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枭一出，死伤无数；夜枭一怒，尸骸全无”。兰又犯神经了！“这孩子怎么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莫不是鬼魂附了体，迷了心窍！”母亲芷若一遍遍地在心里念叨，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兰这个样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白天睡觉，晚上念叨，还时不时地发呆、傻笑。要不是母女俩相依为命二十年，彼此熟悉得就像自己，母亲也会被她的样子吓到。
　　 兰虚岁二十了，搁旧社会已经是几个娃的妈了，应该懂得饭香屁臭屎难吃这些粗俗而又实在的人生道理了。可眼下这个境况，就连自诩被生活磨练成百毒不侵的母亲也束手无策，想不出任何拯救她的办法。
　　 “唉，这孩子！命苦到石头上了！”母亲眼含热泪自言自语道。
　　 四年前，兰高考失败，复读一年后，依然与大学无缘。是母亲靠母女俩的低保和自己车祸的补偿款送她上了一所自费大学。然而三年半的大学生涯并未能带给兰多少欢乐，反而带给她一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伤害。事情起因是她在大学二年级时偷偷喜欢并最终爱上了班里一个男生——杰。
　　 杰来自南方一个并不发达的省份。杰的家乡湖州和地处西北内陆的兰的家乡汉川一样，是个鸡不下蛋的地方，甚至比兰的家乡还要贫困。
　　 人常说寒门出孝子，寒门出贵子，可杰的所作所为却让人看不出他有任何孝道。理由是他穿着名牌，出手阔绰、不思进取、嗜酒如命。
　　 杰出身寒门，但模样却和他的家乡湖州一样丰美俊秀，像极了韩剧里的奶油小生。这种男生在花季少女的眼里就是个宝，人人争相与之搭讪，以博取心上人一笑为荣。
　　 杰一米八二的个头，身手敏健，打起篮球来，能和NBA明星媲美。就这一点，足以使每个花季少女过目不忘。除此之外，杰的嗓音亦如家乡的气候一样，温润醇美。每次同学聚会，他就是歌厅里的麦霸。兴致来时，他还能手抱吉他，弹唱他功力不菲的原创歌曲。他的舞技也不赖，亦歌亦舞的表演能上星光大道了。总之，杰在全校女生的眼里就是大明星，就是白马王子！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兰听到的最多的议论就是杰。胆大的室友毫不羞涩的说她爱杰，胆小的也满口溢美之词。偶尔有不识相的，说杰成绩平平，老挂科，肯定毕不了业，将来也就是个吃软饭的料，必然群起而攻之，说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满口胡言。说凭杰的本事，不出半年，肯定能上星光大道，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甚至还有人提议要联名举荐杰参加星光大道或者快乐男生的选秀活动，说一切费用她们全包了，哪怕啃上一个月的咸菜馒头也值！此语一出，立刻有人反唇相讥：“哼！就你们那几个嗑瓜子儿的银子，人家杰哥还不一定笑纳呢！看人家一身的名牌，不是豪门子弟就是富二代，差你那俩买卫生巾的银子？！”
　　 听着室友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和时不时的哄堂大笑，兰常感觉很失落的样子。说实话，她个人并不看好这种花花公子似的帅哥。以她的家庭背景来说，甚至有点儿厌恶杰的感觉。可这种厌恶却又不怎么明显，让人让己难以捉摸。
　　 2
　　 杰又喝酒了，每次都醉汹汹地回来，脚步凌乱、神情颓靡、一头飘逸的秀发也如电击一般蓬乱不堪。好几个女生忍不住偷偷跟踪他，想看看他在哪儿喝酒，跟谁喝，想一窥究竟。当然，更重要的是害怕杰醉倒在路边没人搀扶。那该多可怜哦！甚至有好几次，那个叫他杰哥的眼镜女生竟然巴望着杰摔倒了没人搀扶，她好趁势而上，来个美女救英雄，遂了心愿。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每次她们跟踪到校门口，就看见杰上了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开车的是个貌美如花的女郎，戴着CHARRIOL太阳镜，冷艳而高傲。那些女生回来一学道，寝室里就平白多出几分酸酸的味道。
　　 杰的功课最近一团糟，好几门都挂了科。有几个女生就怂恿兰，让兰考试时帮忙照顾一下心爱的杰哥。见兰不言语，奚落说兰冷若冰霜，没有同情心，将来肯定找不到男朋友！兰不耐烦的翻了个身，靠着墙壁捂起了耳朵。见兰没啥反应，那个一口一个杰哥的眼镜女生翻起身，朝床下喊道：“心如蛇蝎，冷血！”其他女生也支棱起耳朵，静待战争爆发，好瞅准时机替杰哥伸张正义。见兰仍然不吱声，眼镜女生发飙了：“哼！有些人假正经，外表冷漠，内心火热！占了便宜卖乖，装孙子！”一听这话火药味十足，其他女生纷纷用被子捂住头，假装睡去，实际上巴望着兰拿最粗野的话予以回击。她们也见不得眼镜女生一口一个杰哥的叫，叫的人心烦意乱，醋意顿生。
　　 眼镜女生说兰占了便宜卖乖是有理由的。那就是杰和兰同桌，杰时不时地会找兰说说悄悄话，并且还当着众女生的面硬塞给兰一个很好看的发卡。至于抢着给兰打好饭，再绅士气十足的递到兰的面前，更是司空见惯。对此，其他女生嫉妒得要命，眼镜女生更是恨得牙根儿痒痒。“哼，小样儿！闷骚女郎！装逼装到家了！”
　　 眼镜女生眼看着讨了个没趣，嘟哝着要蒙头大睡。可她最后一句嘟哝被兰听见了。那是兰最不愿听见的一个词：“贱货！”
　　 兰腾地翻起身来，抓住床栏杆就要上去撕了眼镜女生的嘴。眼镜女生赶忙缩到墙角，大声呼救：“不好啦，不好啦，母狼发情了，要吃人啦！”兰抓了个空，遂一把掀开了眼镜女生的被子。立马的，眼镜女生的尖叫声和她白花花的乳房同时爆发出来。“恶心！你妈才是贱货呢！睡觉不戴胸罩，自摸呢你啊？看你一身骚肉，老娘就知道你欠操！老娘警告你，再敢骂老娘试试！看老娘不撕烂你的臭嘴！骚逼！”
　　 眼镜女生着实被吓到了，也想不起来保护要害了，缩在那儿一个劲儿发抖。两只雪白的乳房如同两只受惊的白鸽，颤巍巍地，想要飞走。
　　 看见眼镜女生一副娇小可怜的模样，兰停止了叫骂，一股女性自身就有的慈悲之情涌上心头。“唉，无可救药啊！女人心，海底针！这都哪跟哪啊？犯得着么？跟这种人怄气！”
　　 3
　　 兰之所以最不愿听别人说她贱货，还是源于她的母亲。
　　 在兰很小的时候，邻里间偶有争吵，她听到别人骂母亲和她最多的词汇就是这个“贱货”。这是因为母亲怀她的时候，别人就没看见她家有过男人。确切说，兰就没有父亲。别人都叫她“野种”，包括她唯一的一个舅舅。正是母亲未婚先孕并被无情抛弃的处境，带给她们母女俩一生的伤害。她恨所有人，包括母亲和她自己。
　　 母亲芷若年轻时是个公认的美人坯子，而且多才多艺，心性高雅。也许是天妒红颜，芷若的一生坎坷多难。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兰的母亲芷若和杰的父亲王世美同在南方一家大型电子厂打工。两人因为共同的爱好——绘画，成为无话不讲的朋友，最终发展成为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可令兰的母亲没有想到的是杰的父亲当时已经是个有妇之夫，而且还有一个两岁半的儿子——杰。最后，兰的母亲怀了兰，催着杰的父亲回家结婚。可杰的父亲不敢面对尚在人世的父母和对己一往情深的妻儿，推辞着让兰的母亲打掉孩子。兰的母亲不肯这样做，说对不起肚里的孩子，说孩子是无辜的，坚持要把她生下来。眼看着芷若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王世美哄骗她一起回到老家汉川生下了孩子，却闭口不提迎娶之事。只是在芷若唯一的哥哥催逼之下到汉川民政局领了证。说等孩子满月了就带她回老家举行婚礼。几天后，王世美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芷若患有先天性癫痫病，而且极有可能遗传给他们的孩子，也就是后来的兰。更何况，王世美在老家本来就有妻儿，这更加剧了他想要抛弃芷若母女俩的决心。
　　 一天早上，王世美谎称说家里来了电话，说唯一的亲人——父亲病重，要他回去一趟。芷若一听就明白了。“你不是人！不是个男人！整个一现代版的陈世美！王八蛋！滚！”芷若咆哮着将王世美赶出门外，嚎啕大哭起来。王世美什么行李都没带，兜里揣着几百元钱就回了老家，再也没露面。
　　 王世美走后，芷若在娘家成了罪人。性格暴躁的父亲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胆小懦弱的母亲也是一身的病，不久就含恨而死。唯一的哥哥在街道小厂找了一个颇有心计的小寡妇。小两口为了房子天天给芷若母女甩脸子。不到半个月，芷若母女就在街道办的帮助下租住到一间阴暗潮湿的废旧库房里。此时的兰刚满一岁，对舅舅舅妈没一点儿印象。
　　 在那个冷漠寒酸的环境下，兰一天天的长大。鉴于芷若有癫痫病，没人敢要她。是她靠着母女俩每月百十块钱的低保金一手把兰拉扯大。在此期间芷若并未发现女儿也患有癫痫病。即便发现，她也没能力为兰医治。
　　 日子一晃就过了十几年。兰从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变成了和母亲年轻时一样的美丽姑娘。眼看着日常开支一天天加大，芷若在街道办的帮助下开了一间小卖店，维持着母女俩的日常生活。
　　 也就是在她们的生活逐渐好转的时候，一场不幸又降临到了芷若头上。芷若出车祸了！
　　 那是芷若蹬着三轮车去批发市场进货时发生的惨剧。当时正值凌晨五点多钟，街上行人稀少。一辆急速驶过的出租车从侧面将芷若和三轮车撞飞。芷若当场便不省人事。而狠心的出租司机看四周没人，加大油门溜了。要不是扫马路的清洁工发现并把她送进医院，芷若当天就没命了。
　　 车祸期间，没人探望过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芷若。只有得知肇事司机被找到，可能会有几万元赔偿款后，舅舅舅妈才拎着几斤快要烂掉的香蕉和苹果前来探望。那次是兰第一次和应该是除母亲之外世上最亲的亲人谋面。舅舅的笑容很牵强，舅妈则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问东问西。兰知道，很可能是舅妈他们猜测母亲会变成植物人或者干脆死掉，他们好借此谋算兰的后事。毕竟有着血缘联系，亲情和道义上他们说不过去。况且他们得知唯一的外甥女考取了全市重点高中，前途未可限量，将来很可能会替他们那个唯一的混世魔王的儿子尽尽孝道。
　　 舅舅走后第三天，芷若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兰把一切都告诉了母亲。芷若用尽全力吩咐兰把舅舅提来的水果都扔进垃圾桶。说它们有毒，吃了会死人的！这时兰才想起了塞在床底下的两袋水果，一看都长毛了！
　　 “他们就不是人！最好别理他们！畜生，王八蛋！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把咱娘俩赶出来的吗？”见女儿扔了水果回到床前，芷若有点儿发疯般地喊道。见同病房的人都拿怪异的眼神看她们母女俩，兰有点儿不知所措起来，连连寻找纸巾揩手上的水。
　　 4
　　 车祸之后，芷若用平时积攒下来的钱和车祸赔偿款买下了一间小门面，仍然开着小卖店。兰也一心扑在学习上，想通过考取名牌大学来改变母女俩的命运。
　　 两年后的六月底，高考如期来临。本来很有希望考取大学的兰却在考试前两星期癫痫发作。半个多月后，厄运再一次降临在母女俩的头上。兰落榜了！
　　 整整一个多月，兰茶饭不思，每天以泪洗面。坚强的芷若在恨自己把可怕的病魔遗传给女儿的同时，暗自努力着，争取让女儿有信心复读一年，圆了大学梦。她知道就此失学对患有癫痫病的女儿意味着什么。
　　 高考的失败和羞于出口的病痛让兰一蹶不振。复读的那一年她是一分一秒苦熬过来的。
　　 历经风雨，未必见得彩虹。兰第二次高考落榜。原因依然是可怕的病魔的再次来袭。
　　 还是高考前半个月，兰又一次发病。那是她帮着母亲进货的路上发生的。当芷若看见女儿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时候，三轮车上正拉着满满一车货物，一时间不知所措。看着躺倒在地的女儿浑身抽搐，芷若赶紧掏出手机，打了120，焦急地等待救护车赶快到来。正在这时，芷若发现外甥领着一帮狐朋狗友从路边的饭馆里走了出来。她想开口求援，但一想到哥嫂平日里的丑恶嘴脸，忍住了。呵呵，什么样的父母教育出来什么样的子女！眼前的外甥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叫过她一句姑姑，初中都没毕业，就在社会上混。二十好几的人了，挣不来一分钱，还在外边坑蒙拐骗、胡作非为，迟早要进局子！这也是报应啊！
　　 正在芷若一筹莫展的时候，邻居王大妈拎着一袋菜来了。这是个热心过度的人，芷若对她没什么好感。也许就是她对王世美说了芷若患有癫痫病的呢！那个叫芷若母女俩深恶痛绝的“贱货”一词也是她给安上去的。可猜测归猜测，厌恶归厌恶，人家能在关键时候伸出援手，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眼前的景象确实叫她一个女人家束手无策。
　　 救护车来了，王大妈和芷若帮着医生护士把兰抬到车上。芷若跟着去了医院，王大妈蹬着三轮车回了家。
　　 在王大妈的“热心关照”下，兰患病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更加剧了她对高考的恐惧。半个月后发榜，兰依旧无缘其中。
　　 兰彻底绝望了，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仰天长啸。芷若看着和自己当初一样痛苦的女儿，心如刀绞。邻居间的风言风语也传出来了，说她们母女俩疯了，跟夜枭一样，吵得人睡不着觉。小卖店的生意也每况愈下，胆小的女人孩子不敢到那里买东西，说里边住着两个疯女人，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哥嫂一家更是趔得远远地，生怕被传染了可怕的疯病。甚至有人说他们祖上造过孽，这是报应！这话也不是无据可依。原因就是芷若的父亲在文化大革命时参与了一场武斗，亲手整死了一个未婚先孕的本厂女工。而那个女工恰恰就是患有先天性癫痫病的湖州知青，也是他追求了半年未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