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荒踪.微型小说】 恐怖
恐怖
爸爸送我去逊克求学。从嫩江出发得先到黑河,第二天再乘车沿着黑龙江边走六七个小时才能到逊克。所以第一站就先到了黑河的舅姥爷家。那时现在的黑河市是县级建制,叫瑷珲县。
在舅姥爷家吃过晚饭,爸爸安排我在这住一宿,他到与舅姥爷家仅一街之隔的瑷珲县第一招待所住宿。
舅姥爷家四口人:舅姥爷舅姥姥,三表舅和大表舅的儿子小煜。两大间板夹泥的正房,门窗尽显苏联风格。
从门斗进去是厨房,右侧的前门进舅姥爷的卧室,小煜和老俩口同住。厨房的中间有木板的隔断,里面客厅兼餐厅。北窗下摆张八仙桌,负担餐桌的功能,有两把椅子和几个小凳子。窗子的左边是一铜架雕花的钢丝床。右边有一扇推拉小门,是三表舅的卧室。
屋子里铺着本色的木地板,家具餐具都擦拭得极干净。舅姥姥吃过饭不让我洗碗,她边和爸爸聊天边收拾,直到把两只锅的底都擦得见了本色。我想起妈妈常常强调的打扫厨房卫生的要求“木见本色,铁器放光”,看来我们做的还不到位,与舅姥姥比,锅底没有擦。
因为我的借宿,三表舅让出他的卧室,住客厅的钢丝床,我就睡着小卧室热乎乎的炕上。小屋的北窗子外面有木栅板,透过缝隙看得见爸爸住的瑷珲第一招待所值班室的灯光。心里很安慰的。他们还在客厅说着话,舅姥姥关照我睡下。连日来为了行程忙忙碌碌,真是有点累,就洗洗躺下了。没想到在这间小屋这铺热乎乎的小炕上,会遭遇有生以来的最大的恐怖……
……
一片又一片白雾缭绕弥漫,不知身在何处。朦胧中,有个老太太坐在我的身边,穿着灰色长衫,看不清面容,她的手枯干冰凉僵硬,伸过来摸我的脸,又握我的手,很是亲热。可是我的脸我的手上碰到她的手浑身起栗,汗毛乍起,躲不开逃不掉那枯干冰凉僵硬的手的抚摸。异常恐怖攫住了我。她还用鼻音很重的语调问我:你娘她好吗?
我拼命地躲避她的抚摸,躲不开。也想不出她是谁,怎么坐到我的身边来的。只觉得恐怖,恐怖的要命。巨大的恐惧仿佛把我罩在密闭的容器中,心不规则地跳,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她还在与我说着什么我也不听了。怕极了,恐怖像层层叠加着压下来的石板,压得我喘不出气来,简直要窒息了。想喊,喊不出声来;想动,又动不得。这老太太还紧着往我的身边靠,枯干冰凉僵硬的手一次次伸过来,逃不掉躲不开。也不知怎样拼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了腿,腿一蹬的当儿,从噩梦中醒过来……猛然坐起,小屋漆黑,窗外的木栅板缝漏尽几缕暗淡的路灯的微光。才反应过来,是在舅姥姥家的小屋里借宿,是做了一个吓人的梦。
恐怖的梦境让我浑身战栗,大汗淋漓,半分钟都不想在小屋里呆。就着窗外透进路灯的微光看看表,半夜十二点多。从板窗缝隙隐隐看到爸爸住的招待所值班室还有灯光,想穿上衣服去找爸爸到招待所住。一想又不妥,会惊醒全屋子的人。客厅中三表舅的鼾声均匀舒缓睡的正香。可我不敢再躺下,悄悄地把推拉门拉开一半,让吓人的戾气散一散。
这是平生第一次做这么恐怖的噩梦。
第二天早上,我对舅姥姥说,昨晚做梦见到一个老太太摸我,还问我说你娘好吗,吓死我了……
舅姥姥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说观景呢,小孩子睡觉观景了。我说什么叫观景,她说就是做梦。我的妈呀,这么吓人的梦还叫“景儿”,我可不想“观”。
学期末放假回家后,给妈妈讲在舅姥姥家做得这个噩梦和那挣扎着逃不脱的感觉,妈告诉我那个感觉就叫睡“魇”住了。又说我梦见的老太太可能是妈妈的姥姥我的太姥姥。太姥姥说话就是有很重的鼻音,就在我睡得那个小屋的小炕上去世的。妈泪汪汪地感叹:有血脉连着啊,你太姥姥是看你来了啊……我想起舅姥姥听了我的诉说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又感动又怕,身上还不由自主的打个冷战。
几十年过去了,这个梦境令我难忘。是无意识的“观景”?还是无知的迷信?还是纯属巧合?科学告诉我们:梦是大脑无意识中将脑内的信息的无序链接,是白天人的记忆造成的,即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可是我与太姥姥从未谋面,她在我的妈妈还没结婚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几乎是没有与她有关的什么记忆。那天从嫩江到黑河,可以说一路上舟车劳顿也从未想过她,为什么做这个梦呢?为什么梦到的是她呢?特别是她打问的那句“你娘她好不”,充满深深地关切。据妈妈说,太姥姥说话浓重的鼻音,而且称母亲为“娘”不是“妈”。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为什么还记得这一个梦?真是亲人之间穿越生死界河的一次特殊的造访?
回到黑河学习的一年中,虽然舅老姥舅姥姥多次让我周日去他家,我要是去的话,当天回不了学校就得住那个小屋。我感谢舅姥爷和舅姥姥的热情,也尊敬纪念从未谋面的太姥姥,可是再也没有去太姥姥住过的小屋里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