计故乡的小城已经是很冷了吧，也许还下着小雨呢。
　　 如我听<<挪威的森林>>里的那支英文歌曲一样,木子喝着喝着就哭了。我试图去安慰他，但他阻止了我。
　　 “我要说的都在里面，也是不得不说的……心里难受……”木子从裤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子，塑料袋子经过多次折叠后已经变得纹路斑斑。
　　 “我现在真的无力亲口给你讲这些了，真的无力。”木子将塑料袋子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木子紧锁眉头，声音低沉，眼泪与鼻涕一起而下。我看见他夹杂着细小的口水唾沫的嘴角在微微地抖动，两片杂乱无序的胡子由于抖动像苍蝇的翅膀一样一张一合。
　　 我接过塑料袋子，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上还残留着污物的粘液。
　　 “我懂的，木子，我都懂。”在接过塑料袋子的一瞬间，我的心一下子被什么挤压着，感觉呼吸困难。
　　 [六]
　　 我轻轻地打开塑料袋子，生怕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我惊醒。
　　 塑料袋子里面装的是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淡蓝色信纸，我把信纸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我点亮香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跳很快。
　　 木子已经睡去了，他的鼾声清晰的回荡在我的耳畔。我不时地瞥几眼桌上的信纸，它们就像潘多拉盒子一样安静地躺在那里。正等着我平静地、有准备地去阅读它。
　　 我缓缓地打开信纸，像是在撕开又像是在抚摸一个人的伤疤。每一次碰到信纸发出的声音都令我感到害怕。我仿佛觉得我此时将要面对的一切不是属于木子的，而是属于我的。就像这黑夜一样，只属于失眠者，而不属于沉睡者。
　　 信纸被打开了，信的第一页写得很短。开头部分醒目地站着两个字：丽子。
　　 我向下看去。
　　 丽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正是我该放弃的时候了。我再无任何理由去继续抗拒你的冷漠所给我生命造成的伤痛。我是人，是脆弱的人，我经不起眼前面对的所给我的痛苦。只有上帝知道，没有人会在时时刻刻滴血的时间中还坚强地相信爱情的永恒。这一点，上帝会原谅我的，即使不原谅，那就让他老人家来惩罚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