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勾吴之地，旧时十里洋场的上海滩，如今中国的第一大都市，它与国人大概都有一些不解之缘。已是中年的我，之前的二十几年间，也曾跑过上海几次，但每次去后的感受总不一样，这好比一个人在同一场合而在不同的时间里，品尝咖啡时所得到的味道不同那样。也许心情不同、目的不同，所得的感受自然会不同的。前些日子，只要听到或想到上海的时候，那些早已沉寂的记忆碎片，总溢出脑海，时时想回味一番那几次上海之行的滴滴点点。
　　 1、记得儿时在故乡的村庄或小镇，常常看到一些毛巾、水壶、皮包等等用品上印有上海出品的字样时，或是能吃上一块大白兔奶糖时，心里总会产生莫名的想象：上海，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呀，它那么神秘而遥远，可能在海的边上吧，如果此生能去一趟上海，就算是没有白来人世一回了。长大后，因为工作的原因，来到了北方的城市，然对上海的向往情节一点也没有减少。好在没过几年，机会终于来了，那是我与妻到上海的旅行结婚。妻是北方人，自小在北京长大，也从没有去过上海，当我提出到上海旅行结婚时，妻当即就表示同意，可谓一拍即合。当我们作了一番充足的准备后，便打算乘火车去上海。由于我与新婚的妻子均是第一次去上海，走之前，岳父母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上海的车辆呵，上海的道路呀等等。同时他老人家还专门为我们联系了住宿的地方，即他老战友的工作单位在上海闸北区办事处所设的招待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中国改革开放已经有十几年了，一向以商品经济为基础的大上海，商业自是一片繁华，高楼大厦且不说，街上车水马龙，百货大楼里人更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稍不小心两个人就被挤散的。当我们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抵达上海时，天已经快亮了，下车后便直接奔赴住宿的地方。由于事先作了联系，当我们把介绍信递给办事处时，女服务员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房间早准备好了，洁白的床单，整齐的用具一应俱全。妻快乐得象只小鸟，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招待所在一条里弄中，每次进出须经过一道很古旧的巷子，巷子还不算窄，但转弯抹角的，有时路边摆有小摊贩，卖臭豆腐之类的。出了巷子后，须通过一座半旧的大铁桥才能到对面的公交站乘车，桥下面是大约是黄蒲江支流，水质较差，有许多漂浮物，有时还见江边几个妇人刷着马桶，——那可是上海的一大风景呢（不知现在还保留了这些特色了没有）。而在巷子深处，回来时还要钻一条好象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留下的旧过道，那过道的两旁全是木质构造，黑漆漆，阴森森的，仿佛时光一下子回到了过去，让人感受到只有在电影里才看到的帮会老大聚集时那种的氛围。妻子有些害怕，每次走到这条弄堂时，她总是紧紧地抱着我的一条胳膊，而我，则感受到上海的另一幅画面，另一番情致。上海的南京路是那样的繁华，而在闸北区却仍有这样的弄堂，真是同在一个城里，却大有“春风不渡玉门关”之叹呵。——大约现在的闸北区，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了吧，可惜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闸北了。
　　 我们在那家小招待所里一共住了八天。白天，我们几乎是天天逛商场，主要是采购了一大批结婚所用之物，如衣服及床上用品之类。有一次，妻见到一条漂亮的裙子，女营业员不厌其烦地为她试着，然妻的臀部似乎还是大了点。我心想，妻虽然那么娇小，但与南方的女孩相比，还是稍逊一筹呵，上海的淑女们难道就真的这么瘦弱吗？然而她们的服务态度，确实令人满意的，没有烦躁，没有嘲讽，这在当时北方商店里诚难见得到的。晚上，我与妻有时也出去玩玩，饿了就去饮食一条街品尝一下上海的小吃。上海人那时还不太富裕，虽然他们穿衣却是十分地讲究，而吃吗，似乎甜食较多，小吃也不太丰富。记得有一天晚上，妻说，我们今天晚上到街上吃饭吧，但找了半天，对于我们北方人来说，也只能找到一家鸡蛋炒饭，一小碟咸豆角，算是应付了一餐。于是接着逛街，快到十点钟的时候，来到一条小吃街，我与妻要了一些小吃，记不起吃的是什么了，可能带有点甜味的糕或汤之类的。
　　 八天显是很短，时间很快地过去了。当我卖好了返回的火车票，背着行囊，携妻北上的时候，也就结束了我的第一次上海之行：一次愉快的上海之行。
　　 2、时光荏苒，不知不觉自上次去上海之后，一晃十年过去了。我在北方的工作也达到了“辉煌”的时候，我已在一家金融公司里做了部门经理。有一次，为了揽住一位大客户，公司决定邀他去上海看看，也顺便考察一下上海的金融业务。幸运的是，我被公司选派作为陪同一道前往上海。同去的还有办公室主任，及下属支公司的经理与一位业务主管（兼小车司机）。我们一行五人自傍晚出发，到了黎明时过了南京长江大桥，大约近午后的时候我们才到了上海。再次见到上海，虽然时间长了点，但也如同见到了老朋友一般，感到格外的亲切。只是这次来上海，没有与妻执手同欢，有点遗憾。当日下午，由于我们太疲劳了，在宾馆里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才开始了我们的考察活动。说是“考察”，其实也不过主要是游玩而已。当然，先要去公司在上海的集团总部，详细地学习并参考总部的一些金融操作流程，汲取他们的相关做法，目的想让那位大客户见点金融界的“世面”。当这一切完成后，我们终于有机会游玩了。我们一行先到了上海较知名的商场超市购物（十几年前，倘你去了上海而不购物，大约算白来的，那时谁让上海产品还那么叫人信任称好呢），记得我给老岳父买了一条保暖裤及一大堆其它用品、食品之类等。第四天，我们不逛商店而去了新开发的浦东。先是打的到了市政府及外贸大厦，准备乘地铁去。那时上海或由于道路管理的不错，出租车大都速度快，动作猛，经常超速穿越于公交车之间，大有如在电影里看到追车时的镜头，让人有生猛彪悍的感觉。下午，我们通过地铁穿越黄浦江，到了对面的陆家嘴。是日，阳光明媚，出了地铁口即远远地看到高高的东方明珠耸立在蓝天下，宽阔的马路，上海可能最高的金茂大厦也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一切显得欣欣向荣的景象。傍晚就在街上吃了饭，之后我们便到了黄浦江看夜景。当时，正值夏夜，晚风习习，华灯初放，外滩一旁带有欧州风格建筑的外资银行楼上的小招旗，五颜六色，迎风飘摇；江波粼粼，气笛声声。走在江岸的大堤上，洋人甚多，三五一群，皆说着外语，身置其里，如到了国外一般；也有中国人，但好象都是些小商小贩，或者是一些绿衣靓女挎着洋人的膀子，笑语喧喧地来回走动。我们一行五人，有的抓住景点拍照，有的打电话告诉家人等。记得我好象也给家里的妻子打电话说，我现在正站在黄浦江岸边，欣赏夜景呢。不是吗？上海滩不仅是外国人的乐园，也是咱中国平民的向往的地方呵。上海外滩的景色如此迷人，真是美艳之至呀！
　　 3、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我事业正处于巅峰的时候，没过几年，由于所在公司的高层决策失误，内斗严重，效益急速下滑。公司的一把手被调往县城，许多中层纷纷跳槽。那时我也只好辞职另谋他求。我先是在当地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供职，但融资压力太大，而收入不稳定，于是想再次跳槽。那时，刚好收到妻在上海的一位亲戚（她的二姨夫，在上海郊区的一家玩具公司做总工程师）的来信，说他与一家外贸公司有经常的业务往来，认识一位经理，可推荐我去那求职。于是我与妻商量后，打算去上海工作。妻虽不太愿意，但在当时的状况下，也只好让我去试一试。
　　 第二天，我便购了去上海的火车票，卧铺，晚上十点多的。我收拾行礼，带了一个大硬皮箱子，里面装了一些衣服、书籍等，或许是作了较长时间的准备，箱子较为沉重。晚上妻到车站送我，叮嘱说上海工作若不顺就回来。然而，那时，我那里听得进去，一想到能去上海工作，心里别提多么地高兴了。火车启动，我让妻子赶紧回家，她竟依依不舍地望着火车的离去。车已渐远，我爬上卧铺，可是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好象还给大哥发了一个短信，说我去上海工作了。经过一整夜的奔驰，到了次日清晨，火车便到了上海。这是我第三次来上海了，所不同的，这次来上海，只有我一个人，而且心情也大不如前两次的了。下车后，我把行礼暂寄存在火车站里，空手走出车站。当我拿着二姨夫写的信及外贸公司的地址，坐上海公交，转了好几次车，终于才来到外贸公司的门口，其时快到中午了。那家外贸公司并不大，在一个大楼的三楼租了一层半的。我上楼后，找到外贸公司的办公室，于是把信给了经理。那经理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信件，说当下的外贸也不好做，要我先熟习一下业务再说，并没有安排什么岗位，更无从提什么工资之类的事情。那一刻，真是扫兴得很，而且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于是借故出来给妻打了一个电话，把情况简要地说了一下，并责备二姨夫太不负责了！怎么没有与那位经理说定呢？其实，二姨夫与那位外贸公司经理也只是一般的业务往来，并没有什么深交，然可恶的是，他既推荐于我到外贸公司来，却没有具体核实一下岗位及其它事项。自然，也怪我事先没有考虑好，一心只想着来上海发展，岂料事情那有那么简单。然而，更可笑、更恶心的还在后面。当我打完电话，又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那位经理与众女子们，刚好吃中午饭。我想，我刚来公司，即使不能安排工作，按我们北方的规矩，至少也要管一顿盒饭吧，况且毕竟还是他的熟人推荐来的。而他呢，若无其事地只管自己吃饭，一开始并没有理会我，停了一会，他与一位销售工程师说话，要他带我到下面的一家快餐店买盒饭吃，十元一合的。那位销售工程师带我到了下面，我买好一盒，不想上楼去吃，就在店里吃完了事。然而，那位工程师也不上去，亦拿了一盒与我在一起吃了起来。吃毕，他坐在位子上不动，只待我去付款！天呵，这就是上海人的待人处事吗？当时我只想吐出已经吃的饭。然而，我既来到上海，难道就这么回家吗？还是先做一下业务，看看再说，或者暂且先在外贸公司做一段时间，然后再作安排，反正上海大得很，还怕找不到工作吗？于是，我又上得楼来，见那位经理已经吃好了饭，正在休息。我也只好稍作休息，在一个办公桌上随意地看看电脑。约到了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经理睡醒了，很优雅地洗脸，打开电话，开始与一位外商通话。似乎讲的是日语，唧唧喳喳，而同时坐在另一端的几位女孩，也说着一口上海话或苏州土话，也是极难听得懂的。那一刻，我仿佛到了一个极陌生的地方，自己真正地成了一个多余者。等经理打完电话，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时，于是我提出来，今天晚上住哪里？我的行礼还寄存在火车站呢。经理停了一会儿，说，你就先跟在那位销售工程师后面做销售，至于住的地方嘛，倒还有一处。于是他叫了一位小年轻，带了我乘车到了个高楼林立的地方，但却七拐八弯进了一个民宅，最后到了所谓的住处。原是一个极小的阁楼，面积不到七个平方米，闷热难当。我心想，上海的房子紧张，将就点吧，可是我还没有坐稳妥，就上来了一位老妇人，样子凶狠，操着急速的上海话，大声地吼道，这间小阁楼一个月的房租是1000元，前面走的人电费还没交清楚就跑了，你们这些外来户真不讲理云云，我说我刚来，房租可能是公司付款，我且先住一夜。她只得说过几天就要订合同的。那时，我又饥又喝，只好下得楼来，买了些吃的，再上楼胡乱地睡了。还好，十月初，天并不冷，一张小床上有一个草席子。只是半夜醒来，看到自己正睡在一个小阁楼里，空气里散发着陈旧的木头并灰尘的味道，心里难过极了。想自己几年前来上海时是如何的风光，而如今却是一个人在上海的小楼里，孤寂凄凉，快四十多岁人了，如今却落到如此的境遇，不禁潸然泪下，何其悲哉！唉，朋友呵，倘若你也有过同样的感受，那你也一定不比我少体味到那其中的苦味吧。
　　 又过了一天，我与那位销售工程师学习了点外贸业务，他给了我一大本要推销的产品图片，并产品介绍知识。我在心里好笑得很，那么多年，我一直做财务的，而对这个业务几乎不感兴趣的，也看不了。但那位工程师说，做销售并不难，并介绍了一家客户，说只要把它做下来，就可以有一大笔提成的哟。然而，我的心里总不安起来，因为我想借此过渡一下，但这样下去，一则我将荒芜了专业知识，二则因工资又不能落实下来，或许非旦付不起房租，而且连吃饭都成了问题，那还有什么生存的可能。于是，我只好下了决心：回家。那天下午，我借故要把寄存在火车站的行礼拉回来，出了公司。其实，我是到火车站购票，准备回家了。因我还有一点东西在小阁楼里，购了票又折回来，并到公司里平静地对那位经理说，我要回去了。那位经理听说，先是有点惊异，但很快平静下来。他没有说别的，到是说这几天我住房子的房租由公司付好了，算是白送给我了。于是那几位女子也跟在后面吃吃地笑了起来，但我心想就住这几天，还要我付房租吗，那原本不是公司承担吗？唉，上海人真是会算计呀。但不论怎样，我决计要离开上海了，于是一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急奔火车站。但下楼时，似乎还能听到那几个女人们的爹声浪气的笑声。火车时间是晚上八点的，我到了车站，也没有心思吃饭，就把寄存在火车站的行礼取出，早早地进了车站，给妻打了一个电话，说可能第二天清晨到家等等。当火车开动时，我不无感叹，这次上海之行，才过了几天就如去了国外几年一般，而上海人更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看着尚有些放亮的窗外，说道，别了，上海。
　　 次日清晨，火车抵达当地车站，见妻与小孩已经站在月台上。妻见了我笑盈盈的，小孩把大硬箱子接了去。而我，见妻那种毫不介意的形情，我反到不好意思起来，那是一种男人说不出的愧疚呵。
　　
　　 是的，二十多年过去了，上海的几次之行，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感慨良多。前两次颇得欢乐，而后一次却失魂落魄，大约是由于每次去的心情与境遇不同所造成的吧，亦抑或上海原本就是这样的，或者二者的混合。但上海之行还是颇值得纪念的，虽然那份童年的向往已经早已失去。记得易中天先生在他的《读城记·上海滩》中写道：“……即便是现在，对于从末去过上海的人来说，上海无论如何也仍是值得一去的地方，尽管当真去了以后，也许有的人会失望的”。可不，这便是上海，咱中国的大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