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老人与树
老人与树
他是一个百万富翁,他和所有的富翁一样选择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修建了自己的房屋。
带着对这个神奇老人的仰慕,我们走在了老人家乡的路上。老人说好了在路口等我们的,可是陪同的人说不用,给老人一个惊喜。我们慢慢走在上山的路上,这是一个山坡。山路在林子里,我仰头望天空,那蓝蓝的天空被树叶穿上了绿蓝的花衣。阳光通过花衣,散在林地上。这些树很大,比城里的街道树大。城里的街道树都是一些名贵的树,是城市化了大价钱从农村里买来的,我知道它们的名字,但是这些树我却喊不出它们的名字来。有风吹来,树叶在头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在拍掌,它们是在欢迎我这远方来的陌生客人?这山路有多长?不知道,我好像走了很长的时间。
走上山顶,一片平坝出现在我们眼前。眼前是草地,草地一直蔓延到树林里,我才低头看了看脚下,我们刚才走的就是草路。草地的对面有一片地,地里的玉米绿油油的,在早晨的阳光下发出绿油油的光,这些玉米像可爱的孩子,已经长到了人的腰间。我正站在林边,突然听到了狗吠的声音。一条灰麻色的狗从林间的草地跑出来,颈上的绳子拉得直直的,绳子让它没法快跑。绳子的那头,我们看见了一个人,他戴着一顶黄色的草帽。手里捏着一个黑色的匣子似的东西。一看老人,我们真的有点懵了,这与我的想象差距有点大。
老人穿着一双布鞋,一条黑色的薄裤子,穿着浅蓝色的短袖衬衫,他被狗拉着,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出林来。老人看到我们呵呵地笑起来,他取下草帽,当着扇子扇着。我看清楚了,老人方脸,红润微胖。浓淡适宜的眉毛,有几根长长的,据说这是长寿眉,我在心里祝愿老人,祝愿老人真的能活到一百岁,给这座山再造一个奇迹。这么绿色的树,这么绿色的草,还有这么绿色的玉米,这样的环境是生命的保护神。老人的眉毛白了,光光的头顶,就像眼前的这山顶,平平的。最让人羡慕的是老人耳朵边的白发,这些白发长长的,像银丝,在微风里飘扬在老人的脸庞,就像那些飘动的叶片。老人的胡子淡而美丽,白白的,长长的,披散在嘴唇两边。这是一个健康而乐观的老人。
如果不是以后的故事,我真相信了这个就是身价百万的富翁,你看他这富态的相貌,谁能想到他的奇迹不是出现在商场而是出现在这山丘上。
老人吆喝住了狗,狗乖乖地停在老人的脚边。老人知道我们的来意,他站在我们面前,伸手指着这坝子的四周,顺着老人的手看去,四周都是树,高高矮矮重重叠叠。树的外边是山,蔚蓝色的高高的山,把我们眼前的山装着。这坝子里是草,是庄家地。庄家地里有些树,有树的地方应该是地埂。树立在那里,就像哨兵在站岗放哨。地的边缘便是树,那些树望不到边际,他们好像和那些山贴在了一起,就像孩子站在父母的胸前;有些地方的树把山挡住了,就像把那长长的山突然凿出一个大大的缺口,把他们这些树的绿色塞进了那山的缺口里。
我转着身子,就像当初在舞台上转着身子一样。一直窝在都城里,看着高楼织成的山沟上那一抹没有颜色的天空,那些没有香味的云,那些燥热的空气,我此刻就像回到林子的鸟,那种欢悦让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老人自豪地给我们说:这一坝子山五百亩,全是树,有白杨、柳树、松树、沙棘、榆树等八万多呢。还有桃树、杏树、梨树等,这是好地方,城里能吃到的,我这里一到季节也能吃到。不缺吃。这些都是我家的。我一听惊讶了,五百亩?全是树?全是老人家的?你们看,这些杨树,胸径有四十多厘米呢。老人拍着身边的杨树,笑着,抬头望着头上的树,疼爱地说,茂盛健壮着呢。老人又站直了身子,指着远处的松树林说,那些家伙的胸径也有二十多厘米了。
看着这些树,我无法抑制心里的激动。这段时间,我一直沉浸在树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些问题,做什么才是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事情,做什么才是该永恒的。我一直想应该是植树造林。所以看到树,我会激动,看到那些植出了大片树林的人,我很敬慕,他们才是我心里真正的人类英雄。那些社会精英,那些明星大腕,一旦他们离开他们的舞台,离开他们的生活,他们就会被人遗忘。他们追逐了他们自己需要的东西名和利,但是,他们没有留下能真正给人类有价值的东西。可是植树人不一样,他们不像大腕明星一样轰轰烈烈,但是,他们做的是为子子孙孙造福的事情,他们围人类的生存和延续创造着机会。他们理所当然是人类最伟大的英雄。我眼前的还是一位七十二岁高龄的老人!
我们说着话,跟着老人往他的家走去。刚才在上山的路上和山林里,没有看见有房子,老人的家在哪里?穿过玉米地埂,走了一段坡度不大的山路,走进一条宽敞的浅沟里,我们看到了一排房子,红红的屋顶,红红的火砖。有两根烟囱从房顶冒出来,这是典型的农村瓦房的结构形式。房子前后都有比较矮小的房子。老人招呼着我们进屋,进屋一看,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老人的家?这就是一个百万富翁的家?
地面是火砖拼成的;屋子里很简陋,我没有找到电视机、洗衣机、冰箱之类普通城市人家里常用的东西。我看到那简单粉刷的墙上贴着奖状,还有一张照片,是老人与老伴的合影。我四处张望着老人的家,竟然忘记了我应该有的礼节。我看到了窗台的一个烛台,上面还有剩下的蜡烛头和蜡油。这是干什么用的?看着我的惊讶,老人说:那是晚上用的,这里还没有通电,要是有一天通了电就好了。老人家里也有一个现代化的东西,有一个微波炉,说是上面奖励的,可是因为没有电,至今都没用上。我心里一沉,心里酸酸的。老人从事的事业仅仅是他私人的吗?我们那么多地方进行新农村建设,不就因为一个项目就把电和路都给他们解决好了还每年国家给补贴吗?而他们进行的事业可以说更多的是项目者在赚钱在盈利。可是老人从事的事业,是保护我们的生态环境,是在营造一方百姓的生存环境,是在保一方的生态平安啊!老人怎么就没有这样的项目待遇呢?我真的有点为老人不平了。幸好,我们的老人不像我这样斤斤计较。
我们走出院子,这院子不大,只有几间屋子,还是两家人的,那边是老人儿子的。院坝是敞的,没有围墙,只有墙边用火砖铺出了狭窄的坝子,火砖坝子外面就是红色的沙地,坝子外的地边停着一辆拖拉机,这就是老人家最现代的工具了。
老人带着我们又像树林里走去,边走老人边回身指着他的家说:看,那是我家的风里发电,花了五千块弄的。四边的树林好了,风不大,有时候不能发电。现在基本成了摆设。我顺着老人的手看去,看到房子后面有一个高高的铁架,上面有一个风轮。老人树林外边的山上,远远近近也立着很多高高的这种架子,看来都是自己发电家用的。
这就是一个百万富翁的家?不是我不相信,谁能相信呢?我刚来时的激动心情有点沉闷起来。老人走到几根挤在一起的树边,坐在了草地上,他的狗什么时候跟来了,老人什么时候把狗颈子上的绳改了,我竟然没有注意,狗爬在老人的身边,老人一手放在狗背上,靠在树上,就像坐在舒服的沙发上。我们也跟着老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老人确实是百万富翁,在2005年的时候,就有一个大款要用一百万买下老人的这片山林。老人没有卖,如今这片山林价值两百万了。老人讲着故事,一点没有生活寒酸的心情,说着这些收获,老人有的是自豪和幸福。我被老人的情绪深深地感染,我也庆幸老人没有卖掉这片山林,如果真的卖了,那大款会怎么处理?这片山林还在吗?只有老人知道这片山林的价值和意义,这片山林的价值不在钱上,而在它对这一方土地的保护上,是对风沙的阻挡上。那大款呢?他花一百万就是为了让这片山林能永远存在下去吗?我不相信。
为了这片山林,老人的生活是简朴的,他和老伴中午的伙食就是馒头和咸菜,老人知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的道理,保护这片山林需要投资,需要花钱。还要补种很多山林,也需要钱。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七十二岁老人身价百万的含义了。我也不知道那些专家们是怎么估算的,他们估算的标准是什么,老人的这片山林对这一方土地来说哪里才两百万?这就是一个无价之宝。今天的两百万能做什么?一辆车子?一套房子?它们能换来老人这五百亩八万株的树?这两百万能帮这一方土地挡住风?挡住沙?守着财富受穷过没有电的苦日子,老人愿意,你看他靠着树眯着眼睛的幸福样子,你看他抬头看着树叶的样子,这就是一位老人爱他孙子的样子。老人在树立享受到了天伦之乐。这份幸福,这份安然,这份满足,让我羡慕。
今天的老人是幸福的,是悠闲的,他每天的事情就是早很起来,牵着他的小狗,哼着老人自己的歌,或者听着收音机,在他的树林里散步。听听树林鸟儿的鸣唱,吹吹树林里清新的风,摸摸脚下可爱的草,看看树林和庄稼是否遭受虫害,剪剪一些树枝……我脑袋里出现了一幅幅老人的像,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是老人和这些树的合影……我感受着老人的那么寂寞,那么寂寞的坦然和知足。
老人来到这片山地不容易。
老人一家在这地方住了一百多年,老人用手指着远方说,他爷爷和他父亲的坟就在那边。二十多年前,这里的风大,沙也大,这风和沙就是两个毫无人性的流氓,见啥抢啥,他们一来,就把庄稼小苗一股脑儿能装进他们肚子的全装进去,它才不管你有收没收,它也不管你农民能活不能活。春季正是农村里播种的时候,可春季里的风特别多特别大。一场风停下来,房子四周全是山堆,我们顺着沙堆就能爬到房子上,从房子上轻轻就到地上了。风过了,然后一家人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沙堆里把房子刨出来。听着老人的讲述,我不敢相信,我们看到的老人的房子虽然简朴,但是看不出一点被风沙侵害过的痕迹。当我知道老人这里的位置后我相信了老人的话,这里原来是科尔沁沙漠的势力统治区域。我明白了这一切,我对老人的敬仰之情再一次涌起,是老人创造了奇迹,是老人告诉我们,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能坚持,这沙漠是可以战胜的,沙漠是可以变绿洲可已成为安居乐园的。
老人以前的家不在这里,为了种树才搬到这里的。这里方圆五公里内只有老人一家。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一路上山,那么远的距离里没有看见一座房子。想到这些,我们能不敬服于老人吗?项羽破釜沉舟是为了赢得他的胜利,老人举家进山不就是为了植树成功吗?我没法领略项羽当初的豪情,但是从老人的话里,从那自豪的声音里,我知道了什么是决心,什么是才是真正的豪情。
二十八年前,这里最难的就是种庄稼,没有庄稼农民怎么生活?你越想种庄稼,越想好收成,这老天就是瞎了眼,它偏不给你机会。你把种子刚刚埋进土里,一阵风来,种子没有了。剩下的就是一片白茫茫的沙。我看着脚下,脚下的草缝里有沙,伸手就可以抓出来。但是,那一圈厚厚的树挡住了风,这些沙子再也不能猖狂了。我没有办法体会老人说的情形,我只有结合我看的小说的描写去想象,去体会当初的老人和这里百姓的艰难,去想象当初他们痛苦无奈的神情。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段时间没有风,这种子总算埋下了,有希望长出苗了。这还不能高兴,要看老天爷的脸色。这风沙地区,干得太厉害了。如果遇上好的时候,有收成,但是产量还不如外面那些地里的一半。要是遇上长时间没下雨,这一年就别想收获了。我听着老人的话,偏头看看眼前那绿油油长势那么好的玉米林,根本不敢相信老人讲述的情景,但是我又不得不相信。老人的话告诉我们,树才是孙悟空,只有树才能降伏风沙这妖魔,只有树才能给这里的农民以庄稼,以好的收成。我相信,这里的农民千百年来,他们肯定不只一次又一次,不只一年又一年地祈求过老天的保佑,可是老天没有保佑他们,好在他们的子孙终于找到了保护神,终于通过艰辛和真诚请来了保护神,留下了保护神,这神就是这满山的树。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这些树真的被一些大款给买下了,被他们给毁掉了,我们屁股下这风沙逃出来后会是什么样子,老人的后人,这里的后人们,我们所有中国的后人们,我们应该做的是什么呢?那又是像老人年轻的时候一样,在风沙里一次又一次地埋种子,又是一年又一年地看着那少得可怜的土地继续减少……继续过春天白沙遮天,冬天还是白沙遮天,永远没有鸟语的日子?
老人那个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种树,老人在林场里干过,知道只有树才能创造奇迹,才能让风沙滚蛋,才能把水留在土里。可是,一直是集体管着,那个时候吃的都没法满足谁还有心思种树?人心不齐,这种树的事情就没法大规模地进行。
老人是幸运的。他终于等到了中国的好政策的到来。其他地区包产到户,他们这里可以承包山头种树了!这个消息,对老人来说是他这一辈子里最好最重要的消息。是这个消息改变了老人的命运,改变了老人家乡的命运。
在荒山头种树,这不是开玩笑吗?谁不知道这些地方风沙重?那树能栽活吗?还有,那么大的投入,哪里来钱?就是到现在,老人一年投入地里的资金仍然不少于一万元。那起步阶段要投入多少钱,谁也没法估算。老人的决定首先就受到了家里人的反对,老伴就在他耳边念念叨叨。老人知道说不通他们,他们对树的认识和老人不一样,老人认定了树,就像一个小伙子定了一个女孩一样,这一辈子就是种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