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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熏得漆黑的墙


作者:爬藤 秀才,1313.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32发表时间:2012-05-02 09:59:44

熏得漆黑的墙
   <一>
   殷家凹是一个偏僻的山旮旯,这里散乱地座落近20户人家。每家每户的四周推满了捆得整整齐齐的木柴。环顾殷家凹,除了东面是比较平坦的农田外,其它三面是绿葱葱的山。青山绿水,不错,殷家凹的水常年涓涓地流荡着。
   阿富就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是地地道道的殷家人。常年烧柴,日积月累的烟尘,把阿富灶后的那堵墙熏得漆黑,那厚厚的烟埃叠积,黑得有点吓人。到过阿富家的人,那堵黑墙总是不可抗拒地刻进脑壳里,甚至,这堵特色的墙成了阿富的代名词。若有人一时半会想不起谈论中的阿富是哪个,如果这人去过阿富家,只要稍加提示“那家有面黑布一样的墙”,这人定会说晓得了。
   <二>
   太阳落山已有一段时间了,即将伸手不见五指。阿富赶着两头“矮子牛”行走在归家的路上。他背着紧巴巴的一团柴,脑门子上冒着汗,像山沟间成串的泉眼,脑壳里昏得像有人在里面弹琴——一阵阵玄昏袭来。
   三娘正打算上床躺坐,在关门时望见牛栏空空,心想莫不是阿富把牛弄舍了。人到老年,这也放不下,那也不放心,但求平平安安,顺风顺雨就好,更容不得半点闪失。三娘就是这样的老人。如果不亲眼看见儿子把牛关好,就是想休息也无法静心。初春季节的傍晚,时而时地吹来股股惠风,三娘盯着堂前边缘上晃动的几根尖尖茅草,坐在矮凳上,开始担忧起来。
   “怎么这么黑回来,我以为舍牛了。 ”见阿富回来了,三娘心喜地从矮凳上起了身。
   “没有哦。”阿富爱答不答的样子,那个“哦”字托着长长的气息。
   矮丑的母牛嗅到栏里没有草料,转头不进栏,阿富见势丢下柴,粗鲁地把牛围了进栏,嘴上嚷道:“还不进去,还想走,以后我也不看你,饿死你……”
   三娘进房那拉二胡一样的关门声,刺耳得像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妇人。
  
   <三>
   忙了一天,阿富很想蒙着头就睡,什么也不管,可肚子不争气地咚咚叫。心想整天拼死拼命地劳作,还不是为了肚子好过一些。看来,饭是不能省了,而且明早又要劳活。再看一身汗腻了,不洗澡可不行,可如果脱下的衣裤不洗,明晚拿什么换。东搞西和,已快接近零点了。这对阿富来说已是算早的,若撞上稻谷和苞谷的收获期,这个时候还不能去床上,不是清理谷子就是剥苞谷粒。
   生活对阿富来说,真得是很忙。用阿富的感叹是“没有停一下啊”。
   <四>
   昏暗下,阿富一口酸菜一口米酒地享受着晚餐。这对阿富来说,人生中最快意莫过于此。
   “二爸,呷什么好菜。”阿富的侄儿阿藤高声地招呼着。
   “哈哈哈……呷酸菜。”阿富先笑了一大串,紧眯着干枯的双眼,稍抬头答道。
   阿富的屋里真黑,黑得像窑洞,那黑墙已众所周知,你看那距灶不远的碗柜,黑兽一般地靠着“幕布”。还有那张祖上留传下来的方形桌子,也是黑的,那桌脚上补的一块新疤,特别刺眼。墙角处大大小小的黑酸水罐,像一群乞求的非洲人;在暗灯的反射下,闪烁着的几点微亮,像强盗的贼眼,更像饿狼那双绿油油的眼珠。
   再看头顶上悬挂的那盏照明灯真昏淡,昏淡得犹如阿富那寡味单调的日子。这般光景,使人想起凡高那幅《吃土豆的人》。只不过阿富吃得不是土豆,而是自制的酸辣子酸萝卜。阿藤心想如果自已搞美术,一定给二爸的这番情形描绘下来。
   阿富那厚重的笑声,更加剧了屋内的阴森,好像在对四周打量的阿藤说:藤伢,这些黑压压的东西,可是我重量级的财产了,这里一切的“生杀大权”都由我主宰着。
   在地府般的阿富家,阿藤暗想,光线暗一些反而更好,显得二爸跟周围的环境和睦了,倘若灯光亮堂堂,多付电费不说,更使二爸心里慌,照得他不自在,灯泡也会害羞的。应酬了阿富几句话,阿藤感到深居其中很压抑,便惊慌地退出。
   <五>
   星无声,月无声,阿富也悄无声地上了床。刚开始,阿富想到明早得早起,看牛时得割担草,下午翻土用草喂着牛,回来只放牛呷水。想着想着,就漫游开了。
   回忆起年轻时招郎的事。要不是得罪小英原配丈夫的弟兄。现在跟小英在那边过日子多好啊,至少,晚归少忙很多的家活。
   回忆起自己当年返殷家凹时,小英十里相送,那泪流满面的样子真像六月天,说下雨就下雨。还有小英那句“往后得常来看我,我家门长久为你敞开着”。
   回忆起今年正月,阿富到那边团圆时,小英打趣地说自己是十阿富只是九,自己是如来佛,阿富是孙猴子,孙猴子打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
   真所谓“三更归梦三更后,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 ,都到心头。”
  
   <六>
   殷家凹可以算是一方幽谷,死一样的静,静得像阿富那面黑墙,有点让人战栗。鸡叫,狗吠,劈裂柴的震声,还有那偶起的鹅叫声,白天一般听不到其它的吵杂声;而夜间屋围草从中的虫声,远野田里的蛙声。加上那偶尔出现的鸟鸣声,一般没有什么怪声音。所以,这样的环境下,如果有人骂架或吆喊丢了什么东西,都清晰可闻。
   <七>
   又是殷家凹沉默的一刻,虽是晌午,但静得出奇,就连不久前幼崽们喜乐的轻脆声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突然阿富叫喊起来:“我把你碾了米,一块钱,还不拿来,从门前过,讲也不讲一声,好像我应该把你碾得一样。你也要通味,懂点道理。难道 一块钱还要我上门收不成,你要知道送过来,要安份,你家婆娘讲过碾完米给我一块钱,怎么这么不通人情,从门前过也不讲一声,讲一声也叫我好想一些,好像我应该给你碾得一样……”
   昨晚,阿发的婆娘跟阿富讲好,米用完了,明天清早过来碾担谷子,不会少碾米钱的。晌午,阿发路经阿富门前,被阿富撞见,便怒火直冒,而阿发始终不吭声,也不回头,只顾着往家行。
   “我家丈夫是那样的人,哪有你这么好的嘴巴子。他整天阴里阴气,你是知道的,阿发身上没有带钱,钱在屋里,我说给你一块钱,就不会耍你的……”
   阿发的老婆听见阿富的“火山爆发”,忙从箱子里翻出一块钱,边送过来给阿富,边打圆场地说道。
   “哈哈……你家阿发也太不像话了,碾米要电要工,出块钱也是正本当行的,他从门边走过讲也不讲声。哈哈 ……”阿富见送钱过来,叫喊的分贝渐趋减小,讲话中掺杂着哈哈哈。
   “哈哈哈,是啊,是啊,他从这儿过,也得讲一声。”阿富得意地接过钱,语气亲切了很多。
   过后,殷家凹四周立马恢复了死一般的静寂,让人感到身处遥远的远古。也许,殷家凹在养精蓄锐,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
   <八>
   去年中秋,三娘80大寿,儿女们喜喜欢欢办了一场酒席。别看三娘80来岁,前几年还喂养着猪,种着自留地;就目前看去,三娘那干净的穿着,房里整齐的被子,若不知真实年纪,可能还不相信已是这么大了。可见三娘老得多么精致,每逢路过人夸她时,三娘总是乐呵呵地笑。谦虚地答道:“哪里话,老得不像人样了。”
   <九>
   冬季是农村少活的季节,阿富便到不远不近的镇上去挣些零用开支。一般到石场和砖场上找些苦力活,如果屋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在镇上跟那帮同伙一起住,一起地哈哈笑,这个时候,牛的照料全推在三娘的头上。
   殷家凹的田圹下,乡里乡亲常常看见三娘牵着头矮黑的母牛,后面跟着头牛崽的情形。远远看去像殷家凹成份中的三颗黑石头;走近一看,“三颗黑石头”围身欢舞着各种各样的牛虫蝇。此种情形,就像卫星绕着地球的四围。两头牛的尾巴不间断地摇啊摆啊,三娘的手也在不停地挥啊拍啊。
   “三娘的晚年恐怕跟阿富这两头牛纠缠在一起呢!”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三娘会滑倒在田圹上的。”
   “三娘只有栽上一跤,才可能把这根牛绳甩脱哦。”
   看见殷家凹里移动的“三黑点”,同村乡亲们总是忍不住说上几句。
   城市里像三娘这样年纪的老人,在广场上响着喇叭,耍着什么慢吞吞的拳,左扭一下,右扭一下,舞得舞剑,做得做操,穿得白白净净。而这山旮旯的老人顶着转寒的天气,得为后辈做些事,没办法啊,正如三娘对孙子阿藤说:“崽呀,你们读书要钱,没有钱,学校停你的餐,不给饭给你呷,还趁着阿姥能行,帮几时是几时,动不得了,就莫怪!”
   〈十〉
   气候一天天地暖了起来,春耕已到,阿富也开始着急起来。阳春不下种,就没有秋收,冬天得把肚子饿。一想起肚子饿,阿富就恐慌,那种饿肚子的味,阿富前几年,由于没有划算好曾尝过,是阿发看到过意不去了,借给他一些谷子;收割后,还谷子时由于数目不统一,阿发说少还小,结果还闹了一架。此后,阿富便发了狠心说要把阳春耕好。借人家的还得还,累死累活连肚子也饱不好,真是丑!可牛太占时间了,早上看,下午看,田土怎么办。阿藤建议“春耕后把牛卖了,阳春前再买”。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牛是农家宝,必须喂养好”,这样卖来买去,变来变去,麻烦先不说,恐怕越变越小,变不了几下,也变没了,当然还是喂养得自在安心,要用时牵起就是。可牛实在是占……
   <十一>
   阿富又重复着昨早的事,担着草关好牛,煮熟饭,吃了,太阳已老高了。阿富磨好一把有斤巴重的柴刀,戴着一顶破旧的蘑菇形斗笠,削田埂的杂草去了。阿富知晓,知了吵闹的凶,已是炎热的季节了,尤其晌午,太阳毒辣,帽虽破,总还能遮些荫。晌午,太阳果然红火得很,鸡蛋放在石头上,不多时就会烧熟。阿富的脑壳也火滚滚的,“琴声”阵阵,他总是不停地要求自己还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儿就回去,回去把竹席铺在地上好好休息一下。阿富不停用“借粮更苦”来勉励自己,说什么“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的歌溜子给自己打气。
   大晌午,田垄里早就空无一人,阿富置身热浪中,迎着热风,终于把田埂削完了,他的内心充满了满足感。阿富来到河边的码头上洗泥巴,洗完了,刚直腰想抬脚,不料玄昏光顾。阿富把身子勾下去,想恢复原来的蹲态,却像一把被将军放手的弯弓栽入了河里。这是一条有过于人头深的河,阿富在河底双手乱摸,摸到的都是石头。“怎么搞的,这是谁摆的石头阵,我怎么闯进石头窝了。”阿富像做梦一般在心里想。几经周折,又灌进了几口水,阿富用脚乱蹬一通——幸好没有朝河中心冲去——像条受伤的鱼冲出了水面,露着脑壳搭在河岸边沿上,喘息声像拉风箱呼呼地响。头脑逐渐清醒起来,一手支撑着身体平衡,一手忙抓紧一根藤蔓。他在心里猜想,可能碰上这时分码头阴气重……
   <十二>
   大白天,阿富在堂屋前的屋檐下,摆了一根长凳,上面放着一碗水,还点着冒青烟的香,边烧着纸钱,边念念有词。阿藤正好看见了,阿富慌忙地把词念完,倒了水,一手抓起了凳朝屋里躲。阿藤心想,这般烧香敬佛,怎能得到保佑,不被责怪便是好的了。
   “二爸,有什么事。”
   “割草扭了腰,想用水治一治。”阿富斜着身子一边拖着长凳往厨房钻,一边答道。
   扭了腰还这么利索,阿藤心想着。
   “那你前几天,用水在治什么?”前几天,阿富捡得柴来没有顾及好牛,把牛丢了,也动用了这套把戏,想请“天兵天将”来帮他找牛。
   “丢了牛。”阿富的回答显得苍白,声音像是从地壳里鼓出的。此时,阿富已溜进了他那幽深的屋内。
   <十三>
   “二爸,这块地整得这么平,是给平伢和安伢修房的。”
   “是的,我时常担心他俩兄弟安家立业,后续有人。”
   “平伢和安伢在哪里打工?”
   “这个我呒有问。”
   “那他们的联系电话呢?”
   “这个——这个——我也呒有问。”
   阿富招郎二十多年,帮小英带大一男二女外,在那里也为殷家凹延续了自家的香火。真是有付出就有收获。目前大儿子平伢二十一了,小儿子安伢也有十八了,俩兄弟读完初中,陆续外出去了。
   <十四>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红砖平顶屋在广大农村还算稀少,广大民众晒谷子全靠篾席,当时知晓这一手艺的篾匠师傅非常吃香。
   阿富环小(小学)没念完,从师篾匠当学徒,晒席、簸箕、糞箕、箩筐、篮子、篓子等,凡涉及篾竹的手艺,他都学得差不多,而且编织的精巧耐用。
   年轻的心是狂野的,喜欢闯荡。阿富也曾年轻过,也游走四方,去卖手艺。是天公作美,还是姻缘所修,阿富落脚小英家。当时小英的丈夫在一次突来的抽疯中,倒到吊谭里,死了。听说他一直患有这种怪病,病发前没有征兆,来得又快,如果在旱地上看到这种病发作,只要旁人及时用手掐住他下唇,不停地呼喊,病情会转好。而那次的突发,是在给旱田吊水,当有人发现时却已晚了,再说,一个大男人,上有老下有小,是家的顶梁柱,不做事怎要得,就是陪伴,也是陪得初一,还有十五啊。家中的“顶梁柱”倒了,留下一个男儿和二个女儿,生活是艰幸的,这不难坏了柔弱的女子——小英?和所有年轻时男女们一样,落花有意,流水有情;阿富和小英在天地间组合了。
   并不是时间长了,情淡意疏。阿富的内心其实也很黑,有点像他那面熏黑的墙——不闪光。对于一个招郎的外来人,能在异姓之地生存下去得需费些脑筋。阿富一个螃蟹似的人,说话声又大,自从与小英家族中的弟兄闹矛盾后,阿富感到在这呆下去有点吃力,再则,他又不知变通,去化解纠纷。积怨成恨,终于导致其家族上上下下都排斥他,小英也感到大势已去,留也没有用了。

共 7445 字 2 页 首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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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熏得漆黑的墙》这篇小说,是写那个年代,遥远的农村。“二爸”帮小英带大孩子的故事。小说围绕阿富的情感纠葛,以及生活中的琐碎。中国农民的形象。土地,牛,爱情。作者叙述流畅,语言功底浓厚。人物刻画细腻。心理描写到位。一群渴望生活,一群热爱生活的传统农民。感谢您投稿旋转木马,欢迎您继续投稿旋转木马,期待您更多的佳作。问好,赏析!【编辑:诗人夏红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5022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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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诗人夏红雪        2012-05-02 10:00:30
  《熏得漆黑的墙》这篇小说,是写那个年代,遥远的农村。“二爸”帮小英带大孩子的故事。小说围绕阿富的情感纠葛,以及生活中的琐碎。中国农民的形象。土地,牛,爱情。作者叙述流畅,语言功底浓厚。人物刻画细腻。心理描写到位。一群渴望生活,一群热爱生活的传统农民。感谢您投稿旋转木马,欢迎您继续投稿旋转木马,期待您更多的佳作。问好,赏析!
夏红雪,六九年生人。陕西省作协会员。在各大城市报刊发表诗歌二百余首,散文五十篇。
2 楼        文友:兰陵美酒        2012-05-02 10:09:04
  这篇小说写得充满乡土风味,那些土生生的语言,就像在泥土里打了一滚,满是醇厚的味道。是一种原生态的小说,把乡间那些最底层的生活,原原本本地展示出来。不加修饰,读来却像农家饭菜一样,满有嚼头。主人公阿福的生活,都在这些文字当中,直直接接地拉开来。是一篇难得的好作品。
陕西作协会员,生于六八年,左腿因骨髓炎致残,双耳失聪,已经发表作品一百多篇,代表作为长篇小说《生命的微笑》
3 楼        文友:写字的丫丫        2012-05-04 13:53:56
  您好,我是期刊编辑,想向您约稿,请与我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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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        文友:铁禾        2012-10-28 23:43:46
  精品就是精品,有内涵,有现实意义,让读者有一些思考。
铁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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