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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海蓝·散文】打不开的窗


作者:施云南 状元,52152.5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226发表时间:2012-05-31 14:51:26
摘要:打不开的窗,反映城市人生活状态和内心的变化。

又是春天了,又是鸟语花香、燕子筑巢、小溪潺潺的季节了,又到了可以常开窗赏风景的季节了。春天,就这样,从你刚刚打开的窗缝儿里,透进来,让你浑身都暖洋洋的,多美啊,多惬意啊。可是,我却怎么也忘不了,在我从小住到大的那个小弄堂里,在我的家理,有一扇永远都打不开的窗子。
   我家住在上海,一条窄小的老式弄堂里,一幢老式的二层公房的二楼,我们家有一扇打不开的窗,无论春夏秋冬,我家的后窗都从来没有打开过,从我小时候,一直到我长大成人,都从来没有看见过它打开。
   年幼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太小,具体的记不得了,只记得窗外是一个垃圾箱,垃圾箱的旁边是一个收粪站。垃圾箱,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给大家倒垃圾的地方了,可是,收粪站是个什么玩意儿,年轻点的朋友们大概就未必知道了。在那时候,就算是我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也是极少有抽水马桶的,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马桶,每天都要把满满一桶的粪便倒到专门收集粪便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收粪站了。所以,每天早上,就看见各家各户陆陆续续拎着马桶出来,倒完了之后,就在家门口的弄堂里,用马桶笕子一通狂涮。于是,整条弄堂里,都弥漫着洗马桶的气味。于此同时,各家各户的奇闻异事的交流,也在这同时,展开了一天中的第一次交流。
   所以,这个情形是可想而知的,尤其是一到夏天,粪便、屎尿的臭味混杂着残羹剩饭的馊味,顶风都能臭出几里地去。苍蝇、蚊子们最高兴了,在这里常住。每当有人来倒垃圾,把脏物往上一倒,嚯,成片的苍蝇、蚊子,便开始跳集体舞。常常把来倒垃圾的人吓得转头便逃。试想一下,这种场景之下,这窗,还能打得开吗?
   稍微长大一些,我读书了。这时,老城区开始改建了,所有的住户都要改建成煤卫独用的那种。这样一来可好了,收粪站自然就没了,每天早上倒马桶的风俗习惯也逐渐在人们心中淡化了,只是,大清早起来,端着一碗泡饭交流家长里短的信息,这件事情,大家还是没有忘记。垃圾箱也拆掉了,搬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而且更加整洁了。于是,我家的窗外,不再苍蝇、蚊子,群魔乱舞了。这回我想,这窗总算是可以打开了吧。可是,居然还不行。
   这个时候,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是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时候,随着政策的开放,各种流行的事物也兴盛起来,一个新名字悄然兴起:“下海”。上海人永远都是赶时髦的,邻居张阿婆就成为了首批下海的弄潮儿,以她六十多岁的高龄,发挥着退休后的余热,靠着卖茶叶蛋,成为了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之一。他的儿子还是懂得孝顺她的,家里稍微有些积蓄之后,就让她不要再出去卖茶叶蛋了,应该在家里享享清福了,他说到做到,还给老人家买了一台电视机。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现在那些高楼林立的住户,连自己的邻居姓什么叫什么在哪里工作都说不出。那个时候,每家每户都是亲密无间的,于是,一到晚上,好客的张阿婆就让儿子把电视机搬到屋外,和大家一起看。
   没错,这个全民大联欢的场所,就在我家的窗下。一到晚上,楼下便吆五喝六地摆起了桌椅,吃瓜子的吃瓜子,喝茶水的喝茶水,还时不时地大声讨论着精彩的电视节目。而且,每天早上的信息交流活动,也因此改到了晚上,的确,晚上的时间更为充裕,可以了解更多的情况。于是,谁家新妇长得有多好看啊,谁家儿子跟人吵架了啊,谁家老爷子不小心摔一跤啊,谁家女儿考上了大学啊……各种信息,就以这种方式,口耳相传着。
   其实,我是很想加入其中的,但是很无奈,我还是一个莘莘学子,妈妈说了,读书是顶重要的,我将来是要考大学的,我这个乖宝宝,自然要听妈妈的话。只能关起窗来,演算着永远也做不完的算术题。紧闭的窗外,时不时地传来邻居们的欢声笑语,我真想打开窗户,可是看着这满纸的填空题,还是忍住了,没有去。
   又过了几年,我上初中了。这时,家家户户都有钱了,买得起电视机的人家多起来了,更有很多人家升级换代,改成了彩电。电视不稀奇了,窗下的电视观摩会,自然也就逐渐取消了。正当我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回总可以打开窗户了吧,窗外,又换了新花样。
   时尚的男女青年们,模仿着流行的香港电视剧里的男女主人公,穿着牛仔裤、喇叭裤、蝴蝶衫,烫着大波浪,抹着红口红,肩膀上扛着一个老式的卡带录音机,对了,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那是老式的录音机,可是,在那个时候,这可是流行和时尚的象征呢,拿着这个,走到大街上,绝对有范儿,这“牛”的程度,绝对不亚于你现在出门拿着苹果牌的ipad。
   这些走在时代前沿的男女青年们,开始走街串巷地唱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流行歌曲、摇滚音乐,他们扯开了嗓子,和着录音机里的节拍,大声地吼叫着,发泄着,也不图别人欣赏,只为自己高兴。那声音的分贝,我就算关着窗,也还能听得见呢。我也开始爱上了流行音乐,真想加入他们的行列,就算不行,让我打开窗,听得更真切一些也好啊。唉,回过头来,看着满纸的数学题,题目的难度更高了,我只能摇摇头,关上窗,假装自己听不到,认真做着题,心里却在跟着窗外的声音哼哼唧唧。
   好容易到了高中,我也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带着卡带录音机的哥哥姐姐们倒是都没了,因为,那个时候,一种叫walkman的便携式录音机,开始流行了起来。可是,楼下又来了一位深情款款的大哥哥,他拿着吉他,天天对着我家隔壁的小姐姐唱情歌。唱得荒腔走板的,那叫一个难听啊。我家的窗,还是没能打开。也罢,专心做我的解析几何吧,虽然我到现在都搞不懂,解析几何中那些复杂的公式,真的是从三角形中推演而来的吗?
   唱情歌的情哥哥,终于等来了隔壁的小姐姐,推开了窗,喔,不,开窗的是小姐姐的妈妈,陈阿姨,她用一盆凉水叫醒了那位痴情的大哥哥,大哥哥湿漉漉地,提着自己的吉他,回家换衣服去了。可是,一到第二天,他又会穿戴整齐,扛着吉他,来到窗下,继续着自己的示爱。于是,昨天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唱情歌的大哥哥再也不来了,因为他的痴情终于打动了小姐姐,喔,不,是感动了小姐姐的妈妈,大哥哥和小姐姐已经喜结连理了。我想:这回我的窗可以打开了吧,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楼下那位曾经卖茶叶蛋的张阿婆,她的儿子和她一样具有经济头脑,居然在家门口摆起了烧烤摊。于是,油烟味直上九霄,呛得我直咳嗽,我还是只能关上我的窗子。楼下的烧烤摊真是热闹,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大家说说笑笑,又打又闹,更有甚者,在旁边支起了小桌子,摆上了扑克牌、麻将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用棋牌,交流着情感,每天都要闹到十一二点,还不愿意结束。久违了的信息交流会又开始展开了,而且还是升级版的。大伙儿吃着肉串、甩着扑克牌,顺便说着家长里短。看来,这窗,短时间内,是打不开的了。还好,我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大学的时候,我住校了。于是,我短暂地和那扇紧闭的小窗,分离了一段时间,直到我大学毕业。
   大学毕业了,我找了一份好工作,从学校宿舍搬回到了家里。却发现,短短四年的时间,我从不曾在意的这条小小的弄堂变了模样。
   张阿婆的儿子摆烧烤摊挣到了大钱,在黄金地段上,买了一套商品房,让张阿婆真真正正地去享福了。其他有条件的人家也都陆陆续续地搬走了。新搬来的人家,有很多都是外来务工人员,整个里弄,不像原来那样亲密无间了。我发现,家家户户,都是门窗紧闭。
   到了夜里,我终于打开了窗,新鲜的空气透进来,明月的清辉撒进来,很美,很惬意。可是,我总觉得缺少些什么东西。
   好安静啊,好寂静啊,好沉寂啊……我,突然间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久违了的窗外的那些声音、那些气味,那些我曾经讨厌过的东西,为什么,我现在开始怀念起它们来了呢。
   真是奇怪了,没有了电视机的喧闹声,没有了说话、吃东西的吵闹声,没有麻将牌的喧哗声,没有了嘶吼的喇叭声和走调的吉他声,没有了垃圾桶和收粪站的臭气,没有了烧烤摊的油烟味……没有了这一切一切,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可是,为什么,我竟然有了一种失落感。
   是的,没有了吵闹,也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我已经叫不出那些新邻居的名字了,他们对于我是谁,也没有人在乎。没有了张家长、李家短的信息传递,没有了这全部所有……这样的里弄,是多么寂寞啊。
   我有些后悔,那个时候,我就不该把窗子闭上的,当我把窗户关上的时候,也把浓浓的市井情意,关在了窗外。而今,这些东西,想找都找不到了。
   我再次把窗关了起来,不想再打开它了,是的,打开还有什么用呢。窗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窗外,不会再传来“张家阿姨,天落雨了,侬收衣裳啊”这样的关怀声;窗外,不会再传来“李家妹妹,这道题目做勿来,我来教侬”这样的教导声;窗外,不会再传来“小明,勿要勒外头野了,倷阿奶叫倷回去吃饭啰”这样的责备声……
   屋子里,爸爸、妈妈正在兴高采烈地讨论拆迁的事情,由于市政改建,这里作为棚户区,将被彻底拆掉,改建成高楼大厦。
   我知道,这是件好事情,高楼大厦,更符合上海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的形象。可是,我也感到悲哀,因为,上海那么多年积淀下来的市井文化、弄堂文明,就要消失殆尽了。我们,也要住到那冷冰冰的小屋子里去了,连对门邻居叫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不会让这种现象继续下去的。
   如今,我们终于搬进了新的楼房。窗外是一个巨大的喷水池,很漂亮。可以开窗,但是我却没有开。
   我端起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我亲手包的馄饨,敲开了对门那户人家的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了半个脑袋,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你是谁啊?”他有些迟疑。
   “你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邻居,今天新搬来的,这是我们家刚包的馄饨,想请你尝一尝。”我鼓起勇气,笑着对他说。
   “亲爱的,是谁啊?”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喔,是邻居,给我们送馄饨来。”男人说。
   “那你还等着做什么啊,还不快请人家进来。”
   于是,敲开一扇门后,我多了两个新朋友。
   我立刻就领悟到,窗和门的不同意义。
   窗是让人被动地接受信息的,有了窗,我们就可以不出屋去,只要打开窗,就打通了大自然和人之间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逗引进来。即使你被关在了屋子里,也能通过打开的窗户,感受到大自然的气息,感受到人文的关怀。陶渊明曾经在《归去来辞》中说过:“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你看人家,只要有小窗户可以透风,就算是小屋子,也能成为极乐世界了,可惜,我那时候没能理解这位诗人的胸怀。所以,我很后悔,我选择了关上我的窗子。
   窗子,就好像是屋子的眼睛那样,刘熙曾这样解释“窗”这个字:“窗,聪也;于内窥外,为聪明也。”所以,懂得使用窗子来吸收信息的人,是聪明的。窗子,就是屋子的眼睛;眼睛,就是心灵的窗户。透过窗户,我们能看见外界,看见世间的芸芸众生、生活百态,而不至于仅仅是囿于自己生活的那个小圈子。所以,我很后悔,我选择了关上我的窗子。
   窗子在让人看到外界事物的同时,也让外界的人,看到了你,看到了你的内心世界。这种关注是交互的,所以,弄堂里才会有这样融洽的邻里关系。你的窗打开,别人家闻到了你家的饭菜香,就会知道,嗯,张家今天加菜了啊,多么有意思的交流啊,这种交流不用见面,不用对话,只靠一扇打开的窗,就完成了全过程。而且,这其中还带有悬疑和猜测,就好像猜灯谜一样,猜测着邻居吃了什么好东西。这种感觉,这种趣味,是现在的那些使用手机拍照片,把自己的午饭通过微博晒出去的年轻人们,所体会不到的啊。就好像一位叫卞之琳的诗人在著名的《断章》中说过的那样:“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诗人说的是“桥”,可是对于窗子,也一样。用窗子来相互关照,相互关心,是那么温馨,又是那么有趣。可惜,我那时竟然没有体味到这种趣味,所以,我很后悔,我选择了关上我的窗子。
   是的,就像一位伟人曾经说过的那样,打开窗的时候,新鲜的空气进来了,可是,蚊子、苍蝇也进来了。这样就要看你的想法是怎样了,你是乐意在欢迎新鲜空气的同时,也欢迎那些苍蝇、蚊子,还是乐意关上窗户,把坏东西隔绝在外的同时,也抛弃开一些美好的事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关窗,就好比是闭眼,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当你觉得窗外的风景也不过如此,窗外的人声太过嘈杂,让你受不了了,你就可以关上窗子。可是,在你关上窗子的同时,你也关闭了与外界交流的一条通道。直到现在,我都在后悔,我闭上了眼睛,一闭就是那么多年,错过了多少美好的风景啊。所以,我很后悔,我选择了关上我的窗子。
   而门呢,又是另一番意境了。门,是让人主动走出去的。窗子还可以说是一间屋子可有可无的构件,甚至可以说,它只是一个装饰品。可是门呢,门却是屋子绝对必不可少的构件。没有门,我们如何进出屋子呢?当然,喜欢用窗子进出别人家屋子窃取东西的宵小之辈要排除在外了,他们的确是对于使用窗子来进出屋子更为在行,也更为青睐,不过,咱们都是正人君子,要走,当然是要走大门了。
   是的,我家有扇永远都打不开的窗子。
   既然窗子打不开,那就打开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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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窗户,是房屋的眼睛,窗户就是为了看到外界的景象,为了采光而开设的。可是,在作者的笔下,为什么会有一扇打不开的窗子呢?顺着作者的思路读下去,你会惊奇的发现,其实这扇打不开的窗户,正是让作者认清外界的门户。年幼的时候,那窗户不能开,因为外面就是一个收粪站。每天早晨人们排队倒粪便,不仅臭气熏天,苍蝇、蚊子乱舞,而且人们在狂涮马桶的时候,口中谈论的是各家各户的奇闻异事。八十年代末,窗外又是一个众人聚会的地方,全民大联欢的场所,为了不影响学习,窗户也不能开。接下来,又流行老式的卡带录音机,时髦年轻人在窗外跳舞,大叫;后来,又有一位痴情大哥,扛着吉他,向自己所爱的小姐示爱。再后来,经济搞活了,又有人在窗户楼下摆起了烧烤摊……这些闹腾即不能开窗户,又引起主人强烈的好奇心。所以,窗户外真的寂静下来,“我”好像一下子不适应起来,怀念起曾经的苦恼来……文章描写细腻,时间跨度大,很精彩。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红叶秋【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5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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