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和鸣】半夏的风花雪月
半夏有点烦。
有点烦的半夏,攥着抹布看着还算干净的家就是不顺眼。这破天,刮什么风呀,弄得哪都是灰尘。一边低低咒骂,一边恶狠狠地斜视狼狈的躺在沙发深处的手机。
粉红的小手机无辜地承受着女主人的眼光,唉,眼光能杀人么。要杀也去杀那个惹你的小子,他不来电话你烦,来了电话你不接。做人难,做手机更难啊。现在小手机很想把那个写着“高兴”二字的名字屏蔽掉,如果能,如果敢,该多好。
半夏根本不去理会手机的自怜自艾,她现在也是满腹委屈。
是,是她拒绝了那个人,是她提出了分手。可是,谁让高兴那个小子比她小,人说女大三抱金砖,她都可以抱两个多金砖了。何况人家的的妈妈都出面了,多么恶俗的狗血情节,书上电视上都有的情节,怎么混到了自己的身上。半夏照着镜子看了半天,还好,小模小样的不老。出门的时候,特意穿了牛仔,扎了马尾,看着不像是狐狸精哈。
高兴同学的妈妈是个老师,初中教历史的,据高兴同学言道乃非常开明之人。高兴妈妈稳稳沉沉地坐着,优雅地喝着绿茶,笑微微地看着略微有些防备的半夏,半夏觉得有些发冷,不止怎地就想起那年上学逃课被老师抓起来,班主任就是这么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半夏在心里叹口气,事情不妙啊。高兴妈妈放下茶杯,良久说了一句话,请想想十年后吧。就这一句话,彻底地摧毁了半夏所有的防线。她想了许多他妈妈应该说的话,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一句。是,十年后,十年后他刚过而立,她已经列入了豆腐渣的行列。
当初被高兴同学追得躲无可躲藏也没处藏,不得已决定和这个追着自己的小屁孩掰扯掰扯。两个人坐在茶馆里,面对面的各自坚守阵地。半夏列出了N条两个人的不合适。她苦口婆心地对着他分析了两个人不可能的许多方面,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年龄问题。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呢,哦,当时说,十年后我已经老了,就算现在是朵花,那时也雨打风吹的谢了不能再谢了,到时候你甩也甩不掉,瞅着街上的大姑娘小花朵的干眼馋,肯定后悔。那个小子托着脸腮,凝重地看着半夏说,就是谢了,你这朵花也是在我这牛粪上开的,我不会舍得把你拔掉的。说的人一本正经,听得人目瞪口呆。咖啡馆里本无意旁听的路人甲笑喷了一盏茶。是不是就是这句话让半夏的心动了一下,半夏不敢肯定,不过肯定的是从那时候起,自己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唉,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又能怎地,你哪里去买后悔药吃。
自己说是一回事,被人这么赤裸裸地指出来,半夏真的不能承受。低眉敛目,半夏谨守着尊师之道,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半盏茶后,轻声轻语地对那位妈妈说,请放心。起身结账离开。
想起那天,半夏叹口气,坐到沙发里,不想动了。那日回来蒙头大睡一觉,然后上班下班,无论怎样,生活还要继续。终于在两天前,给高兴同学寄去一封邮件,直接说了分手,就两个字。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追了一年,然后自己动心,接着谈了一年,恩也恩了,爱也爱了,在上个上个月半夏生日那天,那小子借着醉酒,直接把她吃干抹净了。现在再编什么矫情的移情别恋,也没意思。高兴同学收到邮件,第一时间杀到半夏的办公室,先是横眉立目的指责半夏始乱终弃,后面又委委屈屈地拉着半夏要她为他的曾经的童子身负责,反正是耍赖撒泼能用的都用上了,总之一句话,不管什么理由,坚决不分手。半夏看着他,实在和那个端庄的老师妈妈对不上号,实实在在的在心里哀叹老师家长教育失败。高兴同学闹了半天,看着一言不发平静的半夏才知道问题有些严重,半夏不是在闹脾气。不打不闹的半夏实在有些陌生,就像自己刚开始追她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冰清玉洁的无从下手。
高兴是在大表哥的婚礼上认识半夏的,半夏是伴娘。那天半夏穿一件淡蓝色的裙子,站在盛装的新娘子旁边,像一朵开着的郁金香,知性而优雅。新郎新娘互换戒指的那一刻,半夏看着新娘浅浅的一笑。这一抹笑无声无息,却彻底地击中了高兴那颗含苞待放的心儿。他知道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得到自己想要的了。高兴同学发挥自己狗皮膏药的特长,缠着表哥表嫂,终于弄清楚伴娘芳名半夏,芳龄29,目前没有男朋友,听表嫂的口气以前有过一段感情,还挺刻骨铭心的。看他高兴的像个摇着尾巴的小狗,表嫂诧异地问他有什么企图。高兴说他喜欢半夏,要追她。吓得表嫂差点踩着婚纱摔倒。
高兴你二十几。
22大岁。
半夏29了。
那怎么啦?
啊,不怎么吗?
嗯,不怎么。
哦,半夏会觉得怎么。
我毕业了啊,我有工作。
和这个有关系么?
有啊,她工作,我也工作。唉,幸亏今年毕业了。
……
看这眼前这位眨着无辜大眼的哈巴狗,表嫂觉得自己就是一后妈。而且这样的鸡对鸭讲,是在太累,于是借着换礼服逃离了现场。临走把半夏喊过来,直接丢给她一条摇着尾巴的小哈巴狗。从此,高兴同学就黏在了半夏身上,揭也揭不下来。送花,请客,围追堵截,贿赂表嫂,所有的招数反复使用,疲劳轰炸而且乐此不疲。
想这半夏只谈过一次恋爱,还是在学校里谈的,校园里单纯的爱情,风花雪月的都带着粉色的味道。原本两个人的故事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和旁人一样分分合合好好歹歹的一对小情人。二十岁的年纪哪里懂得真真正正的誓死不渝,就是说出来的海誓山盟也是遥远的沧海桑田。半夏只是一根筋的喜欢着莫淳,他是个有着干净气息的北方男孩,两个人牵着手走在街上的时候,他总是走在半夏的左边,微微地低侧着头,听半夏讲话,这让半夏觉得自己很是受宠,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唯一。于是半夏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说,他喜欢珠润玉圆的半夏,喜欢大大咧咧的半夏,喜欢偶尔蛮不讲理的半夏,喜欢有着明媚的笑靥的半夏。
所以,半夏在听说他和316寝室的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吃饭【316,这数字半夏一辈子都记得】,她不相信,抬头看看寝室老大一眼,继续着游戏。后来,半夏陆陆续续听说了许多,比如女孩在篮球场上给他拿衣服,比如女孩在自习室里给他占着位子,比如,他现在正在316送女孩想吃的肯德基。半夏终于听明白了,一下子跳起来冲下楼梯,从她住的5楼跑到三楼,半夏的心咚咚地跳着。有几次她都想掉回头,可是比她还要气愤填膺的老大拽着她一直前进。终于,半夏看到莫淳坐在靠窗的一张床的边上,手里拿着一杯水,床上是一个还算得上好看的女孩,只是女孩散发的一种娇柔,若紫罗依人,真真的我见犹怜。
后来的场面有些混乱,半夏只记得自己不可置信的一言不发,莫淳手足无措的和自己解释,记得女孩和他也和她说着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病了,因为是老乡,希望半夏大人大量,不要责怪莫淳。半夏现在想想自己真的很笨呢。她只是理所当然的捍卫了自己的主权,却不知道你的强势在柔弱面前总是一败涂地,你好不懂事,你怎么就不理解,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于是,吵架冷战。而且女孩还充当一次和事老,请两人吃饭,口口声声要化解两人的误会。那天半夏的愤怒,再一次让莫淳觉得她面目可憎,再一次为女孩的梨花带雨心疼。心灰意冷的男孩不明白半夏怎么变成了这样,伤心欲绝的半夏不明白他怎么看不透女孩的以退为进的虚伪。于是,一个月以后,男孩牵着女孩的手走在了女孩的左侧。
半夏的心碎了,心碎的声音至今还记得。她没有去捡,因为她没有东西去补。由着自己昏昏沉沉的病了,一个月时好时坏的病着。病好的半夏,清减了许多,看来伤心是最好的减肥药,这话是半夏对一边嚷嚷减肥,一边吃着男朋友孝敬的蛋挞的老大说的,于是作为一只不长眼的电灯泡,半夏被直接踹飞。
出了门的半夏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初秋,空气依旧有一些闷热,天阙高了蓝了,晴澈澈的。这是半夏喜欢的的季节。抬头看看,天还在,那么生活就这么继续吧。于是,微笑,继续行走。却在看到第三棵梧桐树,还有梧桐树下站着的那个人,生生的把刚出炉的笑纹凝固在嘴角。他在那里做什么,那是以前两个人约定去图书馆碰头的地方。以前哦,半夏叹口气。他在那里是等我吗?会不会后悔了?这个念头一出,碎了的心也开始扑腾扑腾的跳。可是这脆弱的小心肝在看到树后转出来的那个女孩时,立马掉到地上再次“岁岁”平安。半夏把垮下来的笑,用力的提了提,弯成一个上弦的月牙。迎着男孩复杂的目光,半夏笑得祸水,即便平日如白杨泠然,妩媚总是女子的天性。
面对面站着,莫淳没有想到半夏会瘦到如此模样,清凌凌的如寒塘一枝青莲,那曾经是他的栀子花啊,是他的错,是他不珍惜。离开自己的掌心,原来半夏是如此的夺目。
还好吗?
嗯。
半夏,忘了我吧。
好。
半夏,你要好好的。
好。
半夏。
嗯。
你恨我吧?
嗯。
莫淳伸出手却又徒劳的放下,半夏,你这样让我如何自处。如何放下。
半夏看着面前这个流泪的男孩子,这是自己爱过的啊,你要我忘了你,呵呵,那就忘了吧。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出血了吧,怎么会不疼呢,我已经不会疼了么。
半夏转头想把眼角的泪拭去,却不期然对上女孩的目光,冷冷的带着一丝丝不确定的紧张和挑衅。两个人的眼光胶着在一起,一瞬间却恍若百年。
抿抿嘴唇,半夏不屑的回头。上前两步,半夏伸开两臂抱住了莫淳,踮起脚尖,在莫淳冰冷的唇上划过一个吻,吻掉一滴咸咸的泪。
莫淳,你我从此陌路。
说完,转身离开。
于是,历时一年零三个月又四天的恋爱,在半夏疏离的背影里落幕了,留给莫淳的永远心痛的决绝。
从此,半夏对于温润如玉的男子敬而远之,对所有的追求意向一律打了回票,免谈。岁月蹉跎,就这么半夏一个人悠哉悠哉的晃到了剩女的行列。
有时候想想高兴同学还真是有狗屎运,第一他长得绝对不是君子如玉型的,有点英俊,还有点痞痞的,嘴角咬上一根牙签,绝对有发哥年轻时的风采。这个不在半夏删除的范围之内,蒙混过关。
第二,是他的年龄,半夏把他划归小屁孩的行列,尽管有色心,也属于无害的小色狼。没有把她划在危险人物的行列,这让高兴可以伪装可爱,慢慢渗透。
第三呢,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没错。这人难得有对心思的人和物,一旦对了心思,绝对发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去争去抢,百折不挠。在他二十二岁不长的岁月里,这样的事情不多,有一件事绝对可以举例为证。高兴聪明却不用功,小学还好,进了中学,就在二十转悠,无论风云如何变换,他自巍然不动。这让当老师的妈妈大感失败,却无可奈何,心想好歹能考上就行啦。谁知道高二那年寒假,高兴同学跟着妈妈陪姥姥去北京看病,偶然看到北京大学壮观的大门,再看看妈妈一脸的惋惜,于是诅咒发誓,进而发愤图强,真的让他考上了北大。现在他把这种精神发扬到了半夏身上。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人和。高兴的表嫂就是半夏当年的老大,对半夏是知根知底,万般怜惜,这世上除了半夏的老妈就属她最希望半夏幸福。自己的老公对高兴是赞不绝口,当然其中的水分可以忽略不计,自己一边冷眼旁观,高兴对半夏是真的上心,不是一时的迷惑。年龄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况且半夏和高兴站在一起,看着比高兴还年轻。OK,两口子一合计,就一致决定两个好朋友做妯娌吧。
就这么天时地利人和,半夏半梦半醒的从了高兴。半梦是综上所述。半醒,说实话就是半夏也慢慢的喜欢上了高兴。高兴从不避讳对半夏的喜爱,他把半夏介绍给自己所有的男女同学朋友,明确的表明自己名草有主,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桃色事件。就差给自己买条链子拴在半夏身上,贴上半夏专属的标签。
谁晓得啊,就在一切顺风顺水的当口,自家妈妈杀了出来。
高兴郁闷极了。从半夏的办公室蔫头耷脑的出来,本来想晚上回家和老妈好好沟通一下,却没料到对儿子知之甚详的妈妈先发制人,让高爸爸通知高兴老妈住院。高兴飞车赶到,却发现自家老娘住在疗养区。父子二人哭笑不得,这位老师在家纯粹是一小孩啊。
都是你给惯的。
当然,我老婆当然我要惯了。
那也不能这样耍赖吧。
你都要被另个女人抢走了,还不允许你妈发泄一下?
吔,她要拆散我俩。
这样就能拆散?那你也太逊了。
她要一直不同意咋办?
没事,她什么时候拧过你了。等她消停了,就想通了。
好吧,那我就不用和她斗争了。
当年你奶奶也这样。
哦,家传。
你小子,去,给你妈买捧花送来。
那也不用住院啊。
没事,住吧,这几天你妈太累,好好休息也好。
知道了,休息好了,继续斗法。
呵呵,女人的战争,男人靠边。儿子,这是至理名言。
高兴同学就这么在老爸这里碰了个软钉子,灰溜溜的买花送饭。想想半夏那里,唉,人家都是结婚以后才当双面胶,怎么到他这里就提前了呢。以前可能是太顺了,磨难来了。果然,老天是公平滴。
这天周末,高兴给老娘送完饭,继续到半夏家里来碰硬钉子。半夏依旧淡淡的不松口。高兴掏出早就买好的戒指求婚,半夏拒绝了。高兴也不以为杵,反正自己打的本来就是持久战。
纵观全文,清丽、温婉,亦不失激越。一如那名字,容柒柒。
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读来如此顺畅且不失优美的故事了。自信、灵动的修辞决定了一种饱满的讲述方式,进而足以成就一整场优良的叙述。
个人更偏爱文章前半程,个中细节描摹与起承修润等皆属上乘,甚至隐隐间能读出一丝微末轻痛,定神想想,也不该怪呀:彼时情怀总是诗。
合当的结局,也算给节日里的我们一份安妥,一口轻唏。
文、按俱佳。
祝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