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家里的老四，人生的漂亮水灵，尤其是她那一双大眼睛，谁遇到都会多看几眼。村子里的后生都对这双眼睛着迷，半夜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一会她的大眼睛，便笑滋滋地入梦去了；梦中大都是与她并肩走在大街上的场景，那样会吸引许多人羡慕的眼光，这会让后生们面子十足。十里八乡的媒人也盯准了她，每逢春节，个个登门，运用几十年得来的口才说媒。她总是不答应，推迟自己年龄还小，才十九岁。可是在农村，十九岁已经是做娘的人了。她却不想这样，她脑子里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譬如爱情。她浪漫着呢。枕头下几本琼瑶的书散发着爱情的香气。从这几本书里她发现了新的完全不同于村子里的天地。她不喜欢那一身臭汗，皮肤黑如煤块儿的乡下人。乡下人粗暴短见，又不会吟个讨人心欢的小词曲儿；也不会在耳边说那些让人儿脸红的乖张话。乡下的年轻人，大大咧咧，说起话来能把天掀去一块儿。她就是特讨厌这个，每日里连个正眼也不瞧他们。她知道自己是块金子，金子要配金子；不然就太亏待自己了。可农村把掌大一块的地方，怎么也生不出她想的那种白脸儿俊目，话语温似春风的人。农民的子女，生在土堆里，长在土堆里，身上流淌得也是那土味的血。浪漫是人家有钱人城里人的事儿，咱们土里刨食的人那有那个心思？
　　 春节过去后，大雪一场场把小村子封得密不透风。她却随表姐南下打工了，拎了一袋子的幻想，看也不看村里那几个后生的焦虑目光，登上了火车……广州的火车站真大，广州的人真多，广州的楼真高……她不断在心里惊叹着，并特意留意过往的人群，希望着那梦幻里人的出中人的出现，她深信着一见钟情这个事儿，并时刻准备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然后一起轰轰烈烈地浪漫上一次。两天后，她进了一家酒店，作前台服务员。经理深知漂亮的女服务员的作用。
　　 村子里的后生们依然日出而作，日夕而归。夜里失眠了，仍然会想想她的笑眼；可一日日过去，她的身影却不再出现在街道上，后生们也慢慢把她淡化去了。农村的人没有那些多情细胞，两年来，那些前日里对她心存希望的后生们，都一一成了家。农村里成家，宜早不宜晚。晚了，过了那个岁数就难找到可心的人家了。这两年，她没有回家，只是不断往家里邮钱。村子里人开始议论她了。都说她嫁了有钱人，有钱人有好多女人，她是什么几奶……村子里那些后生每听见这些都会，把那些长舌妇臭骂一顿。她的形象在结了婚的后生眼里依然是美丽的象村后的一地绿庄稼。
　　 村子里这两年变化可真大，家家都种上了温室大棚，冬天里，大雪日，从大棚里拉出一车又一车的蔬菜。那些后生们，把蔬菜运输到大城市，便换回来一大卷人民币。钱是壮胆的药。有了钱，这些后生们，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把那象铁棍一样的腿抡得生出风来。满脸的阳光四溢。回了村，在村头小桥旁的超市购上：鸡啊，鱼啊，有时候给家里的婆娘整瓶香水。回了家，往新沙发上一躺，俨如一凯旋的将军。后生们有钱了，可脸更黑了，嗓门更大了。还学会了骂人：狗揍类！这饭是人吃的么？这时婆娘总是慌忙从新冰箱里拿出狗肉，二锅头。两年来，有的后生力气足，把小孩都抱上了。冬日闲时，在一地的阳光里抱着自个的杰作，对村人咧开大嘴大笑；笑声常常把孩子吓哭了，后生便更笑大些：农民的儿女不是娇贵的肉，打小我得培养他！
　　 一日，阳光潺潺流水般温柔的在村子里流动着。后生们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在阳光里走来。后生们的心提到嗓门，跳动着，一个不小心便会从嘴里跳出来。她来了，她在阳光明媚中走来了，象，象一棵绿芹，在冬日显得那么的高贵。近了，她走进了后生们，她走进了曾经那样迷恋她的后生们。投了一个目光。她的眼睛描了一圈黑，眉毛不那么粗长，而是如丝线般那么一调一弯。她还是如以前那样，只是走向家门口。后生们面面相觑，片刻后，抱着孩子回家去了。
　　 第二日，邻近她家的后生，揉着肿红色的眼睛，对人说，她的哭声一夜未息；两个老人也是哭，后来劝，再后来就是叹息了。如此这般过了几日，就不见了她的哭。也不见她出门，只有老父母亲把大夫一次次请进家里。
　　 春天很快就来到，一阵南风便染绿了这片土地。后生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奋斗，没有谁再提她了。后生们已经是爹了，自己年轻时那点粉红色的感情，早就烟消云散了。后生们就这样卯足了劲的干着，一晃几年又过去了。以前的后生们成了村子里的顶梁柱，小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红火。他们仍然不会说酸词儿，只会骂人，急了还会抡起那荷叶般大的把掌，往婆娘屁股上狠狠地打，直到打出泪来。可婆娘都深爱着她们的丈夫。她几年来，没有出过村子，整日打扮好在村子的鱼塘边傻傻地笑着看鱼，时常说着一句诗词模样的句子：你心如月，我如云。村人不解，见她皆远远避开。听他邻居说，她二十四五了，还和她妈睡在一起。她说，只有和妈妈睡在一起她才有安全感，其他人都不行，太坏！村子头，有棵石榴树，我知道她最爱吃石榴；可如今，已经被风雨，被人，被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从大学回到家里，在村头石榴树下驻足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