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过年
[祭灶]
农历腊月二十一,母亲打来电话,说今年祭灶要给侄儿赎身,要我务必回家帮父亲杀猪。
赎身是关中西部渭北塬上的一种古老习俗。小孩子出生之后,夜惊,啼哭不止,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母亲便跪在厨房供着的灶君堂前,嘴里念念有词,说是把孩子交给灶爷灶婆看管。一般有给灶爷灶婆许鸡的,许猪的。我的两个孩子母亲也都这样做的,我记得母亲每次都是给灶爷灶婆许的猪。
许好愿之后,母亲便会在村子里找到孩子多不生病的婶婶姨姨们,从她们家讨回五颜六色的头绳,然后像辫子一样辫起来,挂在灶君堂的香火下面。母亲说,灶婆整个一年都管着我们家里的事情,为了红尘弟子很少有休息的时间,只有腊月二十三,母亲才会点上香火,烧上些纸钱,送灶婆老人家去娘家。幼年时,对母亲说的这些都懵懵懂懂,也弄不清楚灶婆的娘家在哪里,现在想来,大概灶婆也许上天宫给玉皇大帝述职去了。一年也只有这一次,腊月二十三祭灶这天的中午十二点,母亲就烧掉灶君堂前所有的灶爷灶婆的纸像,准时送老人家去娘家了。
到了腊月三十这天中午十二点,母亲又会点上香火蜡烛,烧上纸钱,恭迎老人家省亲归来,再在灶君堂供奉新的灶君像。然后把挂在灶君像下的五颜六色的辫到一块的头绳拿下来,给孩子拴到脖子上,俗称:缰绳。这样就算把孩子许给灶君了,等长到十三岁或者十五岁,再杀猪给灶君还愿,解缰绳。
对于母亲的这种作为,我从来不认为是迷信,在我看来,这是古老中华文明传承的一种习俗方式,所以,我也是随着母亲,把这个作为心灵的寄托。
这个赎身杀猪也是有讲究的。猪,一定要当年养的牙猪(也就是公猪)。侄儿今年十三岁,母亲今年养了猪是准备给侄儿赎身的。弟弟两口在新疆做事,春节不能回家。家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自然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腊月二十二早晨早早起来,便由县城赶回老家。
母亲自打去年摔了一跤,身体素质每况愈下,头发雪白,一脸皱纹。看到我打开车门走下来,母亲干瘪的脸上露出舒心的微笑,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颤巍巍的进厨房给我舀饭。每当这个时候,我的鼻子就酸酸的。
倒是父亲的身体很硬朗,走路也精神,出进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父亲年龄大了,她怕拉猪时摔倒,所以就要我回来帮忙。家里的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是母亲安排的,母亲总说父亲不知道操心。父亲也不生气,和我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
父亲说猪大了,我和他拉不了,就从村子里找了个人来帮忙。我们三个人几经折腾,才把猪压倒在猪圈,父亲找来铁丝,用钳子把猪的四个蹄子捆起来,然后我们把它装到架子车上。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母亲从厨房端来一勺开水,浇在猪头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计较。
现在农村杀猪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我们村二柳爷杀猪,谁家有猪杀,谁家就烧开水烫猪毛,全家动手给帮忙,而且是一家一家挨着排队,猪杀完以后象征性地收几个钱。现在则不同了,我们村委会旁边有一家杀猪的,人家现在是专业化,你把猪拉到之后,就不用管了,人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放血时父亲在碗里接上点猪血,然后再拔一撮猪鬃,栽到血碗里。哈哈,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计较。
祭灶赎身杀猪和过年杀猪是有区别的。
过年猪一般是过了祭灶杀的,杀完之后留够自己的,或上街赶集卖,或卖给父老乡亲。当时杀完以后,把猪劈成两半,然后再剁成块,农村人把杀猪的这个程序叫“删肉”。
祭灶赎身则不同,猪杀完,掏了内脏,从猪背上是不能开劈的,猪头也不能割掉,而是把猪内脏里的花油撕下来,缮到猪背上,然后在架子车里铺上塑料纸,让白条猪爬在架子车里,猪就算杀完了。杀一个猪是七十块钱,虽然花了些钱,但是确实比过去省事多了。
把猪拉回家,母亲已经把方桌放到了厨房中间的灶君堂正前方了。我们把猪抬到方桌上,猪头向着灶君堂,在猪嘴里插上柏树枝条,点上香火,就开始献在灶君堂上。等到腊月二十三中午十二点,举行完还愿仪式,所有的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一般还愿是要摆宴席待客的,但是母亲都把这些简单化了,准备在腊月二十四把侄子的外婆家待待就可以了。母亲说,客待的多了好麻烦的,主要是为给灶君还愿,孩子的舅家又是非待不可的亲戚,也算是小打小闹了。
由于弟弟两口没有在家,我就和妻子二十四起了个大早,回到家中,帮母亲做凉菜盘子,下臊子面。母亲年岁大了,是经不住劳累的。客也就侄儿他外婆外公和几个孩子,所以,母亲除了烧火,我是不让她老人家干别的,主要是我和妻子做饭,侄儿侄女端饭,父亲陪客。
这一天飘着细小的雪花,天气很冷,侄儿身上被他外婆搭了个大红的龙凤呈祥的被面,多少便有了节日的喜庆和仪式的严肃性。
忙碌了一天,等把亲戚送走后,母亲确实是累了,说她腰酸脊背疼,我就赶紧把母亲扶到床上躺下。妻子一个人在厨房洗刷碗筷和锅,收拾待客后的摊子。我坐在房间陪父母亲说话。母亲一再叮咛,要我春节时一定要带上孩子回家过年,过几天我弟弟也就回来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热闹热闹。
是呀,再忙,都要回家过个年,我也是这样想的。就像歌曲里头唱的,父母不图儿女给家做多大贡献,图的是团团圆圆平平安安。
[年集]
过了祭灶,年味便一天浓似一天。
上街办年货,买东西成了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关中农村人,把置买年货这个过程叫跟年集。
等腊月二十三祭灶节一过,打扫干净院落庭舍的卫生,擦亮窗户上的玻璃,直接进入过年倒计时。
县城,集镇上的人,一天一天就多起来。在外打工的也陆续回家,农人们脸上挂着舒坦的笑容。
所谓年集,涉猎置买的范围也很广,辛苦劳作一年,理发洗澡,买新衣裳。农村人享受生活,一般都是从过年开始的。即就买东西价位高了,也会自我安慰自己,过年吗就这样了,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摩托车,彩电,冰箱空调,太阳能等,能拉回家的是绝对不会惜乎钱的。
年集上人多,川流不息,摊位,小店,超市都是人满为患,好在这些年市场繁荣,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都在集市上能买到手。
摩托车,彩电,冰箱空调,太阳能等这些大件电器,国家也是补贴销售的,趁着过年买一个回去,不能不说是一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情。现在商家服务特别好,都是送货上门的。
农村人把年集比作麦场,其轰轰烈烈的热闹场面也就可想而知了。
年轻人是不喜欢忆苦思甜的,总认为这样的幸福生活是理所当然的,很少有人念及买粮凭粮票,买布凭布证的年代。
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常和我念叨,怎么也想不通,那年头,人为啥那样穷。种一年地,到头来两手空空,有一句话说的很形象:人没吃的猪没糠,灶膛一摸精耷拉光。没吃的,没穿的,没烧的,啥都没有。
那个年代人是盼望过年的,平时吃粗粮,饿肚子,攒下来的白米细面,为的是过年吃个饱肚子。
因此,当1979年春天,有一个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要求城市搞特区,农村包产到户的时候,注定中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是唱着“向阳的花,春天的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歌曲懂事的,也曾经经历过毛主席周总理等老一辈革命家逝世以后山河动容的悲恸场面,而世事的沧桑和变幻莫测,也让我手里拿着小红旗,庆祝了粉碎“四人帮”的欢天喜地。
最早上街跟年集,都是全家省吃俭用,养一口肥猪,等腊月二十五六宰了,留下猪头和内脏,剩下的全部拉到集市上去卖,换回几个钱来,这就是一家人一年的收入。然后再上街买些小菜,大米,白糖等过年待客吃的东西,给孩子们买几件像样的衣服。那样的春节,总是和吃结合在一起的,人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吃一顿肉,一碗香喷喷的饺子或者大米饭,所以,在内心深处,一到腊月就盼望过年。
偶尔话题凑巧,我就和儿子说起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儿子笑了,老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想那些事情呀。
是呀,也许随着年纪的增长,人都会或多或少的有些怀旧心理。说起来也是的,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你告诉孩子们,他们大多都是不屑一顾。
这些年的生活方式已经不能与好多年以前的生活方式同日而语了,吃穿已经没有人放在心上,过年和过月已经没有实质性差别,一年四季都穿着新衣服。
随着农业现代化程度的不断提高,地里的产量一年比一年高,地里的活路却日渐稀少起来。收割机,拖拉机的普及,把人已经完全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了出来,农村已经很少有人家养牲口种庄稼了。
过去依山傍崖而住的窑洞土院落,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家家户户盖上了大瓦房,甚至二三层小楼,里面装修,家具摆设,在某些方面已经超过了城里人,并且吃上了自来水,村村修了水泥路,通上了乡村公交。
我们老家是一个一百来口人的小村庄,但是光十万元以上的小汽车,村里就有四五辆。上街跟年集,已经没有人骑自行车了,还有三分之一的家庭都在县城或者其他城市买了商品房。这样的农民,这样的日子,有时候想起来跟做梦一般。
光阴如梭,一年过的飞快。
跟年集就像看春晚,让人已经没有了多少浓厚的兴趣。缺啥买点啥,有一部分人甚至在酒店订年夜饭。大年初二就开集了,公交出租又是天天跑的。年集上的东西和春运的票价一样,除了价格浮动的高,且贵之外,也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
母亲打来电话,说给侄儿赎身后剩下的肉还多,叫我不要在年集上割肉了,在家里拿些肉,做些臊子。家里父亲煮好的熟肉,叫我们一家三十,初一回家过年时,来县城的时候带上,光买些蔬菜之类的东西就可以啦。
其实每年都是这样的,父亲说他孙子多,家口大,每年都要养一口肥猪,过春节时宰了吃肉。前些年,我还要买些菜,办点年货拿回家。
可是从去年开始,父母亲说啥都不让我买东西。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我两个儿子,以后花钱的路子多着哩。弟弟也是这个意思,他觉得自家在新疆的生意还可以,两个孩子留在家中,要我和父母亲照看的。一再给我叮咛说,只管回家吃就可以了,不用做什么的。话虽则这么说,但我还是会力所能及的在年集上买些东西,在我看来,赡养老人是每个人应该尽的义务,与生活条件的好坏是没有关系的。
过完祭灶节,在年集上晃荡几次,眼看就是三十,初一,过大年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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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的文字,厚重的情感。对已经失去或者即将失去的东西的怀旧。好文字,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