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的女人
从事编辑工作,接触的大多是文化人,像灰暗的蝙蝠,在夜深人静咀嚼文字的快乐中长出飞翔的翅膀。身为心理医生,却像个垃圾筐,在收纳别人的悲苦和愁怨中思索爱与恨生与死的纠结与依附。
特殊的职业,使我披着文人的外衣,穿行在文化人与艺术家的圈子里,过着空洞而空虚但又不得不聊以自慰的日子。很久以前,我就打算写一个女人始终说谎的故事,我绝没有嘲笑或贬低她的意思,而是对她的这份心机和淡定充满了羡慕和好奇。
她说十句话,十一句都是假的,那一句还没说出口的出于惯性无需置疑肯定是句假话,她说假话绝没有欺骗的意思,只是用谎言和虚构来填充或掩饰她落寞而苍白的生活,以此来挟持着自己继续那富贵而不幸的生活。
心理学家说:一个人絮絮叨叨所竭力标榜的,正是她所梦寐以求的。没有的,就是美好的。没有到达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未知而迷人的风景。有心理障碍的人认为:吃不到的葡萄总是酸的,其实,酸与甜、好与坏都不重要,重要的只要是自己的,就得珍惜!
一个喜欢文学的女人,她生活在梦幻般的文学圈子里,却没有太多的文字作品来证明自己,但她仍然渴望生活在文学氛围里,用文学的外衣来掩盖自己贫瘠的肌肤。没有敲门砖,就无法取得进入殿堂参观的门票,遗憾的是她连殿堂的门在哪儿都不知道,东张西望的茫然、不知所措的无奈和不甘罢休的执着使她不得如此或理应如此地虚构了自己的人生、虚幻了自己的梦想,进而拉大旗当虎皮,信口雌黄弄虚作假了一切的一切,在沾沾自喜摇头晃脑的陶醉中幸福一时、快乐一生,不能不说她的聪明和智慧。
没有敲门砖,找根顶门棍闭门造车也行。可她浮夸的心态和虚荣的心理以及不安分守己的行为使她静不下心来写作。我不怀疑她的能力,但对她已做了盖棺定论的预言。写作,不是一门科学,不需要高深的学问,但它是一门学科,不付出努力,不辛勤耕耘,不思索观察,不静心沉淀,那阴冷的文字在荒漠的泥潭中怎么能折射出温暖的灵光?
也许我天生的一根筋,或者骨子里的刚正,我总是缺乏虚构的天赋。当青春演变成眼角的皱纹,十年来,这部小说始终没有写成。把玩文字是我的强项,暗夜里那泛着幽光的文字,让我疲惫的灵魂四肢舒展地栖息在洁白的纸张上,感动并鼓舞着更多的读者。但写到她,却像上了膛的子弹卡了壳,我一生所钟情的文字,像魔鬼般在脑海里跳跃,却总是无法舞动出令我满意的旋律。
写作,是一件苦差事。黑夜、孤寂、清净、沧桑这些与享乐背道而驰的字眼是写作者赖以为生的食粮。漫漫长夜,点点星光,他们怀抱琵琶,坐在黄莲树下苦中寻乐的情景不能不说是种莫大的享受。作家,是苦藤上结出的果实。著名的作家陈忠实老师闲聊时曾经说过:如果你跟谁家有仇,你想让他们的日子过穷过乱过烂,你就引诱谁家的孩子喜欢文学搞写作!但是,大多数写作的人基本上都是从乱生活穷日子里走出来的,他们的个人世界或家庭环境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缺憾,他们把写作当做一种交流和诉说,用黑字在白纸上构筑着他们的精神伊甸园。
然而,这位说谎的女人,她连诉说的对象都没有。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境况,却没有人去听她祥林嫂般的絮叨,她只好用瞬间万变的方式和不假思索的谎言骗取大家的好奇和同情,充实自己泡沫般五光十色的生活。
现今社会,物欲横流。一种无形的生活压力使人像生活在一堆破棉絮里,霉变、腐败、腥臭、刺鼻的气味使人窒息,男人疲软,女人疲惫,孩子疲倦,老人疲弱,唯有说谎的女人在自我设置的空中楼阁里活得滋润,过得幸福,偷得快乐。由此可见,自欺欺人,不见得就是愚蠢,而是一种万般无奈的活法!
手机里有一条短信:生,容易;死,容易;生活,不容易。世俗但不世故的我在累而无奈苦而无助时仰天长叹:为谁生?为谁活?为谁生活?处境与追求的不同,我相信,一百个人,最少有一百零一种答案。一位媒体共事的老兄敲着我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傻丫头,为己生,为己活,活一天,高兴一天!”
很想高兴地度过每一天,但上帝似乎剥夺了高兴的权利,给我安排了这样或那样的病痛和幽怨,使我没有资格没有时间去追求自己的高兴,但总想竭尽全力地做些让别人高兴的事情,在别人的高兴和赞赏中用摇头苦笑掩盖内心的慌乱和不甘。
虽然其貌不扬,但特立独行的个性还有一点招蜂引蝶的魅力。身边的朋友大多都是品德高尚洁身自爱不曾拈花惹草的文学家书画家政府官员和正义之士,大家在一起讨论的除了专业话题更多的是人生感悟,何为苦?何为乐?表面微笑的人不一定就没有苦,内心凄苦的人不一定就没有乐,物质丰富的人精神一定会感到空虚,精神充足的人大多不在意物质的清贫。不管怎样,人活的是心情,有一个好的心情,便有一个好的身体好的未来。
母亲的艰辛使我从小就有一种无从诉说的自卑和愧疚,总想出人头地给母亲争口气,少不了用善意的谎言蒙骗母亲,天生的顽劣和倔强让刚强的母亲泪水涟涟吼骂暴打,明知道自己错了但打死都不会道歉,更谈不上求饶。每次都是母亲借驴下坡,自己找个台阶下。如今,母亲渐老,我仍然是她最淘气的孩子,我们母女相互在谎报平安的关心下牵挂着对方。我再苦再难,把泪水流进肚里也不能让年老的母亲整日生活在不安和担忧中,我对她最大的孝顺就是再也不能让她为我操心了。
没有人愿意编谎,生活的无奈使大家都不得不学着用善意的谎言来掩盖那些无法言说的苦衷。躺在病床,朋友打电话问:“在哪呢?”“在家睡觉!”“真的吗?”“真的,正在床上写稿子呢!”朋友推开病房门站在面前,我还在编谎呢!正在打麻将,母亲打来电话,“妈。我在外边正开车呢。”母亲像做错事的孩子,在惶恐和不安中赶紧挂断了电话。
如今,物价高升,金钱贬值,金融专家和统计局都在说谎,国家总理温家宝在政府工作会议上提出:“让老百姓过上有尊严而体面的生活。”可是,生存的压力让人的生命像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生命,是算术;生存,是技术;生活,是艺术。没有生存的技术,就无法计算生命这道算术题,不懂得生活这门艺术,就无法品味出生命的滋味,即使腰缠万贯,也活不出乐趣。
今夜,一天的应酬和开车的劳累,使我在翻天覆地的咳嗽中无法入睡。大家呵护和信任的目光使我别无选择地要用恭维和奉承去回报大家,感动和震颤使这个寒冬腊月的长夜充满了温馨和平静,庞杂无序的回忆使自己突然成了这部小说的主人公,爬在床上,又开始了记叙女人说谎的话题。
我很懒,懒吃懒喝但不懒睡;手懒脚懒但心不懒。恰逢病痛,北方多年的暖冬很少看到雪花冰凌的景观,但房里很冷,每天早上窗玻璃上都会结满冰花。今夜记下的文字,不能算做炉边夜话,更谈不上心灵鸡汤,只能算做一种自言自语的独人舞蹈。也算是我小说生涯长久怀胎却无法分娩的正常的妊娠生理反应。
但愿我能像哪吒的母亲,生出一个精灵可爱而震撼人心的儿子,从此不愧一个女人和文人的称号!
2011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