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努力的张开眼睛，可我做不到，就像睡梦中被梦魔魇住了心智；我想大声地呼喊，可拼尽了力气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我的胸口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我无法呼吸；我的手腕似乎有千万条小虫在爬、在啮噬，锥心的痛又其痒无比。我游弋在黑暗的边缘，谁能给我一丝光明与温暖？我焦虑地挣扎、急躁地扭动，我想起身逃离，可无形中却像是被一双手死死的卡住。这是哪里？忽然，我眼前一亮，妈妈？我看见了妈妈，我大声地喊着：“妈妈，救救凝若、抱抱凝若，凝若怕、凝若冷。”妈妈看着我，轻摇着头、微微的笑，转身离去，我看见了妈妈的翅膀。 ——写在前面
　　
　　 （一）
　　 我不喜欢这样的天儿，潮湿的空气，微凉的风夹杂着濛濛的雨。此时的心情和这天空一样的颜色：灰暗！Q亮了起来，高原红一样的脸蛋儿闪个不停，是艳丽，我点开：“凝若，嘎哈捏？还在审稿子？还在编辑那些个爱情文字？要我说，你还是换个工作吧，那个情感栏目的主编不是个好玩的活，你又那么多愁善感，都中了那些文字的毒了，要不怎么都这岁数了还不把自己嫁出去。别挑了也别等了，好人那么多怎么就没有一个入你的眼呢？对了，不要总给我和孩子寄衣服，也不要总给爸妈寄营养品，家里什么都有的卖。也别给铁蛋儿寄那么好的烟，他臭美不要鼻子的到处炫耀“我大姨姐给我从北京邮回来的”。还有，不要给宝宝和贝贝买名牌衣服，妈说了：会扎古（打扮的意思），扎古十七八，不会扎古，扎古屎嘎巴。别跟我说你是百万富翁哈！有几个百万富翁像你似的租住二十平不到的小平房，还总去动物园淘衣服穿。你的那两处房产还在升值吗？干嘛都租出去，自己住一套不行吗？又不是供不起，干嘛那么苦着自己。自己什么都舍不得，想到这些我就又疼你又生气。查了你那里的天气：阴有小雨，惦着你，怕你心情不好，宝宝上学了，贝贝睡了，衣服没洗、地也没擦就想和你唠扯唠扯，你忙你的不用回我。我们都想死你了，要不你回来吧。老姑是不在了，可这里也是你的家啊！这里有疼你的舅舅舅妈啊！回来吧，找个好人把自己嫁掉，生个孩子，有了家，在哪里生活都挺好。眼看着就奔三了，别再死扛了，你瞧，我剜筐就是菜，不也挺好的吗？别再飘着了，有了男人才算有了家，有了家才算有了根。”
　　 这絮絮叨叨、直来直去的家长里短、东北乡音就那样润了我的眼、暖了我的心。望着她用自己照片做的QQ头像，那红红的脸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平凡却也真实地幸福着。我不敢回复，我怕她说得更多，我怕我哭出声音，这毕竟是工作时间。艳丽，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永远鲜艳着、美丽着。而我，凝若，或许我更应该叫“宁弱”——宁静而又柔弱。想起了小的时候，我这个比她大一百天的姐姐，总是要怯怯地躲在她的身后，看她叉着腰，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睛，本就红扑扑的小脸蛋因为气愤和激动而涨得更红：“杀猪的怎么啦？不偷也不抢！碍着你们啥事啦？你们是没死爹，你们爹哪天要是死了不是你们克死的，一定是你们气死的！你们要是再敢欺负我凝若姐，我就拿我老姑杀猪的刀子捅了你们。”那帮淘气又调皮的男孩子就一哄而散：“好狗不吃腊肉、好男不和女斗！”
　　 望着窗外，我的思绪带着我回到了生我养我的那个东北小城，我的父母以杀猪卖肉为生。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的笑脸，她的表情总是木木的、眼神也是冷冷的。不和我说太多的话，常说的只有四个字：“好好学习。”我没有爸爸，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听邻家的奶奶说，生我那天爸爸下屯抓猪去了，因为离妈妈的预产期还有几天。我生下来时，那个好看劲儿啊！把四方邻里的那些奶奶、大娘、婶子们都稀罕坏了。白白的皮肤、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着。来了一个要饭的老头，我们小城的习俗，生小孩时是不能往外送东西的，怕把产妇的奶水带走。可妈妈善良，也不信那些个邪，居然把那老头请进屋让他喝了热热的小米粥吃了煮鸡蛋又给了些许的钱。想来那老头也是读过书的，他望着我四个字四个字的说了一串，邻家奶奶只记得什么“肤”、什么“秋”、“玲珑”什么的。妈妈读书不多，知道这是夸我，便依着这句话给我起了名字——凝若。后来我想，那个要饭的老头说的一定是“肤若凝脂，墨瞳若秋，玲珑剔透，不染尘埃。”那老头离去时居然又说了一句话：“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克父！”舅妈说：“他能说就能破，让他给破破关口。”可妈妈不信！那天雨下得很大，从下午一直下到晚上。爸爸得知妈妈生产的消息，贪黑开着拉满了猪的四轮子车急急地往回赶，路上不幸出了意外，他还没有见过他刚刚出世的女儿就永远的离开了。妈妈疯了一样抽打着自己，接着冲向了襁褓中的我：“我掐死你、我掐死你。”舅妈用她怀着快七个月身孕的身体死死地护住了我。
　　
　　 （二）
　　 我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思绪。Q又亮了，还是艳丽：“哎，对了，你和那个程小晟怎么就分了呢？”这一句问话再次让我跌入了回忆的谷底。
　　 十九岁那年我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程小晟，他见了我的第一眼就再也不肯把眼神移开。程小晟，他和我套着近乎，他说：“虽然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可我的祖籍是黑龙江，我爸爸就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我们是半个老乡。”程小晟，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光明炽盛，笑起来既热情又阳光。但我知道我不会爱上他，在我心里，爱情的样子不是程小晟的样子。他应该有着深邃的眼神、内敛的气质、含蓄的嘴角、刚毅的面庞，他应该像火一样的能燃烧我，他应该像光一样的照耀着我，他应该是一个男人！见了他我应该有窒息的感觉。而程小晟只不过是一个男孩儿！即使他再帅气，对我再好，我的心也还是有条不紊地跳着。他家世显赫，很多女孩儿都青睐他，可他视若无睹。我曾无数次的对他说：“程小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吗？”他固执地摇头：“凝若，你空灵的美，就像是从唐诗宋词中走出来的女子，你占满了我的心，它怎么还容得下别人。”
　　 毕业的那一年，程小晟说：“凝若，你不是人，你没有心，你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望着他的背影，除了歉意我没有一丝的不舍。从大二开始，他以我男朋友自居，可我连一个拥抱都不曾给过他，甚至都没有让他牵过我的手。三年里，他迁就着我、呵护着我、守护着我，我却从不曾动过心、动过情。
　　 一个又一个的三年过去了，我在这个城市孤独而又固执地生活着，舅舅无数次地说：“北京再好那里没有家，回家吧，凝若！”我惨笑，哪里有我的家呢？我不想回去，那里有我太多伤心的往事，我不敢触及。
　　 程小晟就像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一样，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说：“凝若，六年了，我有过许多女朋友，但我还是忘不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看着他，他成长了、也成熟了，眼神有了一点点的深邃、气质有了一点点的内敛、嘴角有了一点点的含蓄、面庞有了一点点的刚毅。即使这样，我还是在心里叹息，他不是我爱情的样子，他不是火也不是光。或许我累了、或许我倦了，程小晟，一个有金有心又爱我的男人，我还奢求什么呢？程小晟给我描绘了这样一幅蓝图：香山别墅，海云天的楼盘，我不必工作，写自己喜欢的文字，他不会是工作狂，半年一次的旅行……执我之手，与我偕老……这些都没有打动我，最让我为之心动的是那句话：我会为你遮风挡雨，我们会有一个家，屋子里满是阳光，即使是寒冷的冬天，它也会无比的温暖。我闭着眼：家！阳光！温暖！那一刻我决定嫁给他，即使我不爱他！
　　 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程小晟打来电话：“凝若，等着我，我挑好了婚纱拿去给你看。”天说变就变，一块乌云遮住了太阳，雨倾盆而下。我忽然觉得：真没劲！程小晟带着婚纱笑意盈盈地出现在报社，他非要我试穿那件婚纱展示给我所有的同事看。我穿上婚纱转着，同事们艳羡的目光、啧啧的赞声、祝福的话语，我依然觉得：真没劲！我脸上笑着，心里悲哀着，成长，让我学会了掩饰！程小晟不笑了：“韩凝若，你以为我真的会娶你么？今天的你要为六年前的你付出代价！”他咬牙切齿连名带姓地叫着我，他把婚纱的头饰摔在了我的脸上。雨越下越大，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拿起了同事桌上的水果刀狠狠地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三）
　　 我张不开眼、喊不出声、透不过气，有小虫在咬我。我大声的喊着：妈妈！妈妈！妈妈！一只大手覆在了我的额头上，轻轻的、柔柔的、温温的。接着，我的手被温暖包围着，那感觉踏实而又厚重。我不再焦虑、不再急躁。
　　 我的自杀极大地震撼和满足了程小晟，他以血明誓：非我不娶、爱我一世！我不得不对程小晟说：“我的自杀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有潜在抑郁症和自虐症的倾向，只要是阴天下雨我保不齐自己会做出什么。你想和一个准疯子过一辈子吗？”他看着我张大了嘴，转身一如六年前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去。我为自己的谎言震惊，是谎言吗？我自己也无法识别！
　　 喧嚣过后，一切又恢复到了寂静的原点！下班，坐地铁，回家。我站在砖塔胡同的巷口，傻笑！当初租住在这里，因为喜欢这个胡同的名字还有这个胡同像极了东北某小城某胡同的样子，这胡同内还有一个宾馆，名字叫宝塔。塔，坚实厚重、遮风避雨。我从没拥有过塔，那就让我依塔而居吧。出了砖塔胡同的右手边就是婚纱摄影一条街，在无数个阳光明媚的周末的午后，我傻傻地走，傻傻地看。
　　 我不是古董，却喜欢潘美辰低沉、沙哑的声音。听着音乐挂着Q。消息盒子响了起来，金色卡通版的老头，带着一副大大的眼镜，夸张的大嘴巴，网名“诚意”。我莫名地点了接受。他的头像随之闪动起来：“孩子，你好吗？”我潮湿了双眼，好像从来没有人叫我孩子。“你是谁？”我问。“以前我是个农村孩子，现在我是个街里老头。”我带着泪的笑，“街里”老头，好熟悉的乡音。我居然和他聊了起来，以我的性格，居然会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相谈甚欢，这是我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后来，我把它归结于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在我出院后的日子，“诚意”每天都在陪伴我。白天他会不定时的给我发过一篇小笑话，真不知他哪儿淘来的。笑过之后我回他，他却没了踪影。每晚九点他准时上线，第一句必是：“孩子，今天你过得好吗？”快十一点的时候，他说：“孩子，休息吧！好梦送给你，快乐送给你！”偶尔他会自顾自的在凌晨时分发过一大篇让我参不透的哲理：“谁能渡我？佛说：自己渡自己。谁能拯救我？我说：自己拯救自己。万事由心生，修心才能静心，静心则安逸，安逸才能心旷神怡，才能不累，才不会悲哀。把握自己！相信自己！”我什么都不问，不问他的职业也不问他的年龄更不问他的所在地，只是贪恋他给予我的一份关怀、快乐与温暖。
　　 我对他毫不设防，我对他敞开了心扉。我说：“我克死了爸爸。”他说：“傻孩子，怎么会呢！爸爸的死只是一个意外，如果你硬要套以唯心论，那只能说是爸爸自己的命，怎么会说是你克的呢！真怀疑你大学是怎么读的，还信这个迷信说法。”我知道他在哄我，因为他也前后矛盾。我说：“妈妈从来没爱过我。”他说：傻孩子，那更不可能了，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你想想，冬天，她是不是早早起床点燃火炉，做好饭温在锅里？夏天，她是不是每天都会给你买几只冰棒吃？”我问：“你会算卦吗？”他答：“不是的，孩子，这些爱的细节都体现在生活的甚微之处，或许你认为这是理所应当所以就不会感恩。”我说：“妈妈从来没有抱过我，可艳丽的妈妈总是抱着艳丽。”他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所以人和人也不可能以同一种方式来表达她们的爱。正是因为你妈妈给予你这样方式的爱，才造就了你今日的坚强与成就。艳丽读大学了吗？没有！艳丽生活在一个小县城，而你生活在祖国的首都。今天你能生活得这样好，是因为当年妈妈常用冷漠的态度和你说‘好好学习’，而你为了证明自己才走到了今天。孩子，你的妈妈是爱你的，只是她表达的方式因为她经历了某些事而不同于常人。但你不能否定她爱你这个事实。”我问：“我坚强吗？我有成就吗？”他答：“你坚强！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你有成就，你拥有的工作和房子就是你的成就。而你当初买房子的果断力和判断力就是受了妈妈潜移默化的影响。瞧！妈妈的爱造就了一个多么不一样的你！”
　　 我有些困顿、有些迷茫。我顺着他的思路回忆。他静静地听我说，偶尔插话。我说：“是啊，小的时候我苍白又瘦弱，她变着法儿的做猪肉：炖、炒、炸，包馅儿、红烧、大碗扣……可是我不爱吃，她骂我，有的吃还挑三拣四，甚至还拿筷子抽我的头逼着我吃！”他问：“你为什么不爱吃呢？”我答：“你不知道，爸爸走后，妈妈不去屠宰场杀猪，她自己杀，你不知道她有多暴力、多残忍！”他插话：“你有一个这样伟大的母亲，为了你，她变得比男人还男人。她不去屠宰场可能是为了省钱啊！真羡慕你有这样爱你的妈妈，为了你不怕吃苦受罪。”我说：“你不知道，我每天上学身上都是退猪毛和猪下水的味道，同学们给我编顺口溜，远看是个小美人儿，走近一闻猪屎味儿。我不想有那种味道。”他说：“所以，你走这么远，你要逃离！以为她不爱你。”我说：“也不全是，听同学们说，北京的冬天比东北的暖。”我痛痛快快地哭了，把所有的所有都释放出来。他发过一个微笑的表情，说：“孩子，我猜猜你的样子吧，肤若凝脂，墨瞳若秋，玲珑剔透，不染尘埃。”我对着这十六个字再一次的落泪。我发过一个拥抱的图片，这是我第一次发这样的图片，半响不见他回复，我发了一个抖动窗口。他扭扭捏捏的发过四个字：“我在害羞！”并配以害羞的表情。我笑了起来，他问：“孩子，你笑了，是吗？”被他这样一问，我又哭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答：“哎哟，你是个富翁呢！我在讨好你，溜须你呗！”我又破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