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总闲着，富余的智力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寻找突破口，以免造成浪费。对于在供电行业厮混了多年的供电所长管德柱，深知行业的个中情由和蹊跷，人都说这个行业油水多，可自从上任一来，总觉得没打开局面，原因是自己的脸皮还不够厚。有人在不经意间总是敲打他，意识是脑子得开窍，挣钱哪能那么容易？那是要凭智慧的。
　　 管所长当初是有定力的，不管别人怎么怂恿，他总觉得，君子爱财，应取之有道。但是随着任职时间的延长，他开始发现，他这么想这么做，反而受到了不少的白眼儿，就连他手下的司机和职工，言语之间，总有一些瞧不起的味道。他开始琢磨起来，逐渐地也发现了一些门道。
　　 最近就该下去查收电费了，辖区内几十家单位，平时都分配给了下属，也让下属们多少蹭上点儿油光，一是显得自己有领导艺术，二是显得大气，而且很廉洁。反正关键时候，许多该说了算的，还得自己拿主意，尽管如此，这些下属们就已经很感激了。
　　 昨天司机典儒和职工穆虎，就去了金矿，两人吃得打着酒嗝，回来以后就在办公室里吹上了。刚好管德柱正在厕所里，两人进来以后，看看所长不在，也就肆无忌惮地说起来。
　　 典儒说，过去的所长，那叫牛气，下去查收电费、检验电表的时候，到哪里都受欢迎，到哪里人都当祖宗供着，人缘也好得很，下了饭局，泡赌局，泡过赌局泡澡去，一高兴还泡小……话未说完，就被穆虎打断。
　　 你胡说什么呢？老所长是风光，可现在呢？现在咋样儿？还不是一头栽到地上，等起来了便进了医院，从医院出来，就再也不能好好走道了，走一步，一摇三晃的，脑溢血后遗症了。有再多的钱，有啥用？
　　 这话说的，那没钱该得什么病，还不是一样的？况且得了病，还没钱治呢。
　　 但是老所长虽然很有能力，有魄力，咱们也沾不上什么光，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所长就是比老所长强，起码敢放权，咱哥俩多少还能赚顿饭吃。穆虎跟典儒争辩着。
　　 在厕所里使劲的管德柱听着他的两个下属你一言我一语的，司机典儒跟老所长处了好几年，看来还是很怀旧的。他们说的，自己也听别人风传过，说老所长与各单位，尤其是用电大户的头头脑脑的，关系那叫一个铁，据说他们一夜输赢十几万、几十万的，眼都不眨一下。老所长为什么那么有钱，他也搞不清，他有时也挺羡慕，这个事儿，他还真想学着点。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想学就能学的，既要有人传帮带，还得靠自己悟。悟性不高，钱哪能自己钻进腰包？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技不如人，起码脸皮这一关，就得多练，他有一段时间，在家偷偷摸摸地研究《厚黑学》，总觉得是理论上的东西，没有得到实践的检验。
　　 从厕所出来，管德柱干咳了一声，那意思是说，我都听到了，小心点儿，别瞎说。
　　 两人一见所长在，马上停止了说话，酒精作用下的脸红彤彤的，是看不出赧色的。两人过来跟所长搭讪，说金矿的几个熟悉的哥们，非要留下吃顿饭不行，不让走，人家盛情，不好绝人面子，也就跟他们坐一会儿说了几句闲话。
　　 管德柱没吱声，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到了椅子上，把有些单薄的瘦长的腿搭在了办公桌上。然后，才笑眯眯地开了腔。
　　 留吃饭，是好事儿，我的下属到下面走一走，那得有面子，你们有面子，我也跟着风光。
　　 司机听着，突然感觉话里有话，连忙给所长递上烟，一边点火，一边说，所长说反了，是所长先风光了，我们跟着风光。嘿嘿。是沾光。
　　 管所长斜一眼典儒，不紧不慢地说，哎呀，是我这个所长能力不济，让你们受委曲了！
　　 您可别这样说，所长，折杀我们了。以后，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跑腿的活儿，就交给我俩了，保证您指哪，我们就打哪，坚决服从，这一点，所长您尽管放心。穆虎忙着讨好地说。
　　 管所长哼了一声，心想，你们乐得这样啊，长期下去，你们倒是风光啦，我这个所长岂不是被架空了。想得美。看起来我所长不出马，这马善就会被人骑的。
　　 明天，你俩去乡下一趟，南禅村方向，检查一下线路，顺便催交一下电费。管所长语气有些生硬，过去他一般情况下，都是跟两位以商量的口气，可是他越来越觉得，他们有些拿他不识数，反缺了一种对领导的恭敬。
　　 下班的时候，三个人互打了招呼，便各怀心事，各自回了家。
　　 典儒与穆虎临走时，互相对视一下，使了一个眼色，典儒做了一个打手机的手势。
　　 晚上，典儒反复琢磨起来。南禅村，每次收缴电费，都是钉子村，难收得很，村民不但不愿交，有的人家还偷电，每次去收缴电费，都搞得灰溜溜的，不只是沾不上什么光，开车去，几十公里，连中午饭都混不上。吃个饭，还要自己掏腰包，实在是没面子。过去，老所长在的时候，那就不一样，就是因为村民都知道，老所长与乡里、局里、县里的头头脑脑关系非常密切，也都了解老所长手段实在高明毒辣，一般没人敢惹。老所长说话，也是很有魅力的，谈笑之间，就把电费收上来了。可自从老所长出事退休之后，这南禅村的电费就成了老大难的事儿了。
　　 穆虎回家途中在想，回到家还在思量，这典儒喝点酒，乱说，摊事了吧，管所长马上不高兴了，随口就派了个差事，这差事儿实在太过艰巨。穆虎回忆起上一次自己去了村里收缴电费，男村民都躲开了，村里剩下一帮老娘们儿，叽叽喳喳，胡搅蛮缠，话说得嘴里都冒烟了，可愣是没收上来电费。回来就跟所长汇报，说要停电，可所长不同意，说老百姓不容易，要是真的停了电，他们要是到县里告了状，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所长没多说什么，但能看出一脸的不高兴。
　　 典儒忍不住跟穆虎打了电话，说所长自己脸皮子薄，拉不下脸儿，这难事儿就摊在了咱们肩上了，你还不停地讨好他，这下子事儿来了吧。
　　 穆虎也抱怨典儒说话不注意，尽说老所长如何如何有本事，这不是在没事找事找刺激吗？两人互相通了气儿，说好明天一定要攀着所长一块去，要他也体会一下催交电费的难处，别觉得这事儿，好象特好办，显得我们两人不尽力似的。起码也得让他所长知道没地方吃饭的感觉。
　　 第二天一上班，两人就开始甜言蜜语地劝说起管所长。管所长自是心知肚明，就是不去，说自己要到局里开个会，去不了，劳烦二位务必收上来，收齐了，否则扣奖金。所长说话的时候，从没象今天这样斩钉截铁。两人感觉到有了压力，但又不便反驳，毕竟人家是领导。
　　 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南禅村。一去就是一天，挺晚的时候回到了所里，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一见了所长，就开始诉苦，讲了在村里的遭遇，说是实在太过艰难，说也没人听，更没人交电费，感觉比要狗肉帐还难。从中午到晚上，连顿饭也没混上呢。
　　 哎哟，你俩儿不是挺能耐吗？让你们到各单位去，那家伙，吃得满嘴流油的，就这点事儿就办不成啦？能耐哪去了？有难度，想办法嘛，要脑子干嘛呢？所长也没客气，平时不发脾气的，偶而发起脾气来，脸阴森森的，还真有些骇人的味道。
　　 典儒和穆虎虽并不感到委曲，但一肚子的不服气。拿我俩儿出气，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要去。当然嘴上不能这么跟所长讲，便溜须地说：
　　 我俩还是能力不行啊，这事儿真得所长亲自出马，姜是老的辣嘛，您老人家一出马，一定马到成功。典儒这么说着的时候，在斜眼偷窥着所长表情的变化，心里多少有些看不起的想法，只不过脸上还是笑呵呵地恭维着。
　　 管所长当然知道他们两人耍的那点儿小心眼儿。冷笑了一声，说，你俩就别谦虚了，怎么能承认自己能力弱呢？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们是老所长培养出来的，啥事能难住你们呢？今天先回家休息，明天还去，一直去，直到缴齐了。管所长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典儒与穆虎回到家，吃了饭，恢复了一些体力，但却控不住心中打鼓，这明天又要挨一天饿，真让人受不了，在别的单位好酒好菜的，这可倒好，跑一天，饿得肚皮抽筋儿。
　　 两人又通了电话，商量对策。典儒出主意说，明天所长要是不去，说什么也不能去了。他有什么能耐？净指使我们，自己有本事也露一手，给我们看看。要是他能要出来，我服了他啦，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一个柔柔弱弱的人，哼！我什么没见过？那些年跟着老所长混，老所长那才叫有魄力，心够狠，手够辣。我不是小瞧他管所长，他也没那两把刷子。
　　 穆虎很赞同典儒的说法，虽然心里也有些怀疑，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所长也就是给自己手下一些压力罢了，自己要是能行，早就出手啦。可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现在没有点能耐，能当官？
　　 又是一个艳阳天。两人看着点儿，准时来到供电所，见所长正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也不知正跟谁说些什么。看到两人来了，便直接告诉他们，还去南禅村，马上出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典儒终于沉不住气了，说，所长还是您去吧，我俩实在黔驴技穷了。我们希望跟所长学习一些技巧方法，你要是不去，我们就是再去十趟，也是惘然。
　　 怎么了？这点儿事就完不成，还敢说跟着老所长混的。这样的事儿，还需要我一个所长出马吗？你们这是在将我的军呀！
　　 管所长想了想，再看看两个手下，有一些对抗意识了。心想，我要是不去，这两个小子打心眼里看不起我，可要是去了，若是要不来，他们就更看我的笑话了。管所长也是心中没底，但事情已经僵在了这里，不去也不行啦。
　　 于是三个人坐了车，直奔南禅村。一路上，三人各想心事，很少说话，车里的气氛实在有些沉闷。典儒和穆虎觉得，一定有好戏瞧了。
　　 车子先按照管所长的要求，开到了村小学。所长一下车，也不跟学校人员打招呼，就直接去查了电表。发现电表的字连动也不动一下，就叫来了校长，直接就说，校长啊，突然来没跟你打招呼，刚才看了你学校的电表，是电表坏了，还是有别的情况？
　　 校长稍稍有些慌张。三位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昨天这两位来，还跟我打过招呼呢，今天所长亲自来，反倒不告诉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校长客气啦，还准备什么？你这学校里，电脑开着，热水器用着，而电表却不转，怎么回事儿啊。查一查，穆虎，看是不是在偷电，或是电表坏了。所长一脸堆笑地说着，与穆虎开始查起来，发现有两根电线绕过了电表，很明显，是做了手脚。
　　 管所长接通了电表，电表是好的，并没有坏。刚才还堆笑的面孔，迅即变了色，阴沉而愤怒地喊起来。你们这是偷电行为，事实在这儿摆着呢，你们还说什么？接受罚款吧。接着，管所长十分熟练地背诵了处罚条款。
　　 校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看所长余怒未息，一边招呼学校工作人员，把所长三人让进了办公室，一边连忙躲到旁边打起了电话。典儒知道，校长是供电局长家的亲戚，一定是跟局长通电话了。看着所长恼怒的样子，他好想上前告诉所长，这里面的关系，提醒他不要把关系搞僵了，影响了跟局长的关系。可是看着所长的样子，又打消了告诉他的念头。心想，让你能耐，看局长怎么收拾你。
　　 校长过了一会儿，挂掉电话，转身过来，好象变了个人似的，比先前热情多了。又是倒水又是让烟的。看得典儒也感觉蹊跷奇怪。所长仍然是沉沉的怒意。校长一看，哈哈笑着说，所长别生气了，我们知错就改，改错还不行吗？中午，我们安排兄弟们吃饭。
　　 典儒和穆虎听得象在雾里一样，怎么就突然有人请吃中午饭呢？怎么这么轻易地解决了午饭问题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在以前，也没发生过呀，两人都知道校长跟局长的亲戚关系，几乎每次都是提前打个招呼，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从来也没真查过，校长也从来不太重视他们两人来和走的事儿。
　　 典儒和穆虎管了很长时间的电了，第一次有了触电的感觉，这感觉有点麻酥酥的。
　　 所长站起来，跟校长道别，说还要去村里挨家挨户催交电费呢。要求校长把电费和罚款准备一下，中午过来取。校长点头哈腰地送了很远，并一再跟所长要了手机号。
　　 所长三人去了村委会，找到了村长，村长正在桌子前，用电吹风吹着乱乎乎的头发，倒是十分热情地打招呼，可屁股却没有挪动地方，照样吹着风。一提到收电费，便面有难色，摇头晃肩的，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所长什么也没说，拿起手机打了电话，说，从现在开始，南禅村停电。村长手里的电吹风，马上没了动静。
　　 村长愣了一下神儿，看了一眼电吹风，迟疑了半天，还是不敢相信，怎么所长这样好使，一句话，说停就停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老所长在的时候，也没有轻易停过电的，南禅村是有根基的，现任县长就是本村出去的，村长就是县长他叔，老所长一直都给他这个面子的。这也是村长能在村里能说一不二的原因。
　　 村长生气地看了一眼管所长，然后软中带硬地说，你马上给我恢复供电，否则，可要有人告状，到时候，你一个供电所长，要是对你的前途有什么影响的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管所长冷笑一声，说，一切责任我来承担。怎么了？用电付钱，天经地义，收电费不应该？请你这个村长想清楚，今天必须把电费收上来，有一户不交，全村不恢复供电。
　　 村委会外，已有人隔着院墙，互相问，怎么突然没电了？我正看电视呢，连续剧有两个人刚搂在一起，正热闹呢。另一个说，就是呀，这没电啥也干不了啦，我还正熨着衣服呢。
　　 村长操起了电话，背对着管所长，叽叽咕咕一阵子之后，转过身来，变得十二分地热情了。让坐，让烟，殷勤地照应起来。
　　 典儒和穆虎看着，惊奇地互相看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们每次来，这村长从来都是带答不理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好象外面有个外星人在操纵似的。这所长怎么这样邪性呢？
　　 典儒和穆虎又一次有了触电的感觉，这感觉还是麻酥酥的。
　　 管所长此时，脸色逐渐平静下来。悠闲地拿起一本杂志，也不搭理村长的讨好，也不看一眼两个部下，只顾自地看起了闲书。村长接了个电话，是校长打来的，说是已经安排了午饭，让村长作陪，请供电所的三位到村里条件最好的饭店吃顿饭。
　　 所长再三推让，还是被村长推推拉拉地拽到了饭店。
　　 午饭很丰盛，典儒和穆虎已经两天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坐上之后，好酒好菜的，一下子刺激了食欲，喉咙里象长了手一样，巴不得把饭菜都塞到嘴里去。
　　 校长和村长极尽地主之谊，敬酒夹菜的。管所长吃过饭以后，看看校长和村长，说，你们不容易，村民们也不容易，我给你们照顾一部分，但是钱必须今天交齐。校长和村长连忙打电话，不一会的功夫，钱便送了来。
　　 回去的路上，管所长喝得有些多了，昏沉沉地打起了盹。
　　 典儒和穆虎则如在雾中，看着他们的所长，愈加神秘，心中生发出许多的敬意。
　　 事情过去了好多天，典儒和穆虎也没弄明白，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所长，到底有什么魔法呢？尽管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已挡不住臣服和崇拜了。
　　 又过一段时间，供电所下属各用电单位的头头脑脑也来了，每人都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典儒和穆虎对这位所长已拜服得五体投地了。
　　 再后来，管所长便调走了，去了地区的大机关。这一走，就是半年没有音讯。典儒和穆虎左右打听，挖空心思地刺探消息，终于知道，管德柱所长，原来是十分有来头的。典儒和穆虎似乎恍然大悟，又有了麻酥酥的感觉。
　　 一年以后，又传来消息说，管德柱犯了重大错误，被抓起来了。
　　 典儒和穆虎听后一惊，连忙再去四处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儿呢？有人开始传播小道消息，典儒和穆虎认为，这一定是谣传，说是他们尊敬崇拜的所长自己招认了，承认自己冒充了高干子弟。
　　 典儒和穆虎听到之后，身上又是一阵麻酥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