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天刚亮，余音便早早地起床，简单地梳洗一番，把房间匆匆整理了一下，再看黎江，依然是一副甜蜜酣睡的样子，仿佛仍沉浸在昨夜的缠绵中，余音在桌上留了一张条：亲爱的江，等你从梦中醒来，我已回去，有事打电话。然后又来到床边，俯下身去，在黎江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走出了房间。
　　 呵，冬晨，你终于从黑夜里苏醒了过来。我多想给所有熟识的人们报以善意的微笑，我多想给所有忙碌或悠闲的人们报以友好的祝福，因为我将在这个喜庆的春节里做黎江的新娘，天空、大地、晨雾、露珠，请不要显得那样孤傲清冷，请你融化那每一颗冰封的心灵，让所有的人们在新的一天里有美好的憧憬，因为从今天起，我将和黎江共度人世的沧桑。余音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在街道上急步地走着，她要赶回家中，将这一决定告诉给父母亲，好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当她打开家门，屋内一个人也没有，房间里很是零乱，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了她的心头，外面的小店到了现在也没有开门，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正准备出门，对门的方姨走了进来：
　　 “音音呵，你怎么才回来，你爸住院了，给你打手机又打不通，最后打到你单位，幸好来一小伙子开车把你爸接走了，你妈也去了。”
　　 余音焦急地问：“我爸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呀！”?
　　 “这……我也就不清楚了，音音别问了，你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余音急匆匆跑到了街上挡了一辆“的士”坐了上去，她刚才在街上畅想的心情已荡然无存，呵，父亲，我亲爱的父亲，请原谅女儿的不孝，为什么，为什么，昨天晚上我要鬼使神差地跟黎江在一起而没有陪在你的身边呢，想你发病的时候，母亲又是多么地慌乱而无助，余音呵余音你真混啊。
　　 几十分钟后，“的士”停在了尹氏的门口，余音匆忙下了车却撞上迎面开车出去的尹天然，尹天然摇下了车玻璃探出了头：?
　　 “不要慌，你父亲住在三楼四病室七病床。”
　　 此时的余音对尹天然连一声“谢谢”也没有说就冲进了父亲的病房，母亲正坐在床边抹着眼泪，而病床上的父亲正输着静脉点滴，脸色蜡黄，眼睛微闭。?
　　 “妈，我爸怎么了？”?
　　 周巧云看见了女儿仿佛看到救星，她轻轻摆了摆手：
　　 “音音，咱们出去说吧，别吵了你爸。”
　　 母女俩人手拉手坐到了病区走廓的长椅上：
　　 “妈，我爸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等不到天亮就来医院。”
　　 “谁晓得他得了什么病，只是睡到半夜直喊肚子疼，我给他吃了几粒止疼片，可一点事也不顶，他疼得是头上直冒汗，嘴里直哈气，哪有大人疼成这样子的，我慌了，打你手机，可手机却关机，又打你单位电话，正好是尹天然值班，他急忙开了车把我们接了过来，住院手续也是他一手办的，哎，多亏了他，音音，你昨晚上疯到哪里去了？”
　　 “妈，你别问了，医生到底给我爸诊断什么病呀？”
　　 “他们还没有告诉我呢？”
　　 这时一位做晨间护理的护士走到了余音面前：
　　 “余总，尹副院长请你到她办公室去一趟。”
　　 余音敲开了尹天姿的门，呵，天姿，天姿，她依然靓丽，她依然典雅，只是在她的眉宇间没有隐藏住那一缕淡淡的哀愁。?
　　 “坐吧，余音。”天姿很有礼貌地说道。
　　 余音在天姿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尹副院长，我父亲的病……”
　　 尹天姿开始注视着余音，注视着这位在黎江心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女人，天哪，那长而直的秀发，那弯而细的黛眉，那黑而亮的美目，那高而挺的鼻梁，那小而巧的嘴巴，加上那一手娟秀的小楷，加上那一身满溢的诗才，难怪，难怪黎江对她会如此的痴迷而衷情，而此时这位单纯的女孩子并不知道厄运正一步步逼向她的父亲，尹天姿严肃地说道：
　　 “余音，在我的想像中，你应该永远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无论怎样的打击你都应该扛得住！”?
　　 一股冰凉的寒气袭击过余音整个的身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尹院长，你说吧，我会挺得住。”
　　 “你父亲的病最终诊断为肝癌晚期。”
　　 “不，不会的，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肝区疼痛。”
　　 “我没有理由骗你，我更没有理由不相信科学。”
　　 尹天姿的眼圈也微微泛红，余音抬起了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天姿：
　　 “尹……院……长，你能……不能……给我……说具体……一些。”
　　 “你父亲的生命顶多只能维持半年。”
　　 “难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有，当然有，那就是我们决定在渭北开展的肝移植手术，你也知道，这次我和黎江去上海也是专门为此事而奔忙的，到时候可以联系上海的专家来我们尹氏，你父亲也将成为我们的第一个患者。”
　　 “这项手术的治愈率到底怎样？”
　　 “通过我们这几年的临床研究观察，至少使患者的生命延长五年以上，如果加上心情和饮食方面的调养非常得当的话，甚至更长些。”?
　　 “尹院长，手术的费用大概有多少？”
　　 “在上海那边，至少也得三十万，见于这项手术在我们尹氏是第一例，也见于你是我们尹氏的得力干将，我们把你父亲的治疗费最低降到二十五万。”?
　　 “尹院长，这么大的事情，让我和我妈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好的，一个星期以后给我回话。”
　　 余音托着沉重的步子向病房走去，她在心底里无声地呐喊：
　　 “爸爸，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女儿都要拯救你脆弱的生命。”
　　
　　
　　 余音紧紧拉着母亲的手来到了病房外面的花园旁，在一条木椅上坐了下来，凝望着母亲那张苍老而饱经风霜的脸，她的眼泪竟不听使唤地滑了出来，是呵，一个曾经也同样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子在嫁给了自己的丈夫以后，在每一个日日夜夜的耳鬓丝磨、如胶似膝、絮寒问暖的日常繁杂中倾注了她所有的深情厚谊，也流逝了她所有的青春韶华，母亲呵母亲，这就是你一生最大的愿望吗？而今，我那宽存仁慈的父亲却不久于人世将离你而去，这对你来说，又是多么的残忍和不公呵，余音望着母亲哽咽着说道：
　　 “肝癌晚期。”
　　 周巧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使劲摇着女儿的手：
　　 “音音，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你是学医的，你平时发现他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呀？”余音将母亲的手攥得更紧：
　　 “妈，我还要问你呢？你平日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就从来没发现他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有，倒是有过，就是有时捂着肚子说有点疼有点胀，我问他，他总是说没事，走走就好了，我也就没在意，他又不让我告诉你，说是一点小毛病不碍事的。”?
　　 “妈，你怎么能这样，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唯一的孩子，不告诉我还能告诉谁，如果早一点来医院检查，也不至于是今天这个样子。”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妈，天无绝人之路，有一种手术可以使患者的生命延长至少5年以上，甚至更长时间，尹氏就可以做的。”
　　 周巧云停止了抽泣，用手帕擦干了眼泪：“那得花多少钱哪？”
　　 “二十五万。”
　　 “天哪，二十五万，就是准备两万五我也得勤紧裤腰带，更别说二十五万了，我们就是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下那么多钱呵！”?
　　 “妈，您别急，我去找黎江想想别的办法。”
　　 一提起黎江，周巧云的眼睛骤然一亮：
　　 “找黎江又能起多大作用，他既不是私人老板，又不是成功企业家哪来那么多钱？”
　　 “无论怎样，他给咱们出出主意总是可以的吧！”
　　 “别傻了，音音，难道你不认为尹天然是你最合适的人选吗？”
　　 “妈，在这个时候，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不可能，这种时候正是关系到我女儿一生幸福的时候，正是关系到你父亲生死存亡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天然也是真心喜欢你，上次住院时他对你的关心已超出了对一个普通朋友的关心，妈是过来人，什么事看不通呢，何况，以他们尹氏的家业，二十五万元对他们来说也是九牛之一毛呵。”
　　 余音猛然甩开了母亲的手，身子往后移了移，悲哀地说道：
　　 “妈妈，为了挽救父亲的生命，你真忍心卖掉女儿的爱情？”
　　 “婚姻光有爱情是不够的。”
　　 “可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如同死人的坟墓。”
　　 “那好，音音，你的事自己决定，你爸也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就是走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你成家，对于我们凡人而言，多活几年又能怎样，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不过是多吃几口人世间的粗茶淡饭，多看几眼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罢了。”
　　 “不，妈妈，你和爸爸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亲人，是你们把我带到了人间，教我咿呀学语，教我蹒跚学步，教我念书，教我做人，妈妈，对于你和爸爸我一个也不想过早地失去，我只想让你们在我漫漫的人生路上陪我走得远些更远些，看着我出嫁做新娘，看着我做妻子生小孩，妈妈，我还没有告诉你和爸爸我就要和黎江结婚了。”
　　 余音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周巧云听着女儿的话不禁惊得张大了嘴巴。
　　
　　
　　 一间豪华酒吧的吧台旁，尹天然在略有所思地喝着酒，忽然传来一声娇嘀嘀的声音：“怎么，一个人喝闷酒，也不找个人一起喝。”
　　 尹天然抬头一看，见是方卉手里端着一杯酒站在自己身边，便自言自语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以为曾经沧海就是水，除却巫山就是云吗？”
　　 方卉边说边在尹天然的身旁坐了下来，双眼只是看着酒杯：
　　 “世界上有些东西即使你再怎么努力，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所以有时放弃比坚持好。”
　　 “是吗？在我尹天然的眼里，还从来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方卉转头看着尹天然，无奈地笑道：“也包括余音吗？”
　　 “你说呢？”尹天然反问道。
　　 “对于余音，我是再了解不过了，在她眼中，爱情是绝对的至高无上，再说她和黎江的事也已是铁板钉钉了，中国有句古语叫：‘君子不夺人所爱。’”
　　 “我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孩子不去选择丰富的物质和金钱而宁愿为贫穷的爱情信守承诺，甚至于不顾及自己家人的生命，再说了谁注定就一定是谁的所爱，就好比是一场马拉松似的赛跑，跑前谁都无法预知最后的结果，只有当谁第一个跨越了红线拿到了小旗，才能知道谁是最终的赢者。”? “天然，你不觉得你在枉费心机吗？余音爱黎江，黎江也爱余音，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尹天然猛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将酒杯放在了吧台：
　　 “方卉，黎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处处为他着想，我怎么得罪了你，你总是灭我的志气，我告诉你，我对余音的爱不会比黎江少一点。”
　　 方卉默然了，她抬起头凝视着尹天然，眼中伫满了深情：
　　 “天然，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呢？难道在你眼中，现代摇滚永远也比不上婉约诗词？”
　　 方卉这大胆而直白的问话令尹天然为之一惊，同时他也从方卉的眼神中读出了她所暗示的一切，很随意地笑笑：“人的感情就是这般的微妙，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是在你无意间见到她以后，你就会被她的个性深深地吸引而越陷越深。”
　　 方卉的眼圈渐渐地红了起来：“天然，你知道吗？我对你的感觉就是这样。”
　　 尹天然看了看方卉，不好意思地笑笑：“方卉，我不否认，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可你也是余音最好的朋友，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得到余音。”?
　　 “可你不是已经尝试过了吗？她可是软硬不吃，刀枪不入。”
　　 尹天然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站了起来：“我不相信她可以傲气到不顾及她父亲的生命？”
　　 “你这不是趁人之危吗？”?
　　 “不，是天公作美，方卉，我该走了，你慢慢喝吧，单我买了。”
　　 尹天然正欲离开，方卉却站了起来，轻声叫道：“天然。”
　　 天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方卉缓缓地走到尹天然面前，很温柔地说：
　　 “天然，我要你记住一句话，如果余音拒绝了你，请你来找我，我不在乎你退而求其次，我只要你记住另一句话，你已占据了我整个的灵魂和生命。”
　　 尹天然被方卉这番情意绵绵的话语深深感动，他不禁感慨万千，为什么世上的事总是阴差阳错，方卉，她美吗？美，是那种热情狂放的美，她可爱吗？可爱，是那种时尚性感的可爱，可是他现在满脑子都装着余音，于是他用手轻轻拍了几下方卉的肩膀，关切地说道：?
　　 “方卉，如果你心烦的话，可以蹦迪去，它可以使你暂时忘记烦恼。”
　　 尹天然说完转身就走。?
　　 方卉把下额抵在高高的吧台上，用手轻轻转动空了的酒杯，自言道：
　　 “余音呵余音，当第二次狂潮向你卷来的时候，你是否能抵挡得住？”
　　
　　
　　 黎江的小屋里，余音坐在里间的床边轻抹着眼泪，黎江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人民币，走到了余音的身后：
　　 “别难过了，音音，人生中有许多的厄运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但厄运一旦降临，我们无法逃避，就只能勇敢地面对。”
　　 余音扭过了脸哭道：“可为什么，为什么在我们的爱情之花刚刚结果的时候，为什么在我们的人生刚刚起步的时候，为什么在我的一生中最甜蜜的时候，而且，它来的是如此迅猛，令我们猝不及防、而且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