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小宁，是一家大型建筑公司基层科室的秘书。我所在的经理办公室共有两人，一个是我的顶头上司王艳秋，人送外号：小蜜和“小王”小蜜好理解，“小王”为什么还打上了双引号？因为双王她为小，可小王管大王。公司里你可以得罪“大王”，“小王”你千万别得罪，看你不顺眼还给你小鞋穿呢，何况得罪呢！
　　 我也有个外号就是柳大秘，单位的同事人前人后都表里如一地如此称呼我，对小蜜和“小王”都是背后的尊称，当面，人们都亲切地叫她王主任。
　　 秘书这差事，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我每天都在心里念叨一万遍。
　　 先说工作方面，天天叫嚷着减少文山会海，可落实到基层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反正我每天都是满头在各种汇报中。年初报告、年终总结、落实进度、先进事迹……各种会议纪要，领导的发言稿。文件的整理与编发……忙得我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八小时工作结束，晚上各种各样的应酬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接待上级来人下级来访……
　　 以上这些是工作上面的。生活方面的也少不了我的身影。我们的老总姓王，是个生活讲究品位的领导，他一讲究，我就遭秧，原因很简单，我必须照顾好他的饮食，甚至是起居。这话说得有点过，难道老总的起床也归我管吗？还真没说错，记得我刚来办公室的第一天，他就说：“小柳呀，以后无论冬天还是夏天，每天早上五点必须打电话提醒我起床……”我一头雾水地点头答应着，心里直犯嘀咕，心想，你老婆管干嘛的？后来才知道，他的夫人打理一家旅店，她就把家当成旅店了，而旅店就是她的家……
　　 说了这么多，那真正的秘书王女士都做些什么呀？她呀，也在我的伺候范畴内，他俩的关系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办公室有两个休息室，一个是供夜晚值班人员休憩的地方，另一个……就是他俩的爱巢。她每天就是梳妆打扮，有好事，头削个尖地冲到前面，比如去海南、上海、杭州出差……有一次，我们到北京出差，本来我是大喜过望，可下有机会用公款游山玩水了，不料想，我成了地地道道的大丫环。他俩随身携带的包都压在我身上，游泳的时候我看护衣物，打情骂俏之时，我还要添油加醋。他们饿了我先找好饭店，累了找好宾馆，甚至放好洗澡水、沏上热茶……看人家情绪渐浓之时，知趣地躲出去准备水果……
　　 走在北京的街道上，我忽然感觉自己就是《红楼梦》里的平儿，伺候两个不甚好打发的“大爷”和“二奶”。还要管理整个公司的烦杂事物……真真正正的大丫环，只不过前面没有“通房”两个字。
　　 “不干了，坚决不干了！”这是我每天最想说的话，可一见到王总，我的底气就不足了，要知道，我是从库管员做起的，能进入机关是很多人都眼红的。我现在想如果再让我回去做库管，我举双手念“阿弥陀佛”，可惜，我每日总是这样郁闷地想，真要做出决定一时还下不了决心……
　　 这天，大小王又应邀出席酒会，我却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大米。公司给职工的福利待遇，职工发完了，剩下的就是给上级领导的。领导的大米都是特殊的，据说是酒业公司可以酿酒的，大米的外观就比普通米要强。我们按职务、按待遇整整忙了一个上午，抽调过来的小青年，到了下午分发的时候已经开始骂娘。这个年头，谁还在意一袋大米？这些领导哪个不是见过世面的？我们尤其是我，要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大米的“与众不同”，以期他们欣喜地收下，让我们领导高兴满意。
　　 来到上级领导家中，这些我在酒桌上见惯了的领导，出现在家中时，一个个都是道貌岸然，与酒桌上大相径庭。酒桌上的领导，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酣耳热之后，也就没有领导的架子了，他们常常开些无伤大雅的带“色”玩笑。有时也在私下里与在座的女士搞搞小动作……而今，则完全不同，客气有加不说，好几个与我特别熟悉的人，我刚要叙旧，他们仿佛不认识一般，陌生人一样打量着，嘴里说着生冷的客气话……
　　 “政客都他妈的是演员，”我在心里说。难怪里根能当美国总统，看来全世界的政客与演员都有不解之缘，演技纯属一流……
　　 尽管忙到天黑，依然有七、八家没有送出，有的是不在家，有的是家人出门了，有的是……反正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没有理的只有我们。惹得那几个小青年骂骂咧咧，我心里也有火，可不敢发，还得赔笑脸。自掏腰包花了一大百，才算打发了一伙小青年，心里也不免有些肉疼。我心里暗下决定，以后说什么也不能干了！办公室秘书，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皇宫大内里的太监……伺候人不说，风险还大。想想刚才在酒桌上，有个团支书的话也还在理。他说：“要当就当大“官”，这类鸡毛蒜皮的小‘官’能折磨死人！”
　　 好不容易回到公司，可以松一口气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又上我无名火起——王总夫人的电话。
　　 这位老总夫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强人。可她再强也强不过王总，在王总面前总是一幅好女人的面孔。王总与小蜜的事，她早有耳闻，据说她从不找王总的麻烦，有时她来公司，与小蜜还有说有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知心朋友或是姐妹。不过这一切都是虚像，在背后，这位夫人曾咬牙切齿地咒骂过王小蜜。
　　 她对这两个人无计可施，对我的态度可就不一样了，我成了她的耳报神，每日她打来电话，都打听得仔仔细细，尤其是与小蜜的一举一动。我稍有不满她就大发雷霆，很多时候我对她都是敬而远之地躲着。
　　 我决定不接她的电话，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屋里正在搽化妆品，手机响了，不用说还是她。
　　 “你怎么不接电话？”女强人带着一股强势的风，迎头来袭。
　　 “我，我去卫生间洗脸了。”我只好如实说。
　　 “你几点到单位的，我清清楚楚。我问你，王总去哪了？”
　　 “好像是参加一个酒会，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你是干什么？你连他的行踪都不清楚，你是怎么工作的？”
　　 我是真生气呀，我天天受“大爷”“二奶”的气也就算了，还要受“大奶”的挤兑，我的行踪你既然清清楚楚，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老公身上？还要反过来问我。
　　 “我今天整整忙了一天，光送礼了，其它的……”我的语气也有点不满，我心说，你怎么不问你自己的老公，整天盯着我算什么能耐？不满是不满，可我说出去的话可是很谦恭。“其它的真不清楚，你打电话问问他吧。”
　　 “他是不是和她一起走的？”
　　 “是吧，”她从来都不叫小蜜的名字，我也习以为常地不问。其实只要他俩在一起，她就不痛快。我想，这才是她真正要问的。
　　 “你给老王打个电话，看看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另外，你给她打也行，问他们是不是在一起。”命令的口气依旧。
　　 “现在都是下班时间了，我打电话不太方便，要不……”我心里都开始骂娘了，嘴里也加重了语气说：“你怎么不打？！”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感受她的暴怒，她语气强硬地说：“你现在就打，快点！”
　　 “要打自己打！”啪，我使劲把电话挂了，因为不解气，也把她再打来，我顺手将电话关了机。一天的窝囊气，终于暴发了，叫个人就敢命令我，欺人太甚！
　　 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到家中的时候都七点多了，孩子正站在客厅中间，接受爱人的教训。我一打听，原来他考试得了79分，让他用红笔神奇地变成了99分……我一听，“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想也没想就甩了儿子一个耳光……心想，别人我管不了倒也罢了，你也撒谎欺骗我？无名火起。这是我第一次动手，儿子委屈地捂着脸，逃也似地回了小屋。
　　 夜深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爱人从背后伸出胳膊将我揽在他怀里，他轻柔地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发那么大的火？是不是在单位又受气了？如果做的不开心，就别做，养活你和儿子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公不止一次这样劝诫我。我一不想做全职太太困守家中，二不想与他一起打拼在生意场上……我喜欢独立却又讨厌做生意。我和爱人说过很多次，希望自己开个小型的幼儿园，与天真烂漫的孩子在一起……丈夫非常支持我的想法，可真要舍弃待遇不菲的国有企业还真有点难下决心……
　　 我转过身，依偎在他的怀中，撒娇地说：“为了进机关，我妈都动用了老关系，我现在说不干就不干，妈还不得生气？再说别人会说怎样的闲话？”
　　 “那你到底想不想做了？”丈夫认真地问。
　　 “想干，但不想做秘书了，换个部门吧。再求人多难呀，我没有专业技能，只能在这类科室工作，会计、预算、太专业的我也做不了……”
　　 “那我帮你想个法子，即能留在公司，又能躲开这个是非之地，如何？”
　　 “真的？那你快说。”我一下搂紧他，急切地问。
　　 “你呀，”丈夫使劲搂住我说：“孩子撒谎你要惩罚，那你呢？如果你也出点错，他们是不是也要惩罚你呢？你一天出一个小错，积累起来……让他们看着办吧，反正你别天天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别人不咋地，我还心疼呢。”我听了心里都是温暖，我对爱人说：“好，我听你的，让他们烦不胜烦，一旦给我调离别的岗位就是我求之不得，实在不行，我自己辞职，自己开幼儿园……”
　　
　　 正好现在是年底了，公司有一句顺口溜：分大米，到年底。每到年底我都是最忙的，王总让我把向上汇报的总结赶出来。我是抱着“犯错”的决心，于是，把年前写的规划，做了一下改动，基本上就是年初制定的计划不仅完成了，而且超额完成。我把其中大量的数字做了“较大”的改动，有的甚至在数字后面加上了零……这是一份要向厂里做全面汇报的材料。王总是个细心的人，我也不想他在厂里出丑，只是想让他对我……
　　 交上材料的时候，我的心敲起鼓来。王总的脾气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臭，他完全有可能一气之下大骂：“这是什么材料，用脚趾头写的吗？”然后就会对我“刮目相看”，只要我再不入他的法眼，打发我指日可待。这样我也就解脱了……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办公室里，小心翼翼地偷听王总屋里发出的任何声响。我听他接电话，谈笑风生地谈天说地，好几次与他碰面，他都若无其事。到了晚上，他和小蜜又一同应酬，脸上笑意盈盈了，难道是他没看？我心里只能这样想……
　　 一连三天，也就是汇报的最后一天，王总一点骂人的迹象都没有，反倒让我不踏实起来，我问小蜜让她帮我问问王总看没看稿子？如果说稿子在公司出了问题，我是不怕的，但要是把丑出在厂里，那我就于心不忍了。小蜜说他早就看了，还夸你这次写得最好……
　　 汇报回来那天，王总显得异常兴奋，他不断地夸赞我说：“你不愧是公司‘一枝笔’，让你做秘书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样吧，我打算再往办公室加个人，以后，闲杂事物你就不要做了，你专门写资料文件吧。”
　　 本来想挨领导一“耳光”不想却赢来无尚的荣光，我如坠云里雾里。
　　 年一过，我就从“员”变成了副主任。别看只是个副主任，也成了手下有听吆喝的兵。新调来的小郑是个大学毕业生，安静也听话，可只干了三个月就开始牢骚满腹。在一次灰头土脸给领导搬家后，不满地对我说：“我以为到办公室能施展我的学业，将来有所成就，没想到竟然成了小跟班，小立本。跑这里吃苦耐劳来了，跟大街上的民工没什么区别……我听了无语，无限同情地望着他。
　　 人一旦有了要走的心，就象脱缰之马怎么也收不回来了。面对一篇又一篇虚假的谎言更是对自己的无限煎熬，要走的心更坚定了。
　　 于是，再有材料赶着写时，我就猫在家里如法炮制。先进人物我都让他们高大全，完成的进度我就把它比喻成是高速铁路……文章分为一个主题，两个基本点，三个要素，四个核心……反正不用再埋头苦干，只要改改数字，动动日期……
　　 不料，三个月后，我竟然凭借这些“佳作”被调入厂部，成为万人大厂的笔杆子，那个副字没动，直接进入厂部中心，成了厂长办公室的副主任。报道当天，王总恋恋不舍，拉着我的手说：“可惜了，可惜了，我不会保护人才呀！”而接待我的厂领导则对我寄予的厚望，说了很多语重心长的贴心话。
　　 我如堕烟海辨别不出方向，连爱人也失去了方向，我们如坠雾中。
　　 厂部的文件，我做了很细心的研究发现，和我写的东西如出一辙。
　　 又过了半年，厂里新建了一个分厂。主任派我到现场实地考察、采访并写出有价值的文字材料。他还悄悄地透露说：“这次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市里也有人看中你的文采，你的前任小桃就调到市委宣传部……”
　　 我来到分厂，见到了饱经风霜的分厂厂长付国强。他的精神深深感染了我，他的敬业态度让我有了深刻的反思。我一定拿出真本事，再也不写那些毫无生命活力的谎惑文章。想起以前种种，不禁羞耻于颜，愧疚于心。我决心今后好好工作，对得起基层干部们的艰辛和信任，做个称职的笔杆子。
　　 本来半个月的采访，让我延长了一个月，经过反复深入的调查，仔细分析，甚至与他们同吃在工厂里。经过大量的实地考察，我整理出大量有事实依据的手稿。然后斟字酌句地按照真实情况写出了七篇关于分厂情况和建设的详细资料和数据。还有他们的甘苦和奋斗、理想、信念洋洋洒洒写了几万字……
　　 一天、两天、五天、一个月，稿子如石沉大海，不仅市报没有刊登连厂报都悄无声息。
　　 又过了两个月我收到一纸调令，竟然被莫名其妙地调到了厂里在西区新开办的幼儿园，任园长，当然还是副的。
　　 报道那天，有人透露消息说，你在报道里写了大量的人和事，却一句也没提领导的支持和帮助……
　　 幼儿园，这个我心心念念的理想工作，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如愿了，梦寐以求苦苦追寻的工作，如今如愿以偿。只是这样的结果让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