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序言的序言
　　 在医院多年，目睹太多的伤残、太多的病痛、甚至是死亡带给人们的不幸，每每这时，我就总是在心底虔诚地默念：感谢上苍为我缘定的一切，让我有平和的家庭、可爱的儿子、健康的双亲、和睦的兄妹。是生活，让我对我所经历的一切，心存不安――为命运给我太过惬意的幸福和太多的偏爱而惶恐而心怀感激。
　　
　　 ▀▄儿子来了
　　 儿子真实地来了：产床对面的台面上，一个裸体的皮肤有点皱的小家伙刚被称了体重，准备被护士“打包”用小被子包上。就在这时，小家伙蹬了蹬小腿，睁开了一只眼，毫无目标地张望，这就是我的儿子。儿子，只这一眼，我历经近二十四小时的疼痛、挣扎和疲惫烟消云散，因为，我知道，我从今往后就是这个小家伙的妈咪了。
　　 八个多月，儿子摇晃着迈开他的第一步，伸着小手向我走来的那一刻，我知道，在将来的日子里，儿子还会有许多这样摇晃的步履－－不是因为学步而是因为成长的程序。
　　 不到一岁，在很多妈妈为孩子总是撕坏包括书在内的所有片状物苦恼的时候，儿子喜欢翻看各种色彩艳丽的小人书并“呀呀”地说着自己能懂的话。
　　 入睡前，我躺在儿子身边，一边挡着他的小手跟我争书，一边给他讲诸如“小红帽”、“七个小矮人”、“孙悟空”的故事直至他睡去。故事中，我知道，自己的童话也在展开，自己也将在儿子的成长中重历成长。
　　
　　 ▀▄初为人母
　　 一九八九年，九月十三日，农历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儿子真实地躺在产后虚弱的我的身旁。我本是不记农历的人，但因为儿子，我记住了这个特殊的日子，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开始，在以后的生活里，儿子让我改变了许多习惯，甚至是思想观念。
　　 没有做过母亲。胖子和我一样，初为人之父母。虽然就是医务工作者，但面对一个小小的婴儿，我们着实有点手足无措。
　　 医学常识让我知道，儿子刚生下来，会因为脱水而体重减轻。这怎么行！我自己的奶水还不充足，于是，就冲奶粉、喂奶，再冲奶粉，喂奶，一天下来，到了次日清晨还不见儿子尿尿，这可急坏了我和胖子。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胖子的疑问更加重了我的顾虑――最怕儿子有什么残疾，天哪！我在胡乱的假想中几乎瘫软。
　　 看着胖子把着儿子的“小鸡娃”摆弄，也没有找到问题，我急得快掉眼泪了，“快去叫医生来，看看怎么回事。”我已经急晕了，忘了胖子就是医生。
　　 “来，我看看。”医生还真来了，小心地打开包布，却笑了，“这不是尿了嘛。”
　　 “快让我看看。”当我真的看到儿子湿湿的小屁股时，我的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谢天谢地！
　　 这时，天已大亮，再看尿了一泡尿的儿子稳稳地睡着，鼻尖已显出淡淡的黄色。
　　 “该多给儿子多喂点水了，以冲淡黄疸。”这次我并不着急。生理性黄疸，这是太普通的医学常识。
　　 于是，冲水、喂水，再冲水、再喂水，到了下午，儿子一改“乖象”－－尿，尿了就放声大哭；给水，狠狠地喝；不到一会儿，就尿；尿完就又哭。
　　 开始，我还耐心抱起儿子，柔声地问“你怎么了？”，不会说话的儿子不管不顾仍然不一会儿地大哭。
　　 黄昏已近，儿子还是我行我素，尿尿不止，哭泣不已。一整天下来，我早已被吵得心烦意乱。“快，快把他给我扔出去。”我指着儿子，泪流满面，对着胖子无力地喊。
　　 胖子也愁眉不展。他看看儿子，又看看我。“是不是饿了？”嘀咕着，他去浓浓地冲了近30ml奶。儿子小嘴刚一接触奶瓶，嚯，“咕嘟、咕嘟”，一气喝光了所有的奶，然后，小家伙一声不吭，一觉睡到第二天大清早。
　　 一天被渴，一天被饿，看着熟睡的我们的儿子，当时的那份歉意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常跟胖子唠叨，以后带我们的孙孙可不要再出现这样的“差错事故”了。
　　
　　 ▀▄拒绝独睡
　　 因为是独生子女，害怕儿子像身边许多孩子一样，长了很大还不能很好地独立生活，所以，儿子在出生后第十四天，便被我放在沙发上单睡，以便让他从小体会“独立”。
　　 有了这样的开始，儿子便睡沙发、睡童床，即使是在生病的日子。可能是因为单独睡太孤独了，儿子稍大一点，就离不开一条我们怕他晚上从床上掉下来而捆在他腰间的粉色沙巾。每次要睡了，就见他，双眼紧闭，小嘴噘着，做吸吮状，小手把沙巾一角拉直勒在鼻子下，不一会儿，便会进入梦乡，以至我们不管到父母家、还是外出，首先不要忘记带他的沙巾，要不晚上睡觉他准闹事，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年，后来，长到四五岁吧，儿子可能是因为总被人笑话不好意思，也可能是因为能跟妈妈睡了，才不要沙巾。
　　 做出儿子跟妈妈睡的决定，也只是有一天，看到报道，说是孩子应和父母睡，可以增进母子感情。敏感的我，立即行动，让儿子来到我的大床。一两年过去，又觉得儿子还是应该单独睡，以免将来真没有良好的“独立”意识（我的脑袋里会经常想到儿子的将来），就又让儿子自己睡。
　　 一天，都要睡了，儿子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卧室门前，抱着他的玩具狗，“我也想和妈咪一起睡。”儿子的声音怯怯的。
　　 “好儿子，勇敢，自己睡。”老爸好言相劝。
　　 儿子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犹豫了一下，好像早想好了“词”似地说，“那你那么大了，为什么不勇敢，还跟妈咪睡？”
　　 见胖子一时楞着不知如何作答，儿子有点伤感地又问：“那爸爸你什么时候长小？”
　　 儿子的眼神和可能憋了很长时间的疑问让我忍不住笑个不停，“爸爸永远不会长小，过来，妈咪的乖儿子。”我说着笑着下床把儿子揽到怀里。
　　 作为母亲，仅仅想到儿子的从小要树立独立意识而坚持让他独睡是不是对儿子太过残酷？我自责，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儿子会看《西游记》故事以后。我当时想，可能是故事中太多的妖魔鬼怪让小小的儿子第一次知道害怕－－一定是儿子生怕故事中出神入化、穿墙入室的妖魔掳了他去。
　　 “等他长大以后不愿和我睡了，自然就会分开。”面对胖子怕儿子慢慢长大还跟我睡而影响儿子心理健康的疑问，我答得很轻松。
　　 “我自己睡吧。”已在外地上学的儿子回家过假期，十五岁的儿子主动要求。
　　 “你不怕了？”我笑。
　　 “不怕。”儿子答得很自然。“真的，只要床靠墙就行了。”还是有一点点的怕。
　　 我还是有点失落，有点不习惯――儿子长大了，不再需要母亲驱散黑夜的恐惧了。
　　
　　 ▀▄同为童年
　　 一九九五年九月一日，儿子上学了。
　　 从儿子上学，书包由小换大，但什么时候都是鼓鼓攮攮的。学习，做作业、做作业，学习，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这是他的生活主弦律。常常是晚上睡觉前，儿子才会有时间在被窝里纠缠着我或他老爸：给我讲讲你们小时候的故事，要不然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儿。
　　 “下课！”经常是课上到一半，只要听到外面有兴奋的议论“鱼讯”的声音，当过军人的语文老师一定会马上拿出军人的果断宣布终止上课。这时再看下面，座位上早已跑光了学生：孩子们是知道老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早已收好了书本，只等一声令下。
　　 一个班甚至全校几十个学生站在水道中，感受脚下鱼群冲击而过的快乐。女生叫，男生疯，大人忙捉鱼，场面真是很动感、很刺激。
　　 “那下节课的老师来了怎么办？校长批评了怎么办？”儿子听得兴奋之余仍忘不了他的学生职责。
　　 我眨巴着眼睛，费劲地想了想，觉得那时没有这样的问题：上课和玩儿一样重要。
　　 “爸爸上学时，要走几公里的路。每到苹果熟了的时候，我们就会跳到园中摘苹果。”胖子自有他的经典故事。
　　 “那不成偷了？”儿子及时提醒老爸。
　　 “那时没人管。”胖子有点尴尬，随即转移了话题。“你知道要是没有带包，只穿着衣服怎么装东西？”
　　 “没有包？能不能先放在那儿，等会拿了包再去装。”儿子的办法。
　　 “不行。”老爸立即否决。
　　 “当然不行。”我笑得差点背过气，“那可是别人的果园！”
　　 儿子挠着头，想了一阵，“吃了？”想想也没那么大的肚子，于是，干瞪着眼睛，没辙了。
　　 “你知不知道？”胖子目光越过儿子，问我。
　　 “我当然知道了！”这样弱智的问题也问我！我强烈不屑！
　　 “真的，你真的知道？”儿子的心目中，妈咪总是没有老爸办法多。
　　 “把上衣扎在裤子里，从领口往里装，装他一肚子。”看到儿子仍有点想不过来的傻样，我又快笑死了。
　　 “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我知道儿子更答不出这个问题，便对胖子说，“如果没有上衣，只有裤子，怎么办？”
　　 “没有上衣？怎么可能？”胖子觉得不可思议，儿子当然更是傻住了，“能那有什么办法？”，被笑话了一次，儿子不敢再贸然回答。
　　 “把裤脚扎住不就得了嘛。”想起我们小时候忙着捉鱼或鱼捉得太多了没法装着回家，我们经常使用的办法，我又笑得抓住被角直擦眼泪。
　　 “再讲，再讲，”儿子兴奋得忘了睡觉。
　　 “下次吧。”我的儿子需要睡觉。
　　 “你们可真幸福。”黑暗中，儿子突然说。
　　 六岁多的儿子平生第一次用了“幸福”这个词。看着儿子认真的、稚稚的脸，我的眼睛突然潮湿了。
　　 “你可真是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傻瓜。”胖子用指头点了点儿子的头，把儿子拥到怀里，“你知不知道，老爸上了高中才穿上第一双袜子。”
　　 “那有什么。”儿子不以为然。
　　
　　 ▀▄孤寂童年
　　 小的时候，生活在碱滩中，没有一棵树，没有一点绿色，风从春天刮到冬天。
　　 从大人的角度看，生存条件相当恶劣，而我所能记忆的童年是我在小学一到三年级考试的屡考屡败，从没有及格过；我甚至到了三年级还不明白年、月、日是怎么回事，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经常遭到同学们的嘲笑，甚至遭受来自老师的白眼；对自己的名字还相当陌生，我所有的思维还停留在在外婆身边的“小妹”的听力和感觉中，所以我记忆中，童年，我是孤独的：我经常一个人看着远处玩耍的同学不敢近身，经常在心里因同学能考100分得到老师的笑脸而羡慕得要死。同时，对父母，我嘴上叫着“爸爸”、“妈妈”，而在内心充满了对他们的抵触和怨恨－－是他们把他们的其他几个孩子留在身边，唯独把我连同外婆送到舅舅家才导致我远离我的同伴，才导致我不能像同伴那样上“学前班”而跟不上学习致使老师、同学都不喜欢我。而幼小的我抵触的唯一形式就是在父母对外婆又吼又叫后陪着外婆落泪而心里一遍遍地诅咒父母，同时，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快快离家，带着外婆，快快地去远远的地方。
　　 说实在的，在这种心理的阴影下，我生活了有两三年，一直到我的成绩突然变好，自信逐渐恢复，人才从忧伤中走出，才变得快乐，不再暗自怨恨父母。今天想来，真得很后怕――那时，如果稍微哪个环节出差，我都极有可能是个心智异常的孩子。
　　 所以，我结了婚，还没有儿子时，我就发誓一定要自己带养儿子，让儿子在我的、在他自己父母的呵护下健康成长，而不至于受我小时候的罪，尤其不要像我那样在沉重的心理阴影中走进童年。
　　
　　 ▀▄渴望单飞
　　 听妹妹汇报，儿子昨天去同学家了，一夜未回，我恼火的呀，真想揍儿子一顿：住在人家家，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还好吗？”终于能基本上心平气和了，才接通儿子的电话，“给自己‘放风’去了？”
　　 “是啊。”电话那头应该是儿子有点紧张的回话。
　　 “玩得开心吧？”
　　 “还可以吧，也没有玩什么。”
　　 问得不由衷，答得也很警觉。
　　 “你知道吗，你不回家，我很担心，这可是你第一次住在外面。”
　　 “嗯。”
　　 “你长大了，要慢慢学会把握自己才好。学期中间出去玩，玩出惯性怎么办？高中三年关系到你的将来，你应该清楚这个道理。我已经给你讲了多少遍了――你要忍耐一下，现在搞好功课就是头等大事。不管你还是我，对现行教育有什么看法，你都别无选择。”我的政客般的语调。
　　 电话那端没有回声。
　　 “你觉得在家很没有意思？”我又问。
　　 “有什么意思？除了做作业，还能做什么？”儿子懒散的语气。
　　 电话这边，我楞着，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家，除了做作业，还有什么意思？这个问题相信等将来以后你的儿子也这样楞楞地问你时，你该怎样回答，会不会也像妈咪现在这样楞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我说得很慢，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能在孩子眼里，家的概念，很简单，充其量也就是个做作业、睡觉的地方。现在客居在姨姨家的儿子，因为没有网络游戏玩，便觉得“没意思”。
　　 在我想的时候，儿子在电话那端也沉默着，没有马上接话。
　　 “你觉得什么时候能放飞自己，自己说自己能到哪儿就到哪儿的时候，就好了吗？”我问得很小心。
　　 “那当然。那样，多棒！”儿子这次的回答很快，没有设防，甚至有些兴奋。
　　 电话这端的我，眼泪却涌了出来，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哽咽地说，“我知道，我能理解。”说着、顿着、眼泪流着。“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天天盼着长大，盼着能早点儿逃脱父母的视线，但对你的‘这一天’，现在我却是提心吊胆。虽然知道儿子终究是要放飞的，但我仍然不能适应，不敢想象。看来，妈咪必须学会慢慢适应儿子不在视野的日子，妈咪也必须‘长大’。”泪珠串过脸庞，冷冷的，滑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