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号车厢
“上帝作证,真希望类似的事情别再发生了。”年轻人夹在两位男人中间,右手放下矿水瓶,继续对正对面的女人说,“瓦朗夫人病愈后三个月,她又吃力地提着一个大袋子,游走在城市某个角落的各个垃圾桶旁。她的衣服皱巴巴的,脸上黯然无光,微微驼着背,活像一只年迈的臭屁虫。一旦看见塑料瓶、易拉罐、硬纸片,瓦朗夫人就会把它们塞进大袋子。如果捡拾的行货足够,瓦朗夫人就会当天把它们卖了,如果太少,她就会用它们当做枕头——她的家是不确定的,时而会在桥墩下,时而又会在某个偏僻的角落——”
年轻人顿了顿,“你也许想知道,瓦朗夫人为什么没有把换来的钱用来租房子,或者说做点稍微体面的小生意。不,你不明白,瓦朗夫人所在的地方,那些有家的人对流浪的人都充满敌意。他们根本就不许这些人在城市居住,更别说允许这些人和他们在生意上有竞争了。况且,可怜的瓦朗夫人还想攒点钱,对,她是有理想的——”
年轻人侧着身子看着窗外,有几缕泛黄的灯光在移动,然后又恢复了一片黑暗,他转过头来继续说,“瓦朗夫人的理想就是……就是买一个电饭煲,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可是,你知道,杂货店的老板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欺负瓦朗夫人没有念过书,就……就经常剥削她的劳动成果。结果,可怜的瓦朗夫人摸过千千万万的垃圾桶,还是没有足够的钱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且……而且还一而再地染上一些奇怪的疾病。唉,可怜的瓦朗夫人——”
对面的女人眼眶似乎潮润了,水盈盈地眨巴着,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年轻人继续说,“你也许会奇怪,为什么世界上还有这样不幸的人。是的,这是你无法理解的,不过,他们却是的确存在的,容不得半点怀疑。我想……我想,如果没有强行拆迁,如果……如果没有种族歧视,瓦朗夫人肯定早已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你想想……你想想,一个电饭煲、一顿晚餐能值得几个钱?可是……可是,唉,可怜的瓦朗夫人——”
年轻人用一双忧郁的眼睛又往窗外看了看,外面依然是一片黑暗,他又说,“你可能还会问,为什么瓦朗夫人年近中年,而且……而且脸谱也长得不错,年轻时应该是一个美人胚子,怎么会没有后代呢。是的,瓦朗夫人——她以前是有家室的,对,儿子,她还有一个儿子……你知道,我已经说过,她所在的城市有强拆,有……有种族歧视。一天,小瓦朗在路上走着,被几个白人小孩打了一顿。瓦朗先生去帮忙,结果……结果先生被那些白人小孩的长辈活活打死了……可怜的瓦朗夫人又没有地方居住,又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她……她只得忍着垃圾桶的臭味,苟且地活着。你知道的,瓦朗夫人要照顾小瓦朗,一个可怜的妇人照顾一个可怜的孩子,你说——”
年轻人又用右手拿着矿水瓶,深深地叹了口气,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说,“然而,很感谢上帝,可怜的瓦朗夫人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养大了。那小伙子长得可俊了,跟我一样的俊俏。小伙子往街上一站,因为人长得好看,好多白人家的女孩子都不再对他反感了。瓦朗夫人以为可以舒一口气了,因为小伙子已经能够独立了,可是……可是悲剧常常会光顾不幸的人。小伙子有一次见几个白人在咒骂瓦朗夫人,一气之下,在一个夜里将那几个白人中的两个杀死了。你知道……唉,可怜的瓦朗夫人只能躲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靠捡破烂为生——小伙子逃离了那个城市,只有恰逢节假日的时候,会偷偷地溜回去,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看瓦朗夫人……小伙子不敢跑去拥抱瓦朗夫人,他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被发现的。不过,小伙子还算幸运的,他在另一个城市,竟然认识了一位漂亮的姑娘,他跟姑娘恋爱了。可是——在一个圣诞夜的晚上,小伙子在回那座城市看瓦朗夫人的时候,他……他被人发现了。他逃回在躲藏的城市,想带着心爱的姑娘逃跑,很可惜——”
这时,对面的女人已经流泪了,她一言不发地望着年轻人的眼睛……
年轻人突然低头抹泪,继而又对这个女人说:“亲爱的,对不起!请原谅我一直瞒着自己的故事,上帝作证,我愿意接受任何残酷的惩罚!对不起,亲爱的,我欺骗了你!但是……但是我真不想这样。亲爱的,请原谅我!”
女人用两只手爱怜地抚摸年轻人的脸庞,拼命地摇头,她说:“不,亲爱的,你没有欺骗我。即便你之前撒过千万个谎,有这一次……这一次坦诚的告白,上帝可以作证,你不会……绝不会接受任何惩罚。亲爱的,我爱你!”
说完,女人把双唇凑向年轻人的双唇……
年轻人的左手抖了抖,和左边那个警察右手绑在一起的手铐,轻轻地响了响。窗外,又见了几抹泛黄的灯光……
关于《八号车厢》,说的是,发生在八号车厢的事情。
至于瓦朗夫人一说,是男主人公的叙述啦。
呵呵,很精彩的点评哦,很喜欢!
谢谢你的真诚,谢谢你的细致,祝幸福愉快!
我会记得你的建议的,往后更加留意些,呵呵。
远握!祝好!
就扯会命题吧,你这部小说命题为《八号车厢》明显是想起到一个“无题”或“浅低调”的效果,文章本身没出现关于八号车厢的“八”字。
千万不要小看你的随意一笔提示。尽管大家都知道你所说的八号,指的就是主人公和女孩坐的车厢。
特别是你对设悬念的小说,每一句话都要起到作用的,像你“窗外,又见了几抹泛黄的灯光……”就这一句话,就可以给文章再添一成落寞的色彩。所以我觉得你应该适当在地步提到一个“八”字,一句话会使文章完善许多。
像这种把有意把文与题分开,两者看似相关不大的,古今中外,数不胜数。但是,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特点,凡是那种非常出色的短篇小说,先把这种称为“欧亨利式”吧,(你这小说与这种写法很相似,只说这种)那些小说看过之后,会让人在题上回味很久,越回越有味道。时间久了,再回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一篇“文题不相关”的文章,等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那个看似不想关的题,几乎是无可替代的。
之前我给一本译本写结束语,因为是欧亨利的译集,就专门补了补他的小说。其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那篇《带家具出租的房间》。讲得一个男人远上他乡寻找心爱的女人,最后他在找不到爱人的绝望之中自杀了,巧妙的是,他心爱的人前不久也在同一个房间里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故事,却起了一个似乎能让人嗅到陈腐气息的题目。那是一个场景,看似无关紧要,但当主人公死去的时候,他与背景同时永恒了,一个面带憔悴、双目绝望和身体冰冷的尸体,和陈腐、糜烂、阴暗房间融合了,房间散发着霉味的时光深处还有一个凄艳的死亡。一时间,种种巧妙,千百思绪都撞击到一起了。
其实,题,永远都是文的核心。它大体会起到两种效果,第是一吸睛,一眼把人引起来,第二是看完小说之后,会急着想再看一眼题。把一个题点亮了,那文章大致就差不多了。你当初想这个题的时候,出发点不错,做的也不错,只是还不够太照顾题了。那样,你倒不如起个“瓦朗夫人的儿子”之类的命类,这样一下也反小说给概括了。
我不喜欢将文章升华到人文社会上,就像很明显也不想说出来,不然会影响小说那种纯粹的美感。我以一个读者身份看你的小说,然后把感觉不妥的地方说出来,希望你不要怪我多事。
呵呵,还要找个地方折腾一会,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