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小说】宿●若初见
<一>
很多年以后,会不会依然能够撞见一抬头就看见的,整个盛夏时节漫无边际的香樟,以及你骑着单车从身后追上来,汗水顺着你的齐刘海滴进热浪腾腾的空气里,初次见面,你有着好看的微笑。
你说,我叫七生,刚搬来这里,你呢?
……
……
<二>
我叫四月,在外公身边长大,十七岁以后,我开始不再记得一些事情,包括父母,小时候,对于我的出生,外公都只是淡淡回应,怕是终究给忘记了的。
但在街坊邻居口中,他们会说,怕是终究给遗弃了的。
长大一点明白过来,忘记与遗弃这两个词,它们并不对等。
外公养了一只黑猫,被唤作“七生”,我只觉得好听,却不问外公为什么给它取这样的名,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四月,从小外公就这么叫我,我没有姓,因为不知道父母是谁,以及,他们的名字。
七生爱闹,经常抓坏我放在书桌上的书本,并肆意妄为地在它的“杰作”上懒懒地睡一觉,这个时候,我会将它拎到抽屉里,刚开始的几次,它还叫唤,后来就不发出声音了,只是安稳地在抽屉里继续小憩,因为它知道,晚饭时间,我都会抱它出来。
四月,七生,外公最爱念叨的两个名字。
<三>
初春会下很大的雪,这是这片天空下的惯例,而我的惯例是裹着厚实的被子慵懒地看着外面空茫的天地,等着清晨的早餐,七生的惯例是蹲坐在窗台上,看一会儿窗外觉得累了就捉弄一下身旁玻璃缸里的鱼。
其实这样寒冷的天气,每天起来都能发现七生就蜷缩在我枕头旁边安睡,猫都有怕冷的天性,只是七生似乎更严重一些,所以有时候半夜醒来看见它在我耳朵旁边,我都会给它盖个小毛毯,然后在它身体里发出的声音下,又安心地睡过去。
外公靠打理植被花株为生,几乎一生都在跟它们打交道,街坊都叫他花老头,他没有多少人情世故要应酬,因此花大量时间待弄植被也养成了他沉默寡言的性情。
年纪相仿的小孩都是背着父母才敢跟我玩,在大人眼中,不知来历的小孩是一个未知危险的存在,而在孩子眼中,天真无忌是天性,我不缺一个无邪的童年,缺的,只是一些温度而已。
经常会不小心听到有人谈论外公一生孤苦,可我知道,他孤苦,却不孤单,他常常笑得很慈祥地说,还有四月,还有七生,还有这一院子的花,也没什么多需要的。
他们羡慕我有这样一个外公,一个几十年与植株惺惺相惜的老人。
<四>
十六岁,头发持续长长,成绩优异,一个老师眼中不爱讲话的学生,怕被论及父母,因了这样一个不愿开始的开始,我很少主动参与到别人的谈论中,但会认真听别人讲,外公从小教我这样为人的礼貌。
同学出去玩偶尔也会叫上我,这样的时候我都会稍带上七生,外公在我背包里缝了一个口袋,出门玩就将七生塞在里面,只露它的脑袋。他们不是特别喜欢七生,因为黑色对他们是危险的颜色,无论怎样,至少我和外公爱着它。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能让别人记得住,呼啸而过的单车时光能被记住的,除了每堂课认认真真抄录下来的笔记之外,就是晚自习后必须推着车走过的老旧胡同。
其实一直以来就清楚自己是个孤儿,也明白慢慢长大的过程里为什么身边的朋友逐渐陌路,一个孤儿,即使一个人也必须在他独自的生活里向上仰望,哪怕最后,他依然是独自一人。
<五>
七生死去的时候如它往常睡觉一样安静,蜷缩在抽屉里,我抱它出来吃晚饭才发现它的身体已经没有动静,只有,淡淡未散尽的体温。
死亡,是它理所应当的归宿。
这是外公的话,也正是这句话,我第一次哽咽到丧失了言语。
我还能再遇见七生么?它转世为女孩就好了,我想娶她。
这是我的话,外公听完在院子里停下浇花的水壶,笑着说,遇见了就好好待她。
<六>
那个时候,我还并不知道,外公的真实名字就是四月,未搬来这间老屋前,他有过一个妻子,叫七生,后来妻子因病去世外公便独自搬离了原来的城市,却依然靠待弄植被花株维持生计,邻居不知道他的本名,恐怕,连外公他自己也快忘了曾经的名字。
<七>
“我叫七生,刚搬来这里,你呢?”
七生逝去很多年后,明媚的夏季我听到这样一个追上来的问话。
我想过我的归宿,眼前的女孩眼睛里透着盛夏时节清澈的光,宿命似乎给了我那句话一个回答,遇见她,重新记起这个名字,七生。
“我叫四月。”我笑着告诉初次见面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