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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家叔


作者:终南春晓 秀才,1849.7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57发表时间:2012-04-27 15:27:14
摘要:仔细读读,看看你的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

该怎么说我的这位家叔呢?有人说他不是个人,但他确确实实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人说他是匪,但他从未明火执仗的抢过人。我只能说,他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人,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一个失败的人,一个可怜的人……
   家叔是一个好劳动,这也许祖传吧。当时生产队许多人拿不下的农活,家叔都能轻车驾熟,干得很出色。就拿庄稼活里技术含量最高的撒种来说吧,家叔撒过的种子,出苗均匀,长得欢实;而其他人撒过的就不行:这里稀得没苗苗,那里稠得苗挤苗,小苗又黄又瘦,长不不好。还有一个农活就是垒麦草。家叔垒的麦草垛子高大雄伟,样子好看,远远望去,像是一座高大雄伟的楼房,无论阴雨有多大,不渗水,不瞎麦草;别人就不行,麦草刚刚垒好,就要倒了,得用杠子四面顶着扛着,一到雨季,醍醐灌顶,麦草几乎全坏了;他最拿手的是赶大车。我记忆犹新的是山里拉木头的那件事:
   当时农业社分队不久,我们的生产队没有饲养室。队长就通过人在深山里弄了一批木材。当时到山里去的路是盘山道,又陡又窄。在这样的山道上赶车简直就是玩命,稍有失闪,就会连人带车翻进山沟。当时,我们生产队所有的人,没有一人敢应承这件事。家叔的家庭是地主成分,他老爸又是地主分子,是专政对象,任务就自然非他莫属。木头车下山时,他用肩头扛着车辕,一手执鞭,一手拉刮木(就是制动车的闸子),口里不停地“稍、稍”(让牲口慢走或停走的指令声)地喊着。木头车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在转到弯口最仄、坡度最大、地势最险的那个弯口时,驾辕的骡子突然甩起蹶子,前蹄蹬空,叫了起来!眼看着马车就要冲下山坡!这时候,他不知哪来的胆量和力气,不避不躲,死死地拽住骡子的缰绳,用胸口顶住车辕,把车头推到山崖的那一边,逼停了三驾马车(当时一头骡子驾辕,两匹马拉稍,三头牲口共拉一架车,叫三驾马车)。跟在车后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目睹这惊险的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门!
   尽管这都是以前的事了,但我还是清晰地记着,仿佛历历如昨。
   家叔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知道生活的酸甜苦辣,懂得稼穑之难,他的生活比较的艰苦,做起活来也很吃苦卖力。这也许是祖传吧,他的老祖宗靠的就是这种方法(当然还有剥削雇工和穷人),把日子过成了地主;解放后,他家的房子被分了,地也被分了,给他留了一点点产业。可是,在农业社,他继续努力着,他凭着自己的吃苦劲,凭着自己的占有欲,又慢慢地翻了身。
   记得生产队时,家家都按人头分了一爿自留地,当时每人只分了一分田。自留地的活各人加班干,出产的粮食归各人。所以家家都把自己家的那几分自留地,当做试验田一样的作务。家叔的家有五口人,分了半亩地,按说这是很大的一片地了。但是,他还是这里刨刨,那里挖挖,千方百计地扩大自己的地盘。以至于把地边的路都挖断了许多,他怕车碾人踏,还挖了一条很深的渠作路障,护着自己的庄稼。因此,人们上地里去,在经过他家的田头时,都要绕着走,怕掉进渠里去。
   我记得他家自留地的另一头,是一片十米见方的沼泽。那几年阴雨多,沼泽里冒出了好几眼泉。泉水很清,也很大。天旱的时候,下游的人就用从这里流来的溪水浇庄稼。家叔看到了这片沼泽的商机。大热天,他脱光衣服,汗流浃背地用架子车从很远的地方拉土,历时半年多,终于把这片沼泽填平了!这么一来,他的自留地便由原来的半亩变成了八分!
   家叔是一个强势的人,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家叔的老父亲就是这么的一个人,他的这种性格好像是带来的。他家的前厅房墙基是用大石头砌的,墙基砌得很宽,向我家院子的这一边延伸了将近两尺多。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老规矩,地皮以上的墙基是不能占用他人的领地的,但是他就可以——自己盖房,占别人的院子。解放后,他家被划成了地主,厅房分给了几家贫农,后来这几家贫农把房拆了拉走重盖了,我家的院子才恢复了原样。
   家叔继承了老父亲的强势劲儿,虽然解放了,时过境迁了,但是性格一点也没有变。
   在我们的村南,有一爿叫做“狼窝”的大田,从前是撂荒田。杂草没膝,灌木丛生,遍地狼窝,是狼子养崽的地方,从前根本没有人管过。到了农业社时期,我们生产队把那里开垦了,种了几年,又把地分给了社员。我们生产队的50多户社员,各家子都分了一小片。不巧的是,我和他家是地邻。我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地邻。为了保住我的“江山”,我在地界中间,栽了一块大石头做标记。可不知怎地,那块大石块好像会走路似的,渐渐地就位移了(当然移到了我的地);后来我在地界之间栽了一行小槐树,小槐树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家叔过日子心切有心计是知了名的。狼窝这片地是沙石地,不宜种庄稼,于是很多人家就在那里栽果树。生产队也在那里集资打了井,接了电,装了电表,安了水泵。各用户浇地,记表收费。为了大家浇地方便,生产队就从上游到下游修了水渠;水渠修在家叔和另一位王姓果园的犁沟(地的界畔),并且给他们两家另拨了些地作为补偿。开始浇了几次,很方便。但后来浇不成了!为什么?家叔为了给自己多弄些地,把水渠填了变成地了。这么一来,下游的人浇地怎么办?他“法外开恩”,网开一面,让水从他家的树行子往下流。你别以为这个便宜好沾——第一家浇地,他让水从第一行子流;第二家浇地,水就要从第二行子流......。他家的树行子多,浇地的家数也多,几个轮回,不掏一分钱,他的地就浇完了。不但地浇了,也“方便”乡党了——一举两得。如果是一两家子浇地,怎么办?他另有方案:他要让你的水流了这行流那行。他有他的道理:过水多了,对树不好。另外,每次有人浇地,他就用水桶在出水口接水给自己的水窖、水瓮担备用水。有人劝他说,这么大年纪了,不怕累着!用水带接过去,几分钟不就够了,不就几毛钱的事么?他不说话,只顾担水。
   他算是一个垦地专家,也算一个占地行家。这河滩的荒地,多得没个数,大得没个边儿。单是他家果园的西侧,就有好大好大的几片子。农闲时光,腊月冬闲,农村人闲不住,就去那儿开荒地。这里的地种庄稼不行,可是栽果树,特别是栽桃树,桃子上色好,红艳艳的,又甜又脆。每年桃子上市,只要产地是狼窝的,那就是紧俏货。
   遗憾的是,家叔动手晚了,这里的荒地大部分被就近的七里村人开垦了。可是,家叔的办法有的是:因为他有一个有利条件,他家的果园靠着荒地。他就在这些人垦地的周边垦地,把他们开垦的土地围起来,让他们无路可走!结果呢,这种围追堵截的办法还真灵,通过人说话,这些人以低廉的价钱,把自己开的地,乖乖地卖给了他。
   家叔用这种跑马圈地的办法,把自己的果园扩大了二十多倍,由原来的一亩地变成了二十三亩!他在那儿盖了房子,修了牛棚、猪圈,几乎成了农庄。
   家叔的人缘很不好,他霸气、霸道,甚至不讲理。
   我们这里,每到夏末,经常下大雨。一下雨,街道的水就跟小河一样淌着流着。他的家在中上游,水要从他的门前经过。每到下雨时,他就拿把铁锨忙活起来。他闸住上游的来水,在路面修了一个长堤,不许上游流来的水从他的门前流过。他的老伴和儿子都劝他,不就是个水吗,不从这儿流从哪儿流呢?再说呢,这是大家的路,又不是咱一家子的。他的眼珠子一瞪,挺吓人的:“说得好的!凭什么让水从这过?我就是不准过!”水越积越多,堤越堵越高,弄得大水流进了邻居的屋子。
   90年他的毗邻盖屋子,按照住房新规划,毗邻新房子界墙的一边要向他的院子吃一点(占一点),另一边则要给他腾出相应的地方。等于说不但不占他的地方,以后他盖房的时候也很方便。但是,他只许你腾地方,不许你粘他一丁点。邻居为了尽快盖房,找人说情,承诺占你一寸,让你一尺。他胡子一撅,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没门!你就是让我一丈,我这边一厘甭想占!”这家人没法子,想按原来的方向盖房,大队又不让。这么着,僵持了一年多时间,这家人只好在原基盖了两间厦房,影响了整个巷院的新规划。
   “他说话不算数,”村子的人都这样评论他。这是前不久的事:他在村外原有四间房,想再盖一院子房。但按照本地的住房标准,他已经有了三院子房,不能再给他批庄基地了。恰巧和他毗邻的一户姓刘的人家住了两间房,外面有三间空庄基。经人说和,毗邻愿意把自己的三间空庄基给家叔。条件很简单,家叔的那四间老屋子,重新建房时,辟出一间地基给毗邻。这当然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用自己的一间地基换了人家三间,占了大便宜,他鼻子眼都是笑。毗邻也不是傻瓜,他知道家叔说话不算话的脾气,所以事前找了中人,立了约据,按了手印。可是,等他在人家的地基把房盖好后,不认账了!说什么也不给人家腾地方:地基是国家的,我凭什么给你腾,有本事再要去!
   这件事闹火了一年,最后刘家人动了硬的,他才腾了地方。最后有人戏谑的问起这件事,他还显得怪委屈的:这件事我做得太鳖了!太鳖了!真是没法说,没法说!
   他家的大房虽然解放时被政府没收了,但房瘾还是大得惊人,乃至变本加厉。
   就在几年前,他硬是仗着儿多人手硬的强势,把路边五间黄金地基夺走了。这五间地基是他的一个远房侄女的。这个侄女刚死了丈夫,没有钱给空庄基盖房,自己没人手,没有办法和家叔说理。家叔就依仗自己的老势,买通村委会领导,全家出动,气势汹汹,几乎把这个远房侄女吃了!他抢了地基,还放了句硬话:不吃荞粉也不把板凳腾了!你没钱盖房人家有的是钱!这么好的地方,谁忍心闲着!
   听他这么说话,满巷子的群众无不愤愤不平!侧目而视。可他呢,那得意的样子,简直让你不可思议,无法接受!
   他这个人,大概生来就是这个德行:对邻里强势,对亲戚强势,对自己的儿女也如此。他自认为给他们打下了江山,创造了奇迹,功劳盖世,动辄粗口打骂他的那些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女们。认为儿女们都是吃他的,用他的,。在他面前,理应附首贴耳,唯唯诺诺。
   跟他过日子的大儿子,做什么活他都看不惯,他经常用分家来威胁他。在家叔的心里,离了我你就不得活;离了我地球就不能转。家叔有一张数万元的存折,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没个记性,放到哪都不知道了。后来儿子找到了,因为一时手头紧,便用了。家叔怒不可遏,拿了一把菜刀,追杀儿子,要不是邻居拦得及时,还真出人命了!事后儿子把钱给他存了,折子给了,他还是不依不饶,发毒誓不跟儿子过了!
   其实殊不知,儿子儿媳早就不想跟他过了。只是迫于“养儿防老”的中国文化,才没敢贸然行事罢了。他这么一闹,本来就半遮半掩的矛盾表面化了,没有人理他了。他不想跟大儿子过,别的儿子也没人愿意要,事情就这样的不了了之了,他说话也不硬气了。
   做老子的,“护犊”之心是人之常情。但是,护短就会人心向背,众叛亲离了。他的一个儿子外面有小三,儿媳多次闹火。这样的事他管不了也就算了,但是,他不批评儿子,还嫌媳妇管的事多。这么一来,这个儿子家的门,自己也难进了!
   前面说过,他用自己的老势,巧取豪夺,从一个远房侄女的手里夺走了黄金地段的五间庄基地并盖了房。这本来是给儿子办了好事。可后来,他动辄就以主人自居,以恩公说话,训儿子不说,连媳妇也数数落落。你想想,现在的媳妇听你的训么?况且他还是没事找事来着。这么一来,三个媳妇三个家,都得罪完了。
   他又是个偏心眼,给儿子们付出的那么多,把自己的独生女总当个外人看。女儿嫁出后,女婿家穷,他不但不理,甚至连这门亲都不走了。他能行能干了一辈子,到头来落了个猪嫌狗不爱,谁都不理他了。
   可他呢,照样我行我素,好像全不知晓。他自认为自己什么都占全了:村子外面,连圈带占弄了数十亩的园子。猕猴桃、水蜜桃、杏子、李子,卖了一茬又一茬,都是钱串串。村内呢,数他家的房占得最多,五院子房,二十多间吧。他给儿辈,乃至孙辈们都设计得天衣无缝了。他的一生,可以说了却心愿,无怨无悔了。他每天端着个茶杯子,转出来转进去,转来转去,时不时的,痛快地长吁一声:哎嗨嗨。舒服得打颤,惹得路人侧目。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有一次,他正“哎嗨嗨”地舒服着,忽然跌了一跤。这一跤摔得不轻,随后便得了脑病!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得病了,得上这病了!他的锐气少多了,说话也不咄咄逼人了!对儿子说话再也不大声大气了!再也不端什么茶杯“哎嗨嗨”了!
   已经是十冬腊月天了,他还趿拉着凉鞋,在路上踟蹰着,怪可怜的。儿子说,放的鞋子不穿,故意糟蹋我们。因为地里农活忙,饭不能及时做,儿子给他留了钱,让他到饭馆吃。他舍不得,到了吃饭时间,他就到就近的另一个儿子家,也不进门,把头神进门说:“有剩的饭么?”弄得一家子不愉快!自己老爸,进来吃就是了,怎么会这样呢?
   他现在完全地沉默了。每天提个马扎,坐在路边,眼睛瞪着,直直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无论是邻里乡党,无论是旧相识,老朋友;无论是大人或者小孩,没有一个人理他,没有一个人问他。每到这时,他的嘴角动动,见没有人搭理他,不说话了。他每天的路线图,,就是从家到路边,从路边到家。他踽踽独行,从不说话,也没人问他。
   在寂寞中,他将走完寂寞的路,一直到更寂寞的坟头。这是上帝给他安排好了的,也是他自己给自个安排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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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家叔,一个集可亲、可憎、可怜、可悲于一身的人物,一个极端自私、失败的人,也是一个生活坎坷,事事不如意的人,活在寂寞中,走着寂寞的路,一直到更寂寞的坟头。【编辑:上官竹】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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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竹        2012-04-27 15:27:47
  很经典的一部人物传记,将家叔的形象刻画得呼之欲出。
联系QQ:1071086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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