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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筐篼文学·散文】茶事


作者:依心阁主 进士,10079.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5683发表时间:2012-05-07 07:02:40

【筐篼文学·散文】茶事 老李子喜欢喝茶是出了名的,平日里桦木雕茶壶捧在手,就像捧着自己的影子似的。他逢遇家仔便一脸笑哈哈的,“家仔,今儿来我家吃茶嘛?”家仔摇头:“老李子,我可没你那么多闲头。”然后家仔挑着担子下农田做活儿去了。
   连村里最懒的家仔都要下地种田,也就没有谁陪老李子吃茶了。一个人吃茶不孤单,孤单的只是那心境而已。老李子背有些驼,他驼着背一个人坐在榕树下吃茶,有放学的小孩童路过,老李子便会慷概地给孩童们糖,“婴仔们,放学哩,李爷爷给你们糖吃,你们听我讲故事好不?”孩童们异口同声答:“好,李爷爷。”然后一人嘴里一颗糖,高兴地朝他聚拢过来。
   “闽南人就是做鬼也离不开茶的。”这是老李子通常说的开场白,接着便又说:“从前有个漂亮的姑娘,十七八岁时嫁给一个大他二十岁的男人,第二年和那男人生了个可爱的男娃子。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刚好越战爆发,男娃子去越南参加战争,一去不复返。漂亮姑娘早就熬成黄脸婆,黄脸婆天天坐在村口等娃儿,但是一直没有等到娃儿回家。就这样又过了五年,黄脸婆想娃子想得疯了,然后在井边玩耍时掉井里给淹死了。”
   故事至此结束,老李子没再讲出下文。好奇的孩童便问:“那男人呢?后来怎么样了?”老李子说:“那男人还活着,不过我也不知道在哪。”调皮的孩童便又说:“李爷爷,你骗人,这肯定又是你瞎掰出来的故事,我才不上当呢。”老李子摸着自个儿光秃秃的头,边喝茶边嘿嘿笑:“算你猜对了,你们说说李爷爷故事讲得好不好?”孩童们便分成两个派别,听话的鼓掌说,“李爷爷真厉害,故事讲得好好听噢,下回还得给我们讲。”不听话的孩童笑得东倒西歪:“李爷爷,每回你总给我们讲这个故事,听得都老掉牙喽。”有家长过来唤孩童们吃饭,孩童们各自散开,有的背着书包摇摇摆摆往家跑,有的牵着家长的手踢着路边小石子回家了。
   老李子捧着他喝完的茶壶,哼着曲儿也满意地往家的方向赶。他路过村头那口古井,看到有女人在给自家的男人洗衣服,打招呼说:“王家婶子,洗衣服呢。”王婶说:“是啊,老李头,你那有脏衣服吗?拿过来我顺便帮你洗洗。”老李子说:“没几件,我放点肥皂,随便搓两下就好了。”王婶笑,“还是老李头你勤快啊,我家那位就从来没洗过衣服。”
   老李子没再回话,他踮脚往村头方向望了望,然后双手交叉驼着背回家了。家里很冷清,他随便煮了点地瓜粥,做了样咸菜配着吃。虽说吃得清贫,一日三餐差不多都这样过下来,但他倒也是满脸乐呵呵的表情。
   秋收过后,大伙儿都有了闲空。老李子便挨家挨户的上门给人家讲茶和故事。开场白还是那句老话,“闽南人啊,做鬼也离不开茶的。”人家摆开茶具,关公巡城似的泡茶给他喝,他照样边喝边乐呵呵讲,“从前有个漂亮的姑娘,十七八岁嫁给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反正故事还是那个老故事,结尾照常是“然后在井边玩耍时掉井里给淹死了”,没有下文。
   人们早都听习惯了,没有人再继续问这问那的,连孩童也都失了最初的好奇心。老李子脸上有些少许的失望,但仍会乐呵呵笑说,“其实我都知道哩,这个故事我都讲了好多遍哩,但我就是想让你们都记住嘛,你们说我是不是很罗嗦啊。”人们依旧笑得东倒西歪,只有王婶回说,“老李头,你这个故事我都能背下来了,你下回换点新鲜的来讲嘛。”老李子有些小高兴,但又有些小惶恐,“啊,王家婶子,你都能背下来啦,我老李子不识几个字,肚里就装这么点故事,没了。”大伙儿又笑成一团,老李子也跟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老李子是在大伙儿的笑声中和自己的笑声里,一头栽倒在地的。他本来坐在靠椅上,手里捧着自己那个最珍贵的桦木雕茶壶,正仰头喝茶的时候,不知道他又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儿,忽然间又乐呵呵地笑开了,结果喉咙被茶水给呛了。他站起身来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着咳着就一头栽倒在地,连同他那个最珍贵的桦木雕茶壶,也摔得破碎。没再醒来。
   老李子连走也都面带笑容,也都不忘把茶壶捎上路。“闽南人啊,就是做鬼也离不开茶的。”果然如他所言。后来听王婶说,“老李子讲的是自己的故事,他娃儿二十岁从军,一去不复返。他婆娘想娃儿想得疯了,淹死在井里。隔他婆娘死去的第二十六个年头,他也走了,时年九十岁整,也算是圆满了。”家仔说,“其实老李子很苦很寂寞的,他喜欢喝茶是因为他娃儿临去当兵前,给他泡了整整一壶茶水。他喝着茶的时候,满脑子都会浮现娃儿的影子。他那个桦木雕茶壶,其实是他婆娘带到他家的嫁妆。他每天捧着他婆娘的嫁妆,就像每天他婆娘都陪在他身边一样。”
   大伙儿这才恍然大悟,但还是没能真正悟懂老李子的心事。其实多年后,我也没能真正悟懂他。忘记说了,我就是当年放学的小孩童中的一个,我曾经多次从老李子手中接过很多颗糖吃。糖很甜,为了那么一丝甘甜,我对他说了个谎。当时我对他说,“李爷爷真厉害,故事讲得好好听噢,下回还得给我们讲。”其实我不过是想下回从他手里再多要几喝糖吃而已,现在回想起来内心充满无限愧疚。但索性没有遗憾,因为我毕竟捡了他喜欢听的话儿说。
   人老下去,时光老下去,茶还是那茶,但讲故事的人换成别个了,于是别个故事里静静躺着的,不再是老李子的人生,而是别人的人生。时代变了,糖从来没有再那么甜过,茶味也早就走了样,如同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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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字淡雅如菊,淡香沁人,语句清澈如泉,汩汩流淌,流淌出的是一段心酸的往事。“老李子很苦很寂寞的,他喜欢喝茶是因为他娃儿临去当兵前,给他泡了整整一壶茶水。他喝着茶的时候,满脑子都会浮现娃儿的影子。他那个桦木雕茶壶,其实是他婆娘带到他家的嫁妆。他每天捧着他婆娘的嫁妆,就像每天他婆娘都陪在他身边一样。”随着岁月的流走,老李子的爱和情,依旧在茶事中,依旧在茶壶里,其实是深深的刻录在脑海在心湖。之所以他每天都开心的来喝茶讲同样的故事,因为那情和爱就是他心中永不灭的明灯。笔法娴熟,行文老道,意蕴深邃,心香篇章,读之品之,醇厚绵香。问好,荐赏。【编辑:静听】【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507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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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静听        2012-05-07 07:03:46
  问好您!感谢您赐稿筐篼文学!筐篼因您的到来而精彩无比!遥握祝福!
淡然静美悟禅花
2 楼        文友:静听        2012-05-07 07:04:11
  文字淡雅如菊,淡香沁人,语句清澈如泉,汩汩流淌,流淌出的是一段心酸的往事。“老李子很苦很寂寞的,他喜欢喝茶是因为他娃儿临去当兵前,给他泡了整整一壶茶水。他喝着茶的时候,满脑子都会浮现娃儿的影子。他那个桦木雕茶壶,其实是他婆娘带到他家的嫁妆。他每天捧着他婆娘的嫁妆,就像每天他婆娘都陪在他身边一样。”随着岁月的流走,老李子的爱和情,依旧在茶事中,依旧在茶壶里,其实是深深的刻录在脑海在心湖。之所以他每天都开心的来喝茶讲同样的故事,因为那情和爱就是他心中永不灭的明灯。
淡然静美悟禅花
3 楼        文友:静听        2012-05-07 07:04:30
  笔法娴熟,行文老道,意蕴深邃,心香篇章,读之品之,醇厚绵香。
淡然静美悟禅花
4 楼        文友:静听        2012-05-07 07:05:18
  笨笨的静听初次解读,解读不到位之处,恳请多多指导,多多涵谅。谢谢谢谢。
淡然静美悟禅花
5 楼        文友:萧剑斋主        2012-05-07 12:36:50
  一杯茶,一断故事,醇厚耐品
漳州市委党校原副校长、副教授、中华诗词研究会研究员、香港散文诗学会名誉会长等
6 楼        文友:萧剑斋主        2012-05-07 12:37:40
  小燕子越飞越高,文笔越来越了得!可喜!
漳州市委党校原副校长、副教授、中华诗词研究会研究员、香港散文诗学会名誉会长等
7 楼        文友:古蒲        2012-05-07 18:47:10
  好久不见,感谢赐稿!祝贺精品!!!
我是您不经意间忘却的一个人,您是我无意之中想到的一个人。
8 楼        文友:静听        2012-05-07 20:35:18
  品美文!贺精品!问安好!
淡然静美悟禅花
9 楼        文友:超级粉丝        2012-10-10 08:17:52
  茶事,诉说的是一段心酸的往事!依心,是你身边的故事吗
喜欢品文
10 楼        文友:超级粉丝        2012-10-10 08:19:42
  “人老下去,时光老下去,茶还是那茶,但讲故事的人换成别个了,于是别个故事里静静躺着的,不再是老李子的人生,而是别人的人生,时代变了,糖从来没有再那么甜过,茶味也早就走了样,如同岁月。”为这句话而感动,流泪了,依心,好文!我永远是你忠实的粉丝,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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