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1日，父亲在痛苦挣扎中离开了人世。临终前，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即便是对于与她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母亲。或许是要说的话太多，或许是不便于言说。我无法知晓临终前父亲的当时复杂的情感，但我知道，父亲是有遗憾的，因为母亲还在，因为亲人还在，因为爱还在。
　　 1、聪慧的父亲
　　 我爷爷一生中生育过六个儿女，三男三女，我父亲是长子。父亲跟我说，爷爷那时候家境不是很好，一年的辛勤劳作只够一家人的温饱，供养子女读书是非常困难的。我父亲之所以能读上师范，完全得益于他是长子的缘故。其实，我大叔二叔人也都非常聪明，也非常好读书，但是因为家里条件有限，没有机会继续上学。为此二叔非常记恨爷爷，一气之下私自跑出去当兵，结果因为复检通不过而没有当成兵，后来被分配到县粮食局工作一直到退休。
　　 父亲师范毕业以后，被分配在教育系统成了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在一生的从教过程中，父亲先后去过很多地方执教，石门、浒湾、何源，陆坊等乡镇都有过他的足迹。期间，因为乡卫生院缺人，父亲还被调进乡卫生院工作，当了五年的医生。这五年，我不知道父亲的医术如何，但父亲退休以后能独自开诊所，说明父亲还是一个称职的医生，也是一个聪慧的人。
　　 父亲是个性情中人，一生中喜好很多，凡事爱动脑筋，爱琢磨事。做木工、画画、草药，都略通一二。大哥结婚的柜橱就是父亲亲手打制并画的画，我还记得曾有一乡照相馆的老板曾叫我父亲给画过照相的背景图。我父亲懂得的草药很多，什么治蛇咬的，什么治毒疮的，什么治拉肚子的等等。每每有乡邻因病相求，我父亲都会热心地尽心尽力地帮以医治。父亲也曾教我认识许多中草药，但我却兴致不大，这往往令父亲很生气，说我没有学习之心，不懂得上进。还记得父亲在退休以后，曾拿过他平时看病用心记录下来的看病心得叫我打印出来，但我却把这件事彻彻底给记忆了，至今那本带有父亲记忆的笔记本还存放在我的书柜里，这是父亲的遗憾，也是我的不孝。
　　 2、慈爱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慈爱的人。父亲性子急、心里藏不住事，遇事容易发脾气，但却是一个非常心善的人。在外面，父亲从不得罪任何人，待人和善，人缘分非常好，乡里乡亲都亲热的叫他“黄医生”。父亲也非常疼爱子女，父亲虽然是跟三哥三嫂一起生活，但只要是哪个子女家发生困难，父亲就会私下里在经济上给予帮助。我和五弟毕业以后在县城工作，平时很时回乡下，所以每逢寒暑假或是年关的时候，父亲就会早早的地来电话，叫我儿子和我侄子去乡下生活一些时间。
　　 每年我和五弟一家回乡下过年的时候，父亲总会高兴得像个小孩，他会亲自从他自己开挖的池塘里打好鱼，从集市里买好年货，等待着我们的到来。虽然我现在也是为人父，但因为有父亲在，我感觉自己依然还是一个受宠的未长大的小孩。所以每年，不论什么情况，我和五弟都坚持回乡过年，回到父母身边。我喜欢过年时，吃完年夜饭一家人和和美美围着大火炉家长里短谈话的感觉，喜欢这种真实而淡然的生活。
　　 3、豁达的父亲
　　 父亲虽说容易发脾气，但他是那种即发即收的人。父亲性格开朗，很少为小事而生气，遇事想得开。有时候，遇到不顺心的事或是受委屈了，也只是吵吵就过去了，不快乐从不往心里搁。他不像母亲，容易生闷气，凡事都往心里去，吐不出来。父亲是有啥吃啥、有啥穿啥。有时觉得自己没胃口了，就自个儿跑到队里或集市上买些肉呀、鱼呀什么的，换换口。父亲在钱方面看得开、也想得通，该花的花，该用的用。母亲就不一样，一个铜板都要放在心窝里暖了又暖，生怕它一不小心就跑了出去。有时看母亲太过省钱，父亲就会呵责她，说她死心眼。
　　 4、勤劳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勤劳的人，即使是八十多岁的时候，他也坚持下地种菜开塘养鱼。父亲虽然做了一辈子教书匠，但他身体一直都非常好，就是因为父亲一直坚持劳动的结果。父亲年轻的时候，每年都要去大山里采集草药，每次来回都须一整天。父亲还自己开荒种菜，挖塘养鱼，每年我和五弟回家过年吃的鱼就是父亲亲自养的。父亲还在三哥家后山栽种了很种果树，有板粟树、桔子树、枇杷树和梨树。年份好的时候，父亲会还带着他收获的果实上县城来，然后分些给我和五弟。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事就爱往菜地里跑。父亲不是农民，但却有着农民勤劳的秉性。
　　 父亲走了，八十三年的光阴，就这样弹指一挥间。没有辉煌，只有平凡；没有轰轰烈烈，但却有着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有着对朋友，对亲人发乎内心的爱。父亲的一生是清盈而明诺的一生，这就够了。
　　
　　 【母亲】
　　 提及母亲，心里总有一种深深的痛。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的生活、她的苦痛。
　　 自从父亲过世以后，母亲突然间就老了很多，精神面貌也大不如前，变得越发的小气，易哭。每每我打电话回家，往往是话没有说上三句，母亲就哽咽起来，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母亲。我理解母亲的心情，知道她心中有太多的苦处需要倾诉，更知道父亲的离世对她来说是怎样的一个打击。原来心中的天没了，可以依靠的肩膀没了，可以牵的手没了。原来两个人过的日子现在一个人来过，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孤独寂寞如影随行。虽说还有子女，但是做子女的又如何替代得了作丈夫的情感？父亲还在的时候，母亲的生活是充实的，有底气的，即便是有苦有累。现在朝夕相伴生活几十年的老伴突然离她而去，母亲一下子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母亲有着怎样的出身，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母亲的童年是辛酸的，是不快乐的。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从来就未曾见过外公外婆，甚至是照片上的人。外公外婆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亲切而陌生的词。至于后来母亲是如何嫁给父亲的，我同样也不知道。我真正了解的母亲，或者说更为具象的母亲是在我渐渐懂事之后。母亲从小读书不多，少有文化，但却嫁给了师范毕业的父亲，一个六十年代算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份。但这种缘份并没有给母亲带来很多的幸福。父亲虽说是个知识分子，但却缺少文化人的那种儒雅和文静，更没有文化人对女人的那种爱怜和体贴。父亲生性好动，不安分，很少待在家里，更别说帮着母亲一起料理家务。教了一辈子的书，就做了一辈子的游子。在我渐渐长大，能够明白一些事理的时候，母亲就常跟我说起父亲的不是，说他只顾自己的事情，很少照顾家里。其实父亲扮演的更多的时候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丈夫的角色。
　　 母亲一辈子生育过八个子女，只可惜大哥之上的三个姐姐因为出生的年代不好先后都夭折了，这是母亲心中一辈子的痛。为了把我们五兄弟抚养长大、培养成人，母亲有过太多的苦、太多的痛。虽说父亲教书有工资，但微薄的薪水是远远不够支付家里的开支。为了补贴家用，母亲每年都要买来一些猪仔自己饲养，而为了饲养这些猪仔，母亲总是朝出晚归一个人走到很远的野外去采摘猪草，为了省钱，很多时候连中午饭都不吃。那个时候，母亲不但要养猪，还要帮着三哥兼干农田里的活。每当农忙双抢季节，母亲每天要做好十来个人吃的饭，然后用箩筐挑着送到四五里外稻田里干活的人吃，中午还得忙着把收回来的稻子晒干，傍晚还得收好进仓。
　　 记得母亲曾跟我说，大哥出生的那几年，正是我们国家三年饥荒时期，国家穷，老百姓也穷，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吃不饱、穿不暖。母亲说，一家三口人一天就半斤粮食。为了不让大哥饿着，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母亲一天就只吃一顿稀饭，剩下的就全进了大哥肚子。我不知道大哥现在是否还记得那段苦难的岁月和伤心的往事。每次从母亲的叙述中，我能够真切的感受到一种无以言说的痛。母亲之所以能够顺利地把我们五兄弟培养成人，并且供养我们几兄弟到高中毕业，我和弟弟还分别考上了中专和大学，很大程度上要感谢母亲唯一的亲弟弟，也是我唯一的舅舅。母亲说，是舅舅在最困难时候帮了很大的忙，给了家里很大的接济。所以舅舅是我一生中很敬重的人，只可惜舅舅过早地离世。
　　 母亲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一生从来不乱花一分钱。做儿子的给她的一些零用钱她也总是用手帕一层层地包起来，然后放进最贴心的兜里，舍不得拿出来用。每年回家过春节，临走的时候，我和弟弟都会给一些钱母亲零用，然而母亲却是怎么也不肯要，说什么你们年轻人过日子正是用钱的时候。
　　 母亲对待子女，恨不得掏心掏肺，巴望着每个子女都幸福。成家十年来，我从未曾在县城自己家度过一个春节，每年都是回乡下三哥家过年，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多的陪陪父母亲。回去了，最高兴的当然是父母。父亲会提前一两天到集上买好年货，到他自己开挖的鱼塘里打好鱼。母亲甚至连我们的洗脸水都会帮我们打好，端到我们的面前。可怜天下父母心，世上谁是知恩人。
　　 我的记忆中，母亲更多的是忍耐、是劳作，是说也说不完，抖也抖不净的苦和累。因为过度劳累，母亲一生落下了许多的病，脚血肿、风湿病、神经痛。母亲的脚血肿每年都会发病一两次，每次发病就是四、五天，母亲怕花钱，也不去医院，病了就睡床，茶饭不思。前些年母亲因为胆囊炎还开刀做了一次手术。母亲活了一辈子，也劳碌了一辈子。现在母亲老了，八十多岁了，子女也都一个个长大了，成家了，本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谁料想父亲在这个时候却撒手离她而去，留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孤独，面对以后的生活。
　　 母亲，一个苦难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