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昭君，父亲给起的名字。父亲希望他唯一的女儿可以不输于君子。我三岁的时候，父亲拿一本诗经逗我，阿君，想不想要啊，阿爹给你。
　　 塘边洗衣，一排排的婶婶唱起乡瑶，走过后，心里好久都有那样的曲子。阿哥笑着看我，怎么啦，想什么呢。我把脸一偏，哪有。
　　 哥早晨要被爹叫去读书，喂蚕的时候，哥不情愿的声音：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可以为师矣。我瞪着他，你背反啦。
　　 十六岁那年，娘给我一块好红好红的绢，跟我说，你可以绣点什么。然后娘笑，说我的脸红的就像这绢纱似的。
　　 我在黄昏落尽的时候，在娘的窗前，绣自己写出的诗。清晨，和乡里的婶婶到塘边浣洗，婶婶们都走了，一阵雪鸭接着一阵，我试着哼起她们的乡瑶，唱着唱着，眼睛就流下了泪水。
　　 哥喜欢打仗，从这点我恨他。对匈奴的每一次捷报，哥都手舞足蹈，哥说他要做大将军，我低头捂着嘴笑，还大将军呢，连杀鸡都不敢。
　　 爹带我和哥上集，开始有些人指指点点，一个大妈靠过来，是王家大伯啊，你家的闺女出脱的真好，有福气啊。爹敷衍着。哥笑笑的看我，然后对旁边指手画脚，看什么看。
　　 侍女小红提醒我，昭君姐，我们已经离开长安了。我拂开马车的帷幕，看着渐渐荒凉的国土，随即也就掩了。
　　 就这样，听小红说，昭君姐，出潼关了。昭君姐，度黄河了。昭君姐，过雁门了。我只是淡淡的说，怪不得天冷着呢。
　　 我和哥是同一天生日，只是哥比我大俩岁。那天是哥二十岁的生日，也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外面是秋风黑冷的，娘早早的闩上木门，哥最高兴，因为他今天杀了鸡，在他的生日里。一边吃着，爹一边数落哥，诗经背了十来年还是那两句，然后红着脸看我，说哥，昭君要是个男的准比你强。
　　 我心里一紧。回屋拿出那张告示，看着他们，说，为什么要收起来？皇上要征收宫女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
　　 过了好久，我说，我要进宫。
　　 哥第一个跑到我跟前，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把告示收起来吗？怎么这么傻呢。
　　 小红大声对我说，到漠北了到漠北了。
　　 到处的羊群咪咪的叫，一处一处的毡房，穿着奇怪的胡人都走出来看着我们的车队，大人牵着小孩。他们说一些叽里咕噜的话，随从告诉我，他们在欢呼公主。
　　 这里的风清冷又新鲜，像长安晚秋的风。
　　 在汉朝皇帝为我设下的夜宴上，我分明感到皇上看到我时的惊讶。我明白他不知道那幅画像画的其实是别人。我看到皇上的时候，他的华桌上还散乱的叠着那些女人的画，一张我不认识的女人下面有我的名字，王昭君。
　　 我走的时候，皇上他的手握着我好长时间，坐到马车上还看到那只手悬在那里。我心里暗暗冷笑。后来，听说皇上砍下了那个画师的手。
　　 在匈奴，这个哥痛恨的蛮夷之国，我看着平淡的风景，穿上他们的民服，相夫教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匈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入宫。
　　 我的一双儿女总是盘在我的膝边缠着要听中原的故事，娘，阿婆家有诗经吗，爹老是拿它烦我了。娘，哥真不会问，阿婆家有镜子一样的湖水吗。
　　 我把头扭向毡窗，想哥现在把诗经读懂了多少，想爹说我长好看时的小孩子气，还有娘把我的刺绣是否保留着。
　　 娘，阿妹问你呢。
　　 有，有。阿娘来教你们念书，学而时习之，可以为师矣。
　　 好多年后，我总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是我的家乡，我唱着那曲谙熟的乡谣。在梦的最后，一个青草覆盖的青冢，荒凉一如大漠。一块木碑，我走近看，那上面徒有王昭君的名字。我记得我对着碑说，徒留一青冢，多少秘密在其中。醒来，又总是泪湿枕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