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荒唐中
一天,偶然翻起大学时代的日记,不由得让人啼笑皆非。什么红专问题呀,向党交心呀,很斗私字一闪念呀,灵魂深处闹革命呀,如今看起来,既可笑又荒唐。
令人不解的是,当时无论在会上发言表决心,还是暗地里写思想检查,都是极其严肃、极其认真的,有时甚至声情并茂、痛哭流涕……
那个时期,人都怎么啦,为什么那么荒唐、那么犯傻?更为可悲的是,我作为学生干部,思想一贯“进步”,一直带领同学们“荒唐”。
有时,我真不敢回首往事,想到自己曾经那么严肃认真地带头做荒唐事,不仅脸红耳热羞愧难当,而且满腔怒火义愤填膺。
我就读的那所重点大学是五年制,我学的又是理科,本来与政治专业情同隔山;但是,从我入学伊始,就被逼一直把政治放在首位,在各种政治运动中(实则是瞎折腾),用去了一半左右时间。大好的青春,宝贵年华,埋葬在荒唐中,可悲、可怜、可气、可恨!
怪谁?怪自己?我还不知该怪谁呢?要怪只能怪荒唐大环境,荒唐的社会,荒唐的国家。
旷日持久全国规模的大暴乱,终于在这个荒唐的国度里发生了。
不荒唐吗?试问:哪个国家领导人、哪个尊长能忍心放弃教育,怂恿无知的子孙们瞎胡闹长达十年之久?
文化大革命是中国人最大的耻辱,是中国人千载难逢的苦难经历。
生逢空前绝后的文化大革命,面对举世罕见的文化反动,我健康地活下来并且保持着鲜活的记忆,不知该懊恼还是庆幸?仰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我赶上了永世不再的奇事,我看见了无法复制的怪事,这奇特经历的本身,用“国家不幸作家幸”这句套话来评价,应该算做有价值的经历。
大而言之,这也是国家有价值的经历。中华民族真了不起呀,出了个独具创意的领导人,敢于荒世界之大唐,敢于滑天下之大稽。国家元首竟然造国家的反,使民族蒙受奇耻大辱,使人民遭受巨大灾难,这从反面为人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其实,说荒唐,也不能只怪当代,我们的老祖先何曾不荒唐?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唐、元明清,直到当代,何时何地杜绝过荒唐?
说到底,人类本来就是一群荒唐的动物,为了一扎被称为“纸币”的脏纸,贪污枉法,杀人放火,触犯律条,锒铛入狱。人类把节欲化作文明,把贪欲化为权力,把爪牙化为帮凶,把独裁者奉为皇帝。这不荒唐吗?
须知,人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当时并不觉得荒唐的荒唐中,确认今天荒唐的,是明天和历史。
为今之计是,切勿过分地沉迷于眼前,时刻提醒自己:“这么做可以吗?不过分吗?也许我正在荒唐!”,尽量节约荒唐行为,不要给未来的追悔不及制造更大的条件和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