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腹女
　　
　　
　　
　　
　　 咔咔咔，
　　 铿锵的脚步震撼着大地刚健而有力量，
　　 齐展展，
　　 他们并肩行进在监狱的走廊
　　 笔挺的身姿，
　　 笔挺的西装，
　　 陪衬着他们笔挺的脸庞。
　　 他们是母亲胡娜国家级教授，
　　 继父武光本市市长，
　　 继母沈石工程审计局会计师，
　　 父亲项梁桥梁建设工程师，
　　 施工现场总指挥长。
　　 今天他们都以做长者的特殊身份
　　 来看望他们唯一的女儿项英。
　　 他们有的是金钱有的是权利，
　　 可是晚了，
　　 他们没有能力为她解除牢笼之苦，
　　 没有能力为她插上一对自由的翅膀。
　　 因为犯有故意杀人罪，
　　 明天她要去了。
　　 猛然她发现了走廊内的奇异景象;
　　 “爸爸、妈妈。”
　　 她手摇铁窗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尖利的啸声飞出牢房。
　　 当教授的母亲几乎晕倒，
　　 当工程师的父亲急步相搀、
　　 泪水早已打湿衣裳。
　　 当市长的继父脚步趔趄，
　　 当会计师的继母急忙架住臂膀。
　　 “女儿、孩子”
　　 他们同事扑向铁窗。
　　 铁窗内的女儿面容憔悴，
　　 铁窗内的女儿热泪盈眶，
　　 铁窗内的女儿弱不禁风，
　　 铁窗内的女儿脚步踉跄。
　　 父亲的心儿碎了，
　　 母亲的心儿碎了，
　　 继父继母的泪水有如滚滚长江。
　　 泪呀你尽情的流吧，
　　 眼前情景谁之罪？
　　 这不值得今人沉思吗？
　　 这不值得后人瞎想?
　　 是的，明天她将被押赴刑场。
　　 四个人隔着铁窗摸呀摸，
　　 抚摸她焦粘的头发，
　　 抚摸她瘦削的脸庞；
　　 四个人隔着铁窗摸呀摸，
　　 抚摸她哭红的泪眼颤抖的手掌。
　　 “爸爸妈妈请你们再爱我一次吧?”
　　 掌握人类灵魂的最后一道防线已彻底崩溃，
　　 五个人几乎同时晕倒在铁窗旁。
　　 酿成这一幕历史惨剧的究竟是谁之罪？
　　 是全盘欧式的现代化？
　　 是全盘西式的性解放？
　　 中国人给它起了一个好名词，
　　 叫寻求共同语言。
　　 人们哪人们！
　　 为了下一代的健康成长，
　　 能否约束一下自己的行动？
　　 能否节制一下自己的欲望?
　　 为了共和国的利益做出点牺牲吧！
　　 把我们的良知放在历史的天平上。
　　 往事如烟不要骨鲠在喉吧！
　　 让沸腾的思绪带着你天真的记忆仔细的讲：
　　
　　 母亲胡娜：
　　 那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
　　 怕黄昏到又昏黄，
　　 是的，该摊牌的时刻到了
　　 诚挚的灵魂垂下了高贵的翅膀，
　　 我漫步来到他身旁：
　　 “我爱上了一个人，
　　 咱市的武市长，
　　 我们相爱几乎发狂。
　　 原谅我吧，
　　 让我们握一次手愉快的说声再见，
　　 在一起共同度过这最后一个晚上。”
　　 他两眼掠过一丝痛苦一丝悲凉，
　　 做为工程师他终于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娜娜呀！灾难可以让分担，
　　 幸福为什么不能共享？
　　 我们的婚姻从什么都没有到什么都有了，
　　 期间经历百孔千疮。
　　 可是在什么都有了的时候，
　　 为什么又什么都没有了？
　　 十年夫妻彼此应该达成谅解，
　　 让生活再度出现灿烂阳光。”
　　 “什么都有了的时候精神却出现了空白，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我们曾经一度坚定信仰。
　　 人生的格局不能一成不变，
　　 追求高深的爱情强烈的幸福，
　　 乃是人类本性使然决非愚妄。
　　 人是有感情有自由意志的高级动物，
　　 我渴望再次获得自由，
　　 请让我扑进无边的海洋。”
　　 “既然事情已经无法为挽回，”
　　 他的眼里涌过一丝悲哀一丝凄凉。
　　 “徒劳无益的努力只会使人过分悲伤，
　　 我没有权利束服你的自由意志，
　　 恳请你将个中原委对我讲。”
　　 “房子欧华家具也一样，
　　 令人神往的是西方的性解放，
　　 和你在一起只会使人变得愚笨，
　　 工程施工你常住野外，
　　 在一起时你古板的性格
　　 只会加剧僵化我的思想。
　　 未老先衰我会过早死去，
　　 在无谓的期待中
　　 浪掷了青春生命大好时光。
　　 人生的幸福只在中青年时代，
　　 虚度美好时光就是白活一场。
　　 让我们走向新岸走向自由吧，
　　 不要把自己的思想捆绑在愚昧无知、
　　 极端落后的古老道德的耻辱柱上。
　　 我们应该获得一次新生获得一次爱，
　　 使损失的一切得到补偿。
　　 让我们斩断道德这根枷锁吧，
　　 不要让它的道貌岸然再来束缚我们的思想，
　　 让我们都展开自由意志吧，
　　 使走向新岸的思想自由的飞翔。
　　 关于武市长，
　　 我们已经相爱很久，
　　 只有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我们才肯让它喷吐芬芳。
　　 夫妻一场我不能骗你
　　 把一切直言不讳对你讲。”
　　 “你的开诚布公我非常感谢，
　　 那么让我们举哀奏乐吧，
　　 为道德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送葬，
　　 今天的离别但愿对我也是个新生，
　　 从此抛开世俗的愚笨和狂妄。
　　 那么让我们握一次手，
　　 愉快地说声再见吧。
　　 爱结束了，
　　 会的，会有水有阳光。”
　　
　　 武市长：
　　 花团锦簇欧化的楼房，
　　 披金戴银西华的思想，
　　 相亲相爱我们入了洞房。
　　 那时她带来了三个月的身孕，
　　 我们都避而不谈尽情欢乐畅往，
　　 一个月后她通知我说身怀有孕，
　　 这并没有造成隔阂耽误向往，
　　 夫妻间倍觉恩爱情长。
　　 十月圆满一朝分娩，
　　 竟是个玲珑剔透的小姑娘。
　　 四十岁得幼女百般宠爱，
　　 四十岁得幼女福禄呈祥，
　　 各种玩具果品书刊应有尽有，
　　 花样翻新不断更换我们为她调剂食粮，
　　 生活从此充满阳光。
　　 小学中学她成绩优异，
　　 高二后开始头痛成绩下降。
　　 遍求名医为她治病，
　　 遍访名师为确保她成绩优良。
　　 高三毕业她待业在家，
　　 生活有如博大海洋，
　　 掌握钱权任她拔锚远航。
　　 （从没有过一次轻视）
　　 优裕的条件应该造就她做出一番伟大业绩，
　　 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
　　
　　 会计师沈石：
　　 离婚之后他陷入窘境，
　　 工程施工无心指挥，
　　 衣着服饰充满狼狈景象。
　　 整个工地陷入瘫痪，
　　 人们从心往外发出呼唤：
　　 振作起来吧项梁！
　　 当时我丈夫因工程事故刚刚逝去，
　　 为了恢复他的坚强意志，
　　 为了医治自己心灵的创伤，
　　 我试图和他交流人生的价值和思想：
　　 ‘文王拘而演《周易》，
　　 仲丘厄而著《春秋》，
　　 司马迁遭宫刑始有《史记》、、、、、、
　　 我们探讨着人生的价值，
　　 我们刻画着人生的希望，
　　 为了稳度人生挫折这一劫波，
　　 我们相商着结婚了，
　　 共同生活在工程指挥第一线上。
　　 餐风宿露我们实现着人生的价值，
　　 ——完成人生使命就是完善自我形象。
　　 我们没有愧对党和政府的栽培，
　　 我们没有愧对祖国和人民寄予我们的希望，
　　 二十年我们为祖国
　　 架设了大大小小十几座桥梁。
　　
　　 工程师项梁；
　　 离异半年之后我才知道她身怀有孕，
　　 她身上将诞生我生命的遗传基因，
　　 那是我们十年夫妻生活唯一一点成果。
　　 （那时她在市长家已经临盆）
　　 从那时起我的心里在就没有安生过，
　　 舔犊之情人皆有之，
　　 况且我已到了不惑的年龄。
　　 尽管武市长也没有儿女，
　　 尽管她会健康成长，
　　 仍难适我一片父女之情。
　　 身为会计师她工作很忙，
　　 知道这一情况后
　　 她请求我把孩子接回来抚养。
　　 考虑到孩子不会受到委屈，
　　 考虑到他们也需要有个孩子陪伴在身旁，
　　 考虑到需要实现的人生价值，
　　 考虑到苦海无边
　　 失去孩子会使他们落入无边的海洋，
　　 我沉滞的压下了自己的欲望。
　　 知道真实情况后同志们为我抱不平，
　　 一天他们通知我：
　　 孩子现在在某商场。
　　 强烈的爱欲使我挺身站起，
　　 冷静的理智立刻为我将闸门关上。
　　 我缓缓地坐进了沙发里，
　　 为了现有的和平秩序不被破坏，
　　 我痛苦地压下了这非份之想，
　　 看到我痛苦她为我悲伤，
　　 看大我痛楚她为我凄凉。
　　 一天她缱绻情意来到我身旁：
　　 “把孩子接回来玩几天吧？
　　 了结一下你们父女的情意，
　　 满足一下我们自己的欲望，
　　 我们的生活也需要阳光。
　　 你可以恳请得到他们的原谅。”
　　 “身为会计师你应该懂得统筹学，
　　 为了现有的和平秩序不被破坏，
　　 牺牲我们的爱欲吧，
　　 这或许更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
　　
　　 女儿项英：
　　 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能不犯罪!
　　 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能不迷惘!
　　 还记得当初凄凉景象，
　　 高考落榜‘爸爸’和妈妈一句话也没有讲，
　　 沉吟半晌‘爸爸’才开口：
　　 “大事业不一定都是大学生干的，
　　 象华罗庚、高尔基、居里夫人，
　　 不平凡的经历创造出不平凡的业绩，
　　 他们的业绩不同凡响。"
　　 我待业了，
　　 从此爱的家庭失去蓬勃的喧响。
　　 他们每天上班下班早出晚归，
　　 每天孤独寂寞独处闺房。
　　 一天是谁偶然把门铃按响？
　　 是市委宣传部施部长的儿子施强
　　 他去年毕业在家游荡，
　　 他热诚邀请我去花园观光，
　　 失去爱的生活再次出现细流巨浪。
　　 尽管我颇具少女的忐忑和羞怯，
　　 尽管我颇具少女的高傲和狂妄，
　　 我毕竟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
　　 尽管我知道他的人品并不怎么样。
　　 他领我逛完公园进剧场，
　　 坐完空中缆车又到春湖去荡桨。
　　 他痛击时弊慷慨陈词，
　　 他揭露弊端大骂局长，
　　 他痛斥邪恶咬牙切齿，
　　 他抨击腐败大张挞网。
　　 他性格坦荡侠义豪爽，
　　 他八面玲珑擅做主张，
　　 他在我面前逐渐树起自己的形象。
　　 一天他带我去参加一个家庭舞会，
　　 动人的乐曲有如疯狂的魔掌，
　　 一对对舞伴在对解衣裳，
　　 踏着舞步他将我拥入一间侧室，
　　 我掉入他事先设下的魔掌。
　　 第二天醒来我想报复，
　　 然而抗拒是理智的，
　　 被吸引是感情的，
　　 在缺少蜜的时刻得到了蜜，
　　 即使是毒蜜我也会
　　 不惜粉身碎骨尽情吮吸一场。
　　 我终于没有报复却逐渐迎合了他的趣味。
　　 背对自己的时候我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的软弱，
　　 痛恨自己的乖张。
　　 我们的性生活更加频繁，
　　 我不能自抑却仍恬不知耻不能自量。
　　 这使他逐渐狂妄。
　　 一天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向他报告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后，
　　 我提出了结婚的主张，
　　 他的脸冷得像冰一样：
　　 “立即打掉算了，
　　 何必太轻狂，
　　 结婚不可能，
　　 等我再想想。”
　　 我狂热的心顿时降到冰点之下，
　　 他冷淡了，
　　 我会央求他吗？
　　 我轻轻的垂泪，
　　 试图扭转他的思想。
　　 “不要做戏了项英、
　　 项英、项英，
　　 你还有没有点英雄模样，
　　 我们当初做爱不过是贪图一时之快，
　　 难道你没有这样想？
　　 今天让我们说声白白吧，
　　 要不然对你对我都不好，
　　 一旦张扬出去，
　　 一个是市长、一个是部长，
　　 对老头子们的脸面也无光。”
　　 无耻之尤，
　　 无耻之尤言语，
　　 它比冰剑还凉，
　　 一直刺透了我的心房，
　　 我的心在流血呀，
　　 我掩上流血的心房。
　　 既成的事实已无法挽回，
　　 我义无返顾，
　　 马上去医院了结了他的愿望。
　　 创痛之后诞生了复仇之子，
　　 一天我邀请他再陪我玩一趟：
　　 “酒楼对饮之后你再陪我玩一次，
　　 从此之后互不来往，
　　 否则我将缠不清，
　　 疏去疏从你自己想。”
　　 酒楼上高擎酒杯畅谈以往，
　　 言投情恰送他进入梦乡，
　　 拔出尖刀掩上心房，
　　 滴血的心哪你不要再流淌，
　　 无耻之尤还我青春还我浪漫，
　　 还我爱情还我畅往。
　　 血被子上擦净了滴血的尖刀，
　　 失落的青春应该得到补偿。
　　 结束了吧青春！
　　 结束了吧爱情！
　　 结束了吧梦想！
　　
　　 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能不犯罪？
　　 有人说母爱是伟大的，
　　 没有父爱的人生是多么荒凉。
　　 当我知道自己是个遗腹女之后，
　　 和继父的相处在心理上无形中设下了屏障。
　　 继父对我的爱是无限的，
　　 然而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丽纱一样。
　　 记得小时候他下班归来，
　　 总是反复将我举过头顶放在床上，
　　 有时让我骑在他的肩上。
　　 稍微长大后他的目光中透出怜爱
　　 透出赞许、透出褒奖。
　　 可是在我有意识或无意识地
　　 犯了错误的时候，
　　 他从没有过严厉的批评，
　　 这倒不是因为他不会发脾气，
　　 （记得他曾经拍过桌子
　　 大骂过指挥不利的防洪总指挥长）
　　 我多么希望他对我也愤怒一次呀！
　　 骂我一次吧爸爸，
　　 我的心在呐喊，
　　 那是父亲的爱呀，
　　 那样的话我会扑进你的怀里大哭一场。
　　 可是不、达到的目标
　　 和既定的目标总是恰好相反，
　　 每次他都是忍耐姑息迁就，
　　 他的心地太善良宽广。
　　 失望之余我开始寻找亲爸爸，
　　 那天我在街上终于碰到了他，
　　 他仿佛也认出了我，
　　 我们呆呆的对视良久，
　　 ——长的竟是如此相像。
　　 此时我多么希望他喊我一声女儿呀，
　　 那时我一定会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喊一声爸爸，
　　 然后大哭一场。
　　 可是不、凝视我片刻后
　　 他仿佛从一种麻醉状态中清醒过来，
　　 摇了摇他稀疏的头发，
　　 转身混入人群中央。
　　 我的心儿碎了，
　　 它在流血它在呐喊：
　　 爸爸呀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这样难道不是太狠毒太残忍了吗？
　　 难道说我不该得到父爱？
　　 是什么筑成了我们父女相逢的屏障？
　　 在困难中我多么渴望得到父爱的帮助，
　　 在困惑时我多么需要父爱为我指示迷航。
　　 可是不，
　　 我压下了烦恼压下了悲伤，
　　 压下了痛哭压下了渴望，
　　 我要做个十全十美的完人，
　　 我时刻警告自己：要坚强。
　　 当我高考落榜的时候，
　　 我多么渴望被带进一个全新的世界，
　　 多么希望指点安慰力量。
　　 可是我被放弃了，
　　 面对生活博大的海洋我感到一无是处，
　　 面对五光十色的生活
　　 我感到空虚感到迷惘。
　　 当发现我坠入深渊的时候，
　　 你们没有及时的拯救，
　　 （你们有你们自己的事业呀）
　　 致使我今日落法网。
　　 反思今日过失谁之罪？
　　 爸爸妈妈呀！
　　 你们沉思你们讲：
　　 假如你们当初不离异
　　 何至产生遗腹女！
　　 假如你们当初奉献点爱
　　 何至女儿坠情网！
　　 假如你们当初及时指迷途
　　 何至女儿上刑场！
　　 大海呀！叙述我的故事吧，
　　 将它昭示给天下的父母们，
　　 借以扼制离婚率的增长。
　　 献出你们共同的爱吧，
　　 莫把儿女送刑场。
　　
　　 朋友，当我忠实地
　　 叙述完这个故事的时候，
　　 我不知道您会怎样想，
　　 但愿这真实的故事
　　 能带给您一种启迪，
　　 像警钟一样长鸣在您耳旁，
　　 ——您夫妻离异
　　 是造成您子女犯罪的胚芽，
　　 为了您的下一代
　　 愿您再沉吟再遐想。
　　
　　
　　 完稿：1992年7月1日
　　 作者：邢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