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夏日，虽然日以西沉，但是随着下班时分的人潮汹涌，以及不绝于耳的鸣笛声，愈发地让人感觉到烦躁与闷热，人们的脚步匆匆，没有谁愿意在这燥热的环境里多逗留一步。
　　 一段类似于杂技的表演结束。
　　 “叔叔，给点吧，给点吧……”“阿姨，可怜可怜我，给点吧，给点吧……”木头的乞怜声一遍又一遍地在黄昏里回荡。
　　 百合没有和木头一样拦住行人乞讨，她只是跪在人行道的角隅处，面前放一个残破变形的铝制碗，将头埋得很低、很低。偶尔有人扔进去一枚硬币，每投进去一枚，百合就好像心湖之上有人扔进去一块石头，碎了她的心，也碎了她的自尊。
　　 即使是一个乞儿，她也有着强烈的自尊。拦着行人，很多人都会投来鄙夷和嫌弃的目光，甚至是辱骂，她受不了那样的侮辱。然而，跪在一边，要来的钱也会少很多，这让百合也挨了不少打。
　　 夜其实很黑了，但是多彩的霓虹灯，将这个都市装扮得花枝招展，百合收拾好他们的道具，和木头一起，赶回他们在这个城市角落里的“家”。
　　 “百合姐，今天你要了多少钱啊？”木头关切地问。
　　 “没多少。”百合将袋子里的钱举起看了看，无奈地说。
　　 “来，我分你点。”木头从自己的袋子里，抓出一把零钞，试图放进百合的钱袋里。
　　 “不要，木头，真是的，我不能每次都要你的。”为了百合不被打，木头常常会分一些钱给她回去交差。
　　 “别争了，你想挨打啊？”木头挠了挠蓬乱的头发。
　　 百合的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流，慢慢地溢动。
　　 拐过几个胡同，一间有铁门的屋子里散发着昏黄的光。百合和木头推开铁门，怯怯地走进去。
　　 一个嘴里叼着烟的瘦高个男人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数钱，看到他们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浓浓的烟圈将他那张猥琐的脸遮住，迷蒙一片，百合看了一眼，觉得厌恶极了。
　　 “你们今天怎么样？把钱拿过来。”男人用慵懒的声音问道。
　　 “哦。”木头和百合同时答道，遂及放下手中的东西，拿着钱袋朝他走过去。
　　 放下钱袋后，他们便走到男子身后，在一张床上坐下来。原本坐在床上的，还有另外四个和他们一般大的孩子。屋子里很静，只有男子数钱的声响以及他弹烟灰的声响。六个孩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没有谁敢吭声。
　　 许久，男子站起来，对着他们说道：“今天你们都不错，明天继续努力，吃饭去吧！”
　　 孩子们都站起来，没有谁应声，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男子吹着口哨，锁上铁门，扬长而去。
　　 孩子们欢呼起来，然而就开始吃饭——一人一袋泡面。
　　
　　 [二]
　　 百合今年11岁了，严重的营养不良，使她看上去却只有8、9岁的模样。天生白皙的肌肤，看上去也蜡黄蜡黄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亲身父母是谁，印象当中，曾有人告诉她，她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儿时的她原本和一位老奶奶住在一起，后来，老奶奶死了。后来，她就被瘦高个男人“收养”了。再后来，百合和其他孩子一起，每天练习一项杂技，学习怎样乞讨。
　　 他们每两个人一班，寻得一处人流多的地方，找一块空地表演，表演完了就乞讨，到了晚上再汇合，将钱交上去。除了瘦高个，还有两个男人，都是他们的“上级”，他们平时会在暗处监督孩子们。
　　 哪天运气不好，讨要的钱过少的话，会挨打，以及不给饭吃。有些大点的孩子想过逃跑，也有人藏起私房钱，但是发现抓住之后，是更为残酷的暴打。时间久了，便没有谁再敢藏钱逃跑。
　　 日子暗无天日，孩子们为了生存而一天天捱着。
　　 每每于街上看到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在父母爱的羽翼下，脸上绽放着温婉如花的笑容时，百合的心里总会有一种咸涩的味道，她不想哭，眼睛却落泪了。
　　 她想，如果她的父母不抛弃她，她应该过着相同温暖的日子吧？她想，如果那个老奶奶不死，生活即使困苦，也总比现在的境况好吧？然而，她也只是想想。
　　
　　 [三]
　　 那天，百合和木头在一所艺术学校门口“表演”完毕后。木头依旧拿个破碗，拦着行人，用低迷央求的语调，乞讨。百合依旧跪在路边，将头埋得很低很低。
　　 一双穿着粉色小皮鞋的脚，站在百合的面前，轻轻将5元钱放进百合的破碗中，迟迟没有离去。百合很想抬起头，看看她是谁，为什么她感觉到了一种温暖。那种温暖不同于被施舍时的感激，而是一股她从未体验过的心灵上真诚的交融。
　　 百合缓缓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可爱而美丽的脸，穿着粉色的衣裙，头上有粉色的蝴蝶结，宛如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亦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她有些呆了，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女孩，迟迟没有低下头去，她忘记了自卑。
　　 “你好。”女孩首先开了口。
　　 面对一位陌生的女孩，而且从未得到过的问候和微笑，百合有些慌措，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继续问道，脸上的笑容不减。
　　 “我……我……”百合用了很大的力气想将内心里的声音通过嘴唇发出来，可是没有成功。
　　 刹车声。
　　 “小雨，上车了，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来迟了。”一个气质绝佳的妇人，对着女孩说道。
　　 “妈妈，你来了，没事的，我也刚出来。”女孩望着妈妈，一脸的幸福。
　　 百合将头埋得很低，想着要不要对她说再见。
　　 “再见。”女孩甜甜的声音。
　　 百合没有抬头，她用眼角的余光目送女孩上车，听着关车门的声音，再听着车发动走远的声音。
　　 她叫“小雨”。百合记住了这个名字，记住了那个没有鄙夷的微笑。
　　
　　 [四]
　　 又是一个周六的黄昏时分，百合和木头依旧徘徊在那个艺校门口。
　　 她的心里有一些期盼，那股力量牵引着她微微地昂起头，朝着校门口的阶梯，寻找那个身影以及微笑。
　　 不多久，女孩的轻盈身姿就出现在了涌动的人潮了。今天的她穿着洁白的公主裙，背着小提琴包，蹦跳着下阶梯，欢快得如一只飞翔的燕子。
　　 当她的眼神探寻到百合的目光时，百合鼓起了勇气对着她，微笑了一下，虽然不够自然，但是足够真诚。
　　 女孩子回给百合一个甜甜的笑，随之走到百合跟前：“你今天也在的啊？”她问道。
　　 “嗯。”百合弱弱地回答。
　　 “我叫石雨，你可以叫我小雨，每个周六我都在这里学小提琴。”她说道。
　　 “我……我叫百合……”百合自我介绍道，但是她不知道该怎样说自己的“职业”。
　　 “百合，好美的名字啊！我是不是可以叫你百合妹妹？”小雨轻快地问。
　　 “我今年11岁。”百合答道。
　　 “哦，我10岁呢，你是姐姐。”她笑着，灿若樱花。
　　 随着一声汽车鸣笛，打断了两个女孩子的交流。百合在小雨上车之前，用尽力气与勇气问了句：“下个星期，你还来吗？”
　　 小雨回头，笑着说：“当然了。”
　　 之后，她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有着浅粉花纹的小石头，递到百合的手中，“这是我十分喜欢的雨花石，送给你，你看，上面的花纹像不像一朵百合？”
　　 百合受宠若惊地打量着那块光润的雨花石，眼中闪着光芒。
　　 “好好保护它，雨花石是有生命的哦！”说完，小雨转身离开。
　　 留下呆然的百合，盯着那块雨花石，泪如雨下。
　　 “小雨，那个小姑娘是谁啊？你们认识？”上车后，小雨的妈妈问道。
　　 “妈妈，她叫百合，她真可怜，你不要阻止我和她交朋友好不好？我只是想帮帮她。”小雨哀求妈妈。
　　 “妈妈怎么会阻止你交朋友呢？小雨没有瞧不起她，相反的还拿她当朋友，妈妈高兴还来不及呢！”小雨的妈妈，本就是一个善良且通情达理的知识女性。
　　
　　 [五]
　　 这个星期，百合虽然不在艺校门前行乞了，虽然还是过着同样流离的生活，但是她分明就感觉到了生活多了一些美好，多了一些让人活下去的希望。而每次拿出那个雨花石观摩的时候，她总能在那光洁的石头上，在那隐约绽放的百合花中，看到小雨的笑脸。
　　 周六，百合和木头在一处天桥乞讨，和艺校隔着好几条街，黄昏时分，百合对木头说，她要去找小雨。
　　 “百合姐，我们今天没有要到多少钱的，你要抓紧时间啊，不然，今天我们回去都得挨饿了。”天桥上人来人往，但是人们都知道他们是专业的弃儿，很少有人施舍。木头望着破碗里寥寥可数的硬币，担忧地说。
　　 “好，我去去就回，假如他来了，你就说，我去上厕所了。”对那个厌恶的瘦高个男人，百合她们都是极为排斥叫他叔叔的，私底下，孩子们都是叫“他”。
　　 说罢，百合小跑起来，她想去见小雨，只是想告诉她，谢谢她送给她雨花石，谢谢她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希望。
　　 当她气喘吁吁地站在艺校门口的时候，正值学生们散课，百合站在一角，努力地寻找那一个轻灵的身影。当人群渐渐稀廖，直到无人出入时，百合还是没有等到小雨。
　　 “她怎么了，生病了吗？”百合自言自语，迈着无力的步伐，朝着天桥的方向走去。
　　 她刚走上天桥，神色焦急的木头就迎了上来。
　　 “百合姐，你怎么才回来！不好了，你刚走，他就来了，问我你去哪里了，我说去上厕所了，可是他在那边盯了好久，你都没回来，我估计他知道我们在撒谎了，今晚回去，肯定得挨打了。”
　　 “没事的，挨打我也不会让他打你，跟你没关系。”百合坦然地说。
　　 “百合姐……”木头鼻头一酸。
　　 “木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逃跑，随便跑到哪里，再苦再累，也比在他的控制下强。”百合突然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百合姐，可是我们去哪里呢？有谁肯收留我们这样的流浪儿呢？还有，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呢？”木头的眼睛里，有一刹那的明亮光芒，遂及又慢慢黯淡下去。
　　 果然不出木头所料，他们刚回去，瘦高个男人就开始发飙了。
　　 “说，傍晚时去哪了？”他瞪着一双金鱼眼，咄咄逼人。
　　 “我去上厕所了。”百合声若蚊蝇。
　　 “上厕所要那么久？”
　　 百合沉默着，她知道，看今天的架势，不管怎么骗，都少不了一顿打的。
　　 “叫你撒谎！”
　　 一声如雷的咆哮刚落下，一个巴掌就盖了过来，打在了百合瘦弱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的同时，百合孱弱的身躯也被这突如其来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咚”的一声脆响，百合倒地的同时，那一枚光洁如玉的雨花石也从怀中滑落，在水泥地上蹦跳着。
　　 百合来不及站直身子，在地面上匍匐着靠近雨花石，正当她的手握住雨花石的时候，一双脚踩在了她的手上。
　　 “从那里偷来的东西，还不错嘛！”男人从百合紧握的手中，将雨花石夺过来，拿在手中仔细打量。
　　 “叔叔……叔叔，求求你了，这个还给我吧，你以后叫我做什么都行，我保证不再撒谎了，我一定给您努力挣钱。叔叔，叔叔……”百合跪在男人的脚下，拽着他的裤子，含着眼泪哀求道。
　　 男人无动于衷，还在端详那块雨花石。
　　 正那时，男人的电话响起，大致是有人叫他去赌钱。他挂了电话，正欲走，发现百合仍旧拽着他的裤子。他有些怒不可遏，摆动腿脚，踹了百合一脚。百合趔趄了一下倒在地。但是她马上又拽住男人的裤子。
　　 “叔叔，还给我吧，求求你了……”百合的样子，任由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男人愤怒地将雨花石砸在百合的脸上，嘀咕了一句“神经病”，然后扯出腿，扬长而去。
　　 百合顾不上疼痛，宝贝似地将雨花石捡起，牵起衣角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六]
　　 还好，瘦高个男人没有再为难百合。从他春风得意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手气不错，赢钱了。但是百合一点都不敢怠慢，很努力地乞讨，甚至学着木头的样子，开始拦截行人。是的，她怕，怕一个惹他不高兴，他又要抢她的“宝贝”。
　　 这个星期，百合度日如年地过着，好不容易挨到了星期六，那天傍晚，她仍然对木头说她的去艺校找小雨。虽然木头百般劝阻，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确切地说，她是狂奔着去的。
　　 在艺校门口，望眼欲穿，她多么希望小雨会出现。只是人群从稀疏到密集，再从密集到稀疏，小雨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就在她沮丧着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小雨那甜美的声音响了起来。
　　 “百合姐姐，百合姐姐。”小雨还是穿着那件粉色的连衣裙，朝着她开心地呼唤。
　　 百合激动得忘记了应答，也忘记叫她的名字，只是一个劲地傻笑着。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的。”小雨说道。
　　 “上个星期六，我没有等到你。”百合说这些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
　　 “上个星期你也来了啊，真的十分对不起，妈妈给我请了了小提琴老师，现在我不用上艺校了，老师在周末会去我家，所以，这两个星期我都没有来。”小雨解释道。
　　 “哦，是这样……”百合的眼中有一丝沮丧。
　　 “百合姐姐，你等一下。”说完小雨小跑着转身离开。
　　 百合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小雨跑向一辆车窗前停下，车里坐着小雨的妈妈，小雨和妈妈交谈着什么。期间小雨的妈妈，向百合投来温柔的目光，百合腼腆地笑着回应。
　　 不多久，小雨就又跑向百合，笑盈盈的。
　　 “百合姐姐，妈妈答应了，明天邀请你去我家玩。”
　　 百合有些错愕，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显然是“吓”着她了。
　　 “这怎么可以，我……”百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短小而破旧的衣服，手指拘谨地绕着衣角。
　　 “我们是朋友，我邀请你去我家玩，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要拒绝好吗？”小雨的眼中满是期许。
　　 “好吧，可是……”百合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我能不能……我能不能带着我弟弟一起去？”百合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