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 殇(四) ——-黑监狱调查(纪实文学)
中国自古是一个“敬老爱幼”和讲究“孝道”的国家。周老师夫妇当时已年近七十,“人活七十古来稀”,纵然是现在的人均寿命有所延长,一对年近七十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老人,把人生大好时光早已奉献社会,古稀之年的他们本该享受社会的拥戴和反哺,基层政府及村民组织有责任和义务让他们过上快快乐乐、衣食无忧的生活。本该享受的却得不到,反而以极端的方式给他们极其不易的生活雪上加霜。是国家法律和社会政策的扭曲,还是人性伦理道德的败坏?
按信访程序,周老师的第一站是在所属的营海镇政府。他本来想找那个亲手把他土地卖掉的镇长浩强,可他那里知道,镇长的官职虽然比芝麻还小,但绝非一个草民百姓说见就能见上。他在政府大楼里上上下下转悠了半天,逢人就问:“浩镇长在那里办公?”半数以上的人理都不理、装聋作哑,其余的人回应“不知道!”
气愤加疲劳,周老师一屁股坐在大楼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一个个进进出出、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人民公仆”,想想他二十年教书育人,两行热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老脸淌了下来。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一个长相如猴、名叫李先贵的把他“请”进了信访办公室。填写表格等材料之后,李先贵打发他回家等待答复。
十天、半月见不到音信,周老师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后来接二连三几次去镇政府都吃了软钉子——李先贵每次都是含含糊糊、遮遮掩掩,清瘦的小脸如一块三角铁板,眼镜后面的小眼睛始终乜斜着一道狡诈的光线。周老师心里明白:“好事”本来就是他们干的,被打劫之后再与土匪强盗论理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第二站周老师去了胶州市国土局。一是告镇、村两级违法占地;二是为自己开垦的土地和庄稼维权。实际上他的主要目的是指望着国土局能依仗国法,查处违法占地之后归还那块他老两口赖以生存的土地。
俗话说:“老比小”。这个周老师对国土局所寄予的厚望,其见识简直如顽童一般。他哪里知道:凡是敢于违法违规强占耕地者,其百分之百是官商勾结,肯定多次和国土部门打过交道。所以国土部门从来不对举报违法占地的人表示感谢或支持,相反,千方百计的对举报人推诿、敷衍、甚至打击报复!原因是:被举报案件的绝大多数,在违法违规占地之前,已经以潜规则的方式与他们做过交易,如果事情败露按法规查处,交易双方都将受到惩处。所以,他们攻守同盟、一致对外,以谋求双收双赢。
这不,周老师在半年的时间里去胶州国土局跑了十几次,始终没有得到一个认真的答复。
无奈之下,周老师的上访只能升级。在接下来半年的时间里他去了十几趟青岛市国土局。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人,拖带病体每去一趟青岛要爬两次“小公共”、倒四次市内公交、搭两次的士、往返140公里花费近百元。每次回来劳累、心痛(钱)加气愤,都要在家里躺上两、三天。谁敢想象:周老师跑了近二十次才得到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复:“他们已经建起了楼房不能再拆了,对非法建筑我们可以罚款或没收,但你的土地不能偿还!”其措辞与胶州方面的答复几乎完全一致。这真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到后来还是颗粒无收,倒给他们创造了一个罚款赚人情的良好机会。
好多日子,周老师天天憋在家里,越想越生气。有一天他终于憋不住,拿着两级国土部门的《答复意见书》又爬上了去青岛的“小公共”,这一次他想去比国土部门大一级的地方。
青岛市委市政府信访局大厅:接待他的是6号接访员,听了周老师的陈述之后,当面接通了胶州信访局的电话:“你们那个叫周长业的,又到这里上访土地问题,建议你们认真的“处理处理”。”说完就打印了一份《意见书》给了周老师。
次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周老师昨天青岛办事非常顺利,今天赶早就登上了去市内主公交车,高高兴兴的来到胶州信访局。一进大厅,见李先贵带着一帮地痞,正指指划划的向痞子们交待什么。周老师见事不妙灵机一动,称他们没有注意一头钻进了行政大厅,那里面办事的人你来我往、熙熙攘攘。
周老师从这边进去从另一边悄悄的出来一头钻进三里河公园树从。七拐八拐从西头转了出来。他没敢坐公交、也没敢原路返回。他朝着与回家相背的方向,顺着204国道,借助路边上绿化带的掩护,绕过青年湖南面的三座大丘岭,顺着刘家岭村前的干河连滚带爬于天黑之后才回到家里。虽累了个半死,但老两口都庆幸没有中了官府的“埋伏”。可是,作为老教师他忘了中国有句俗语“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要上了贼的卯簿,“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第二天上午8点钟,十多个警区里的“皇协军”冲进了周老师家里,一拥而上将周老师摁倒在地,象抓猪一样,七手八脚将他抬到车上,一脚油门扬畅而去!
古城胶州,新城区的前面有一条横贯东西、宽阔笔直的香港大道,大道的东端靠近东湖的地方有一个栾家村,栾家村村后的路边上有一座高耸的信号铁塔,立在一院落里。四周有四米多高的围墙,墙头上拉有密密的铁丝网,门口没有任何招牌,黑色的铁栅门一天到晚的闭着,这一切一切都显得该院落阴森而神秘。说它神秘是因为从不见有人进出,偶尔有一辆车开出或开进、匆匆忙忙。园内有两排一般的平房,铁门、铁窗、铁棂加铁网。里面偶尔传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惊心、恐怖,令人毛骨悚然。这就是胶州信访局的黑监狱,周老师被抓之后就关在这里。
周老师说:“我的牢室三层铁门、双层铁窗,全时间、全方位监控。每顿饭一小块馒头、一块咸菜,一个月没有变样。吃、喝、拉、撒全在屋内,脏乱的屋子茅厕不如,晚上成群的蚊子咬的不能入眠,白天睡在爬满蛆虫的水泥板上。”
说到这里周老师有些激动,他抹了一下眼泪继续说:“对我的人身摧残不亚于国民党反动派的渣滓洞集中营,给人的生活连猪、狗都不如,比真正的监狱差了许多……”“年轻人被抓进去挨打是家常便饭,我年纪大了没有挨打,属不幸中之万幸,黑监狱一姓刘的和姓孙的心如毒蛇、狠如虎狼。明明知道上访者都是万般无奈被逼梁山,还千方百计的折腾人,凡被抓进‘黑监狱’的人,千篇一律从不问你为什么上访,或有什么事需要解决。夏天给你关门堵窗,屋里象蒸笼一样,让你热地生不如死;晚上刚刚凉快,蚊子一轰而上,一宿咬到天明。浑身的疙瘩钻心的痒痒,那种滋味一般人很难想象。”
中国的监狱近些年来也在向着人性、文明的方面发展,从监舍到监管,饮食、探亲、医疗卫生、文化娱乐等方面有了很大的提高。让犯罪分子服法认罪的同时他们的人权得以保障,让他们始终感觉社会上处处充满明媚温暖的阳光,让罪犯分子们对回归社会满怀希望。
“黑监狱”是各级政府信访部门的产物,不属司法范畴。它的出现,除了它本身的性质严重违法之外,并非是为了打击犯罪和维护社会治安。表面上打着“维稳”的幌子,实际上是用暴力方式对社会矛盾弱者一方,无情打击,或是对民主权利公然践踏!其无情和残酷比真正的监狱有过之而无不及,所引发的社会逆反效应远远大于它的本身。
其实,他们所作所为自己知道不合法,所以行动诡密,一般采取诱“捕”,秘密关押,让被害者家人及亲友毫不知情。人突然失踪谁不着急?让你满世界到处乱找,即使后来知道也是毫无办法。就象对待刑事要犯审判之前:一不告诉你关在那里,二不允许任何人接触和探望,生死冷暖任凭它们折腾。
周老师被抓老伴虽然知道,但一个孤寡外地老太太没有什么办法。当他被关押到27天的时候就被逼写悔过书,其内容的预定为:“一无条件承认非法上访;二无条件保证今后绝不上访!”宪法赋予公民的神圣权利象一身华丽的衣裳,在这里给你扒了个精光。
可怜的周老师,此时此刻已经顾忌不了教书人本有的自尊和清高,活命和自由毕竟比那些东西重要。当老师的写这么个东西很简单,但他竟用了三天写了五遍才免强通过。算来算去周老师被非法关押了整整三十天。
这真是:地方官僚强夺自由、松人筋骨使流氓手段;牛毛小吏借机揩油、捞取钱财耍诬赖行径:信访局抓人是以“维稳”和“收容”做遮羞布:但“黑监狱”放人却用经济售码拿钱赎人。周老师的价码是我听说的最低地一个:村干部花七千元将人领回。“黑监狱”名曰:“学习班生活费”。周老师按当年的价值算了一笔账:他每天吃三小块馒头,价值七毛五分钱,三十天是二十二元五角,加上一斤咸菜,他总共花销才24元钱。“黑监狱”收七千元依据是什么?后来听说:“黑监狱”里没有账,一切都是“糊涂事糊涂来”。
周老师终于回到家里,但老伴却留下了几行字于几天前离开了这个家。内容大致是:“我本来是真心想在这里与你共度晚年,但这里的人太坏了!也许不止是这里。我来后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这些事,让人简直生活不下去,甚至让人感觉生不如死……”
“我在日本打工的儿子让我到他那里,没有别的办法,真是对不起!祝你坚强的生活到底。”
就这样,好不容易在人生晚秋得到的一点希望,因此而破灭了。如果不是老伴最后一句话给了周老师一点鼓励,他几乎失去了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念。但风烛残年的他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是他面前最大的一道难题。(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