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老鼠,怕怕
灰色的小精灵,常常能搅得人睡不好觉。我恨鼠,又怕鼠。有时候,一只老鼠,似乎就是你面对的一个主要敌人。
对于我来说,三十几岁,日子在上上班,看看书中消磨着。家里是刚装修几年的屋子。我们很爱惜。妻子也没啥可说的,该干的家务活,也会做得很地道的。由于保持得不错,住了几年的家,还像新装修的一样。
妻子正在卫生间清洗马桶和擦拭浴盆。妻子是收费站的收费员,成天安坐在尘土和汽车尾气中间,回到家却养成了一种洁癖。她对家里的卫生,像医院里一样严格要求。
我对家务事没有多大的兴趣。我喜欢文学。我在家里喜欢抱着一本书看。妻子对我的这种表现,意见很大。她不时爱吼叫,不时指使我给她搓搓毛巾,更换脏水,替她倒到垃圾。我看书的进程总是被一再打断了。
“啊!这是什么?”
妻子在卫生间里夸张地大叫起来。我正看着克里斯蒂娜的小说,这声音颇有些小说中谋杀的感觉。我一时有些迟钝。此时在书里,还是现实中?我竟难以辨别。
“老公,老公,快来看,这是什么?”
我心里不由一凉。书里那些描写恐怖场面的前奏,一般都是这样的。我没有把书放下。手上继续捏着书,很迟缓地往卫生间里走。我此时的心情也是很差劲的。书中这样的细节,让人感觉很刺激。而生活中,真正去面对时,难免会感到害怕了。
“什么呀!这样大惊小怪的?”
“进来看,这是什么?”
卫生间里的灯,功率并不小。但我总感觉光线较暗。可能是过重的湿气,夺走了灯的亮度。我站在门边,停下来。看着站在里面的妻子。
我把那个小粒的东西,捡起来。在眼前仔细看了一会,然后很小心地捏着那粒老鼠屎。老鼠屎像一粒被烧焦的麦子。“问题是,老鼠屎不是干的,而是湿的,你来看。”
我用手指一捏,稍稍用了一点力,老鼠屎就裂成很细小的几块。
“我们家里有老鼠。”
我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这个结论让妻子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步。
“在哪里?在哪里?”
似乎一只灰褐色的老鼠,已经绕在她的脚边,要顺着她的裤管爬上身体去。她在地上跳着,寻找可以拿到手上的东西,往老鼠可能藏身的地方去打。
“怎么还站着不动呢?”妻子开始责备我,“快找东西来,把老鼠赶出去呀!”
我知道这样做,没有什么效果。在妻子的一再催促下,我找了一根撑衣服的杆子,往洗衣机背后戳。戳了几下,没有什么动静。我又转移战场,在洗脸池下的柜子里翻找。厕所里每一个地方都弄了一下,没有收获。
“我看看客厅。”客厅里也很简单,就一组沙发和一组电视柜。沙发下面或者电视柜里面,都有可能。我用一根撑衣杆,四处乱戳。那些隐秘的地方,很久都没有动过,撑衣杆进去折腾一下,陈年的尘土就飞扬出来了。陈年的尘土,有股辛辣的味道,特别刺鼻。刺鼻也没有办法,妻子的话语,就是命令。
客厅里,卧室里,包括餐厅里,凡是有可能的地方,全都折腾了一遍。毫无收获,一点老鼠的影子都没有。我有些灰心了。在客厅的地上坐下。那些被我折腾过的地方,无端多出一些垃圾来。蒙着尘土的,灰暗的各种杂物。不去动这些地方,不可能弄出这样多的垃圾来。我有些累了。
而且,还吃了不少尘土。伴和了辣椒一样东西的尘土。我有些气恼。气恼也不行啦,屋子里藏着一只老鼠,本身就是非常让人害怕的。
“会不会已经跑出去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找得很彻底了。老鼠既然有进来的通道,也会有出去的通道。我站起来,去找老鼠可能进屋来的通道。
厕所的下水道,是一个可能。我们已经在那里安了一个防臭阀。我蹲在那里观察了一下,排除了这样一种可能性。然后是厨房的下水道,洗菜的下水系统,也都有防护,老鼠不太可能会进来。
我的眼睛四处看,寻找着可能的一些通道。如果从厨房窗前进来,也有可能,厨房的窗户,偶尔会开那么一条缝,老鼠有机可乘。还有一条通道,大门。进门时如果忘记了关门,在楼道里经过的老鼠,会乘机进门来。
观察了这么多种可能,最后还是得暂时放弃对老鼠的追捕。
“可能,出去了。”我这样对妻子说。
“不行,爸爸,我们害怕。”六岁的儿子,藏在妻子的身后。他可以对我发布命令。我拉过儿子来,安慰道,“没事的,我都找过一遍了。家里的老鼠已经出去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妻子暂时同意了我的意见。
我把屋子弄乱的地方,稍稍整理一下。我知道我自己的行为,有些敷衍塞责的感觉。管它的,也许老鼠真的离开了我们的家。
我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继续看书。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四周也是安静的。在家的这个空间里,活动着妻子,儿子和我。
一切平安无事。
家里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多余的东西来干扰我们。也不能说没有,一两只苍蝇,飞进来,我用苍蝇拍马上让它们成了肉饼。还有一只蜜蜂,飞到窗缝里来,看样子可能进入家里。我马上用苍蝇拍,在屋里这一侧的玻璃上不停地拍打,将那嗡嗡叫着的小东西赶跑了。
现在的男人,可能就只需做这些事,来保护这个家了。
晚上。静谧的夜幕悄然遮盖了世界。我们上床,闭上眼睛,很安静地进入睡梦。睡梦如无痕的风,缓缓地吹送。
“啊——啊呀——是老鼠——”
我突然被叫声惊醒。儿子从他的小屋跑过来,一下子钻进我们的被窝里。儿子的小手紧紧抱住妻子。
睡得正好的梦,被惊破了。我懵懂懂地坐起来。半途被惊醒的梦,特别疲累。像背了两百斤的东西,走了几十公里路。身体软绵绵的,脑袋很沉重,还有些胀痛的感觉。我身子往后一倒,又准备继续睡觉。
“怎么还睡呀!去看看。”
妻子的屁股一拱,我的身子就到了床下。妻子长期坐着,培养了一个硕大的屁股。我的身子从高处落到低处,砸了一下,身体的软得到一些缓解。
儿子蜷在妻子的怀里。可能受到惊吓了。
“老鼠。妈妈,有老鼠。它来啃我的耳朵。”
“啃耳朵?”
我有些怀疑。说不定儿子是做了噩梦。对于孩子来说,白天的很多事,都可能进入他的梦,梦不是真实。
我起床来,把家里的灯都打开。家里的一切,都是安静的。我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一点。钟的指针,稍稍偏过一点顶部。眼睛皮很沉重,我能干什么呢?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了几圈,什么也没干成。再一次转到卧室门口,我听到妻子和儿子安静的鼻息。他们已经睡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也到沙发上去睡了。
睡沙发并不舒服。腰背都酸痛。瞌睡没有睡醒,就被推醒了。
“你的老鼠呢?”
我的老鼠?我有老鼠吗?我迷惑了,挠着头,在脑子里寻找。脑子里都是糨糊,怎么搅也是那个样,找不出一点清晰明了的东西。
“老鼠!昨晚咬儿子耳朵的老鼠!”
妻子几乎是在朝着我吼叫。我一下抓住了要点。灰褐色的小精灵,躲在屋子的某处,随时可能从黑色里,窜出来咬一口的小东西。
“是儿子在做噩梦。”我辩解道,“老鼠早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妻子除了吼叫,气得不行。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讲话了,狠狠地瞪了我将近一分钟。我勾着头,不敢面对。
“你看这是什么?这个,你看清楚一点。”
我接过来一看,又是几粒小小的老鼠屎。我的心一下凉了。这狡猾的家伙,果然还在屋子里。就在我的身边。我看不见,在某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该怎么办?”我挠着头,准备去洗漱一下。我不是没事,我还要去上班。
“你走什么?”妻子在推我,我身子承受不住这样的力,差点要摔倒,“叫你做点事,尽是推脱。你有什么出息。”
妻子只管吼叫。我只得老老实实受着。
“男人就该是保护这个家的。你有什么本事,一只老鼠都没办法。难道真的要让老鼠把我们一小口一小口啃了?”
“哪能呢!”我辩解道,老鼠还没进化到吃人的地步。可是我这个男人,却在退化。作为男性的能力,保护一个家的能力。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老鼠找出来。”妻子丢下一句话,走开了。妻子和儿子洗漱一番,吃了东西,出门了。
门一响,愣着的我才意识到,该上班去了。我胡乱洗漱了,跑着到单位,还是迟到了。迟到就迟到了,主任拿着考勤表,嘻嘻笑着,“又是五十元。”
对于主任来说,我的迟到,像他的一件喜事。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通主任家的十八代祖宗。默念了祖宗,也念不回我的五十块钱。我心情有些阴沉,干活也没劲。
一夜没睡好。干着活,老是打呵欠。
“没睡好?”
我的搭档是晋坤,他说,“我昨晚也没睡好。打麻将打到两点过,后来回去睡觉,脑子里一直翻腾的都是麻将。走,我们找个地方靠一会。”
“怕主任那个胖猪来抓,到时又要扣钱。”
“扣钱?扣钱你就怕那头猪了。一个月就这么几毛钱,整天还扣这个扣那个。他敢扣老子,只要扣到老子头上,我叫他好看。”
晋坤这样说,让我有些佩服。晋坤确实很少被扣钱。反而是我,光这个月都两回了。这个月领工资回家,少不得又被妻子一通吼了。
我的收入,比妻子的少一大截。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想不通。我读书毕业后来的这个厂,从很多年前,就这样不死不活的。妻子读书不行,通过她姑父的关系,在一个收费站上班了。她也就是坐在一个小亭子里,收收钱,扯扯票,为什么就比我工资高出那么多。
在家里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每月的零花钱很少,基本不抽烟,也不喝酒,茶也免了。这些爱好没有也就罢了,主要是不敢交际。不能交朋友,不能出去娱乐一下。口袋里比较羞涩,不敢去消费需要钱的娱乐。但是总得找点不要钱的娱乐方式呀!找来找去,也只有看看书,最节省金钱。书也很贵,我可以去旧书摊上买,成本可以降到很低。问题是,看书容易呆,只要一呆,单位的领导,家里的妻子,一起干活的同事都可能欺负你。
我脑子里牵牵连连这些想法时,晋坤已经不见人影了。我独自一个人面对一堆活。一个人怎么干呢?我很着急,不知道该留在现场,还是该去找个地方睡觉。
确实有些困。因为呆,我倒没有离开。晋坤也不一定是去睡觉,很有可能去打牌了。
过了一会,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他看见我,连连说,“还好,还好,你在这里。”
“小伟,怎么了?”我问。
小伟是另一个组的同事,“你不知道,主任听人说有人在库房那边打牌。去抓了。我以为你也去了,过来看看。”
躲着打牌,算是一种消极的抗议。工间打牌,一般都不赌钱的,也就是混个乐子。这样的活动,我也经常参加。月初被扣的五十块钱,就是因为这个事。
“没事的,库房好几个门,主任不好抓他们。”
打牌的人都精得很,上次一起打牌的几个人全都从不同的门跑了,就我一个人被逮住了。不过又是猫抓老鼠的游戏。只有呆老鼠才容易被人抓。
“主任这一次,把门全都关上,等他们忍不住了,主任说,这些人会求主任开门放他们出来。”
“哦,这个有意思。”
我突然得到了一个灵感。我也可以在家里,用这样的办法对付老鼠。我不由呵呵地笑起来。
“你怎么还笑?”小伟对我的这种幸灾乐祸有些生气,大家是工友,应该跟肥猪主任斗才对。
“哦,不,不。”我忙拼命摇着手,“我不是笑这个。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我跑着出了厂区。主任忙着对付库房里的人,不会关心我的。出了厂门,顺着一条街跑,然后是过一个桥,再是穿过一条巷子,到了我家的楼下。房子是妻子他们单位的集资房,在这里住的很多人,我都不认识。站在楼下,我根本不想住在其他房间的陌生人,而是想着家里的那只老鼠。这个时候,它会不会正快活地满屋子跑呢?站在楼下,似乎能听到老鼠跑动的脚步声。“嘿嘿,这一次看你往哪里跑。”我跑着上楼,进门。在门口好像都听见了脚步声,进门以后,发觉里面充满了寂静。我站在门口,狐疑地看了看空空的家里。
在家里,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一个家伙。我心有些慌。当意识到身旁就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像鬼魂一样存在着,我的心不停地打着鼓。
进门去。脚步很轻,似乎是把两只脚提在手上走。拉住卧室门,关过来。拉住厕所的门,关过来。我有些奇怪自己的这种动作。我不应该这样害怕。我是一个人,有一百多斤体重,有一米七的个子。无论体重还是身高,都是一只小老鼠的几百倍。
“我怕什么?”我自言自语。把所有的门都关上。整个家里还是死一样的沉寂。我大着胆子,站在客厅里,高声地吼了几句《西藏高原》。我的声音沙哑,像一个破锣敲打出来的声音。虽然是破锣,也还不错,我觉得肚子里的胆子增大了不少。
我看了一圈那些关闭得很紧的门,满意地出了门。我继续回厂里去上班。
晚上下班回家。妻子还没回来。我很得意我的主意。再一次巡视了一圈几个关得很紧的门。妻子一回到家,我马上笑脸相迎。
“我想了一个好主意。把每一个门都关上,老鼠没有吃的,到时候就会显形,我就堵在那间屋里打。”
我以为老婆会因此夸奖我几句。谁知她依然朝着我嚷叫起来。
“我们晚上怎么办?你叫我们去喂饥饿的老鼠吗?把我们当诱饵?叫你打老鼠,你就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这不是馊主意。”我嗫嚅着说。“今晚上,就会成功的。”
呵呵,谁家遇上这个东西,还是有些怕的。
这种心理,谁都有。像过去那样,敢去捉老鼠的尾巴,抓蛇的人,或者说男人,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