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家三昧|红尘无泥专栏】《颐和园寻踪》点染
沙鸥(1922-1994),原名王世达。重庆市人。1940年用“沙鸥”这个笔名开始发表作品。1946年大学毕业后到重庆参与《新诗歌》与《春草诗丛》。1957年在《诗刊》社担任编委。1962年调黑龙江省文联从事专业创作,后主持编辑《北方文学》。出版有《农村的歌》、《故乡》、《初雪》、《梅》、《情诗》、《失恋者》、《寻人记》等诗集以及评论31种。
《颐和园寻踪》是沙鸥情诗集《一个花荫中的女人》第二部《给你》中的一首。或许不是任意想象,而是诗人真面对着、行走在冰封的湖面上时所思所感而成就的诗章。但诗人未对湖面上的情景作过多浮光掠影似的捕捉,而是抓住“冰封的湖”经过自己想象的过滤,形成抒发情感的艺术情景和氛围,使之产生陌生化的审美冲击力。
冰封的湖能寻回什么
尽是错乱的刀痕
在冻僵的瞬间
浪
怜恤过自己么
而人,被阳光
抽搐成又黑又小的剪影
闲置在刺眼的锡纸上
杨花零落为湖泥了
寂寂无声处
我用双手
捧住你的脸
诗人入手擒题。只见诗人一路寻来,直寻到冰湖的深处,沿着“浪”的芳踪。但不管怎么寻找,都带着一个疑问。明知无望,却仍要寻找,更加深刻地奠定了一种沉重的感情基调。
第一节第一句中用一“寻”字,既照应了诗题,又立即向我们暗示了诗人选定的视角范围,使我们理解这首诗的思路不致漫无边际。第一句与其说是一个询问,不如说是意味深长的一个感叹。面对冰封的湖面,诗人不觉已翻涌起了内心的波浪,像一场戏剧,主角很快进入到角色之中一样,进入与冰封的湖面有关的某种追忆和沉思之中,以致把湖面上凹凸不平的东西认为“尽是错乱的刀痕”。事实上一个境况已经形成,在我们已经无法更改的情况下,我们只有借助想象才能理解得到它在形成过程中的艰辛和酸楚。只是这感触非同一般,让人无法忘记。这是一句实写,是诗人情感的深刻体验,也是此诗的一道情感闸门。
如果诗歌不论长短,都需要有一个情感的喷火口的话,那么我们不妨把这一些错乱的刀痕的东西,理解为诗人情感的喷火口。我们正可以借助这个喷火口走到它的深处去作一番寻幽。
第二节,诗人抓住那刀痕一样的东西不放,他这样问道:“在冻僵的瞬间,浪,怜恤过自己么?”仿佛在责怪冰封的湖的前身的不负责任,责怪“浪”不会照顾和怜恤自己,以致于造成了这么艰难的处境。短短的三个简单的句子,却蕴涵着无限丰富的情感。其实,责怪得越厉害,痛惜得就越深沉。至此,我们感觉到眼前的“浪”早已不是无生命的原型的“浪”,而是一个肩挑重担,却任劳任怨立体地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明形象,并且越来越清晰和高大起来。
第三节,诗人用近乎白描的手法,速写了一幅冰上的人物活动画。我们只要稍微静一下,就能想象得到冰封的湖面上活动之丰富和多彩。既能看到滑冰的场面,也能看到一边胜似闲亭信步的风景,也许还有砸开冰面钓鱼的情节,也许……总之不一而足。但诗人并没有面面俱到,一一将这些景物呈现出来。只是抓住了“冰封的湖”与“锡纸”几个意象来进行一幅画意的构建。这也算是诗人有意对这幅画所给出的一种布白,以便给读者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与第二节的“浪”的行为,也是一个极鲜明的对比,恰好用以反衬“浪”的艰辛和不堪负重的情形。
其实,凭心而论,“冰封的湖”与“锡纸”这两者之间原本没有任何共同点。但冰封的湖面的颜色与刺眼的锡纸,一经诗人相提并论,马上就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对比效果。撇开二者相同的颜色不看,就其形状和性质等特点进行的比喻,可算是一种远取譬的方法。钱钟书谈到比喻时说过一段很精辟的话:“比喻包含相反相成的两个因素:所比的事物有相同之处,否则彼此无法合拢;又有不同之处,否则彼此无法分辨,两者不合,不能相比;两者不分,无法相比。不同处愈出意外,则相同处愈有烘托;分得愈开,则合得愈新奇,效果愈高。”对照这段精彩的论断,结合到诗人的比喻来看,不是很充分地显示了诗人比喻之妙,运用语言做陌生化艺术处理之功吗?
第四节,仅一句话。但并不是闲笔。它是对前一节的充实,使“浪”的承受更为厚重,让人怜恤的情绪更为浓烈起来。
一开始,我们就感觉到有一个“我”,在向读者诉说,但他却带有一些隐蔽性。经过一问、再问,又有刺眼的锡纸的刺激,抒情主人公“我”才再也按奈不住,终于直接站了出来,忍不住要在寂寂无声处,用双手,捧住你的脸,来好好端详一番。这看似平淡的几句白描,却正是感情的喷发而产生的博大的行为,或者这是诗歌前面经充分铺垫所产生的水到渠成的艺术效果。
纵观全诗,颐和园寻踪,以丰富的情思,以陌生化的表现技巧,设置了一个冰封的场景,进而对人格化的“浪”由形成到承受等一系列行为的形象进行描绘。诗中没有一个“赞”字,没有一个“歌”字,也没有一个“思”字,却把它们都默默地蕴籍在这些灵动的文字背面。
这首诗就是这样让自然主义笔法发挥到极致,又借助想象的翅膀穿越冰层,以生动的笔触去感受那份细密的灵魂的颤动的好诗。
2012.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