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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逝水流年*雅品』波德莱尔《腐尸》分析


作者:曷聿之 秀才,2231.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994发表时间:2012-05-20 12:56:35

在对其分析之前,我将抄录原诗全文如下:
  
   ①亲爱的,想想我们见过的东西,
   夏日的清晨多温和:
   小路拐角处一具丑恶的腐尸,
   在碎石的床上横卧,
  
   ②仿佛淫荡的女人,把两腿高台,
   热乎乎地冒着毒气,
   她懒洋洋地,恬不知耻地敞开
   那臭气熏天的肚子。
  
   ③太阳照射着这腐烂的一大团,
   像要把它烤得熟透,
   仿佛要向大自然百倍地归还
   它结为一体的万物;
  
   ④天空凝视着,这尸体真是绝妙,
   像花朵一样地开放。
   臭气那样强烈,你觉得就要
   昏厥晕倒在草地上。
  
   ⑤腐败的肚子上苍蝇嗡嗡聚集,
   黑压压一大群蛆虫
   爬出来,好像一股粘稠的液体,
   顺着活的皮囊流动。
   它们爬上爬下仿佛浪潮阵阵,
   横冲直撞亮光闪闪;
   仿佛有一股混沌的气息吹进,
   这具躯体仍在繁衍。
  
   ⑥这世界奏出一阵奇特的音乐,
   好像流水,又好像风,
   像簸谷者做出有节奏的动作,
   把籽粒颠簸和搅动。
  
   ⑦形式已消失,只留下依稀的梦,
   一张迟来的草稿图,
   在遗忘的画布上,画家的完成
   仅仅凭着记忆复出。
  
   ⑧一只母狗愤怒地把我们观望,
   焦躁不安,躲在石后,
   等待着时机,要从尸骸的身上,
   重新咬住那一块肉。
  
   ⑨——而将来您也会像这垃圾一样,
   像这恶臭可怖可惊,
   我眼睛的星辰,我天性的太阳,
   您,我的天使和激情!
  
   ⑩是的,您将如此,哦优美之女王,
   领过临终圣礼之后,
   当您步入草底和花下的辰光,
   在累累白骨间腐朽。
  
   ⑾那时,我的美人啊,告诉那些蛆,
   接吻似的把您啃噬:
   我的爱虽已解体,但我却记住,
   其形式和神圣本质!
  
   郭宏安/译
  
   这首诗可以分为几个层次:
   ①—⑤为第一层次,是对腐尸的一种客观性描述;
   ⑥—⑦为第二层次,这两段诗殊难理解,仿佛是突兀而出的;
   ⑧为第三层次,之所以它可以成为独立的层次,在于它加入了一个全新的主体及活动;
   ⑨—⑾为第四层次,是诗人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是比之后的兴。
   注释说,“腐尸”应为狗之腐尸,我以为这是比较合理的;假如是人的腐尸的话,那必定是一件大案了,波德莱尔估计会写出另一首完全不一样的诗。小路拐弯有一具爬满蛆的人的死尸,这种事虽然说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但已发生结果不会如此草草。
   波德莱尔描述丑恶的事物是很有一套的,这一套基本可以归结为:相反形象之间的对比,实体之间如此,实体与喻体之间同然。首先看第一节诗。是一个温和的夏日早晨在路上碰见一具丑恶的腐尸。清晨——腐尸。如果说死亡代表黑暗,那么这个清晨是这样的一个清晨:摆脱自然的黑暗之后又陷入社会的黑暗——狗是死在人居住的地方的,如果死于荒野,想必波德莱尔也没有如许兴致特地去看看;并且值得注意的是,这“见过”是偶然之见。这里诗人还使用了一个意象——床,这个意象更透露了其社会意味;人躺的地方才叫床,所谓以地为床是也,那当然讲的是无所依归、浪如浮萍之人。第一节诗的意境为全诗奠立了一个基调,这个意境将在后面的诗节得到回应。
   第二节诗是第一节诗的延续(一、二节诗是一个小整体),讲的是一个比喻,关于腐尸之形态的比喻,形象处、撼人处令人改颜。看看波德莱尔是怎么进行这个比喻的。淫荡的女人,波德莱尔先声夺人。怎么个淫荡的女人?——有毒气熏天,懒洋洋,恬不知耻;高台两腿,敞开肚子。事实上,这里面表达的并非全然是厌恶,而是羼杂了畏惧与诱惑。
   三、四节也是一个小整体,意境上由温和转化为燠热。毒辣的太阳已经升起来,无情地烤着腐尸,我们似乎可以看到腐尸的肉在发生着某种烹饪的变化,颜色与形状,分解在这里进行。波德莱尔用了“百倍”这个词,与其简单地将它看作一个程度副词,毋宁看作一个形容词;形容词里内含了一个对比:化合与分解,化合为生,分解为亡,并且分解的速度远远迅于化合。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揣摩的对比,某种意义上说,它用在许多场合都合适,诸如人,诸如国家,诸如社会,诸如文化,诸如公司,诸如朝代。还没完,波德莱尔又献上另一个带足讽刺意味的比喻,腐尸在阳光下像花朵一样开放。他没有修饰花朵是鲜的,抑或蔫的,因为即便是开放的花朵也未必鲜嫩水灵,也许我们一生下来就是皱巴巴的。接下来是一句带点黑色幽默的话,你要昏厥了么?你能承受得住么?太阳是大自然的一个使者,拥有无比的伟力。谁能推翻太阳这一使者地位呢——你么,我么,他么,或者我们么?太阳不是钦差,他当然不必带着一把虚晃的尚方宝剑,大自然也不至于如此低能。
   前面四节诗也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宏观意境:夏日烈阳之下的一具腐尸。
   第五节诗进入了对腐尸的微观描述,微观到苍蝇、蛆虫。多余的分析是不必了的,波德莱尔写得那么明晰,只要读了就能感受得到,分析反而是一种画虎类猫的蹩脚行为。我只说一点,那就是最后那句的“繁衍”二字。这使得诗歌达到一个小循环,由死而至臆想中的生。
   六、七两节诗,我觉得很难理解。突来的音乐,突来的草稿图。它们代表着什么,又是怎样出现的?我想这音乐大概是波德莱尔脑袋里面的幻觉,面对着腐尸长久之后响起的一阵悲乐(可是真的悲么,如流水如风,又如簸谷——这是丰收的象征。而第七节虽然写的是草稿图,其实是一个预示,主旨的预示,那就是关于形式。那是一张凭着记忆复画出的草稿图,好像是梦境的遗留,形体早已无可觅寻,从音乐出来时就已经变得朦胧了。
   第八节诗出现了另一个主体——不再是腐尸——而是腐尸的同类的一只母狗。母狗要吃同类的肉,值得探寻的是,它的动机是什么?这就好像是问,一个人要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或者开棺挫骨扬灰的动机是什么?它是为了给它的孩子寻食物么?或是别的什么,纯粹只是自己肚子饿了,也许那具腐尸生前与它结仇了?还值得探寻的是,母狗既然是愤怒地看着“我们”,那么即是不怕,可它焦躁不安什么呢?末一句说“重新”,仿佛母狗之前已经在咬着那块肉了,只是人的到来才迫使它退到一边:如此说,这里就隐含了一个情节。
   最后的三节诗由一个破折号引出,这是要揭示诗的真正内涵了。首先要弄清楚的是“您”是谁?这显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甚至并非指人,第十节诗的“优美之女王”也并非确指,只是对“您”的一种形象说法;再联系到最后一节诗,就可以知道“您”是谁——“您”是“我的爱”,即诗人的爱。腐尸正是诗人的爱的一个喻体,发生了转换,实体变成了喻体。爱包括形式与本质,即爱人与爱情。爱已腐烂,终有一天也会变得恶臭,而爱却曾经是星辰、太阳、天使与激情,当这一切都将临消逝,被埋于草底与花下,在白骨间,在大自然的和社会的分解作用下腐朽。优美之女王照应了一、二节诗的床与淫荡的女人。仿佛是一个诅咒:形式已被依稀地画在画布上,本质已深埋于我心底,诗人已不在乎蛆虫对美人的啃噬。整首诗到这里已见到光明,我知道了波德莱尔想说什么。世间的腐烂的爱情,或者本质与其形式不符的爱情,或者超越形式而存留本质的爱情。
   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可波德莱尔还在说一种爱情,还在写一首恐怖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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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不得不说,《腐尸》这首诗初阅后有毛骨悚然的感觉,阅过作者的评析之后,不禁佩服诗作者精妙的构思,也佩服本文作者细致全面的解读能力。作者以细致入微的剖析,专业精辟的见解,将原作的写作手法、韵味、内涵、亮点等一一分解、呈现,可以想象,若然没有一定的文学素养及深入原作的研读,恐难成此作;同时,亦显示出作者严谨的治学态度。全文可品可鉴,颇值一读。【编辑:喜有此李】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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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喜有此李        2012-05-20 13:00:20
  不得不说,《腐尸》这首诗初阅后有毛骨悚然的感觉,阅过作者的评析之后,不禁佩服诗作者精妙的构思,也佩服本文作者细致全面的解读能力。
2 楼        文友:喜有此李        2012-05-20 13:00:28
  作者以细致入微的剖析,专业精辟的见解,将原作的写作手法、韵味、内涵、亮点等一一分解、呈现,可以想象,若然没有一定的文学素养及深入原作的研读,恐难成此作;同时,亦显示出作者严谨的治学态度。全文可品可鉴,颇值一读。
3 楼        文友:铁禾        2012-10-01 23:59:36
  剖析很精致的一篇作品,很严谨客观的文笔,欣赏了.
铁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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