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5.12”特大地震中的一个真实故事。这原本是极好的纪实文学素材，遗憾的是，文中的主人公要求隐去其真实姓名和所在地。如此一来，只好以小说的体裁呈献给读者。这虽然缺少了纪实文学的震撼力，然而，却也彰显了某些人面临生死之际的心路历程。——题记
　　
　　 一
　　 远志绝没想到，在那地动山摇的一刻，雨玲会冲进屋来。几天前，他和雨玲已经办了离婚手续。
　　 远志和雨玲是协议离婚的。远志坚持净身出户，他唯一的条件是在购买新居前，暂住在雨玲父母留下的这栋二层小楼。对此，雨玲并无异议，她只是无法摆脱每天面对远志产生的内心隐痛。于是，她就利用县妇联主席的工作之便经常到乡下借指导工作的机会换换心情，五月十一日下午又去了乡下。
　　 雨玲前脚走，如冰后脚就来到远志暂住的这栋小楼。第二天中午，两个人意犹未尽，又凑到了一起。他俩为了躲避熟人，只买些酒菜在远志暂住的家里小酌。饭后又乘着酒兴，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多钟头。当如冰洗完身上的汗水时，手机显示已是二点二十五分了，她急忙穿好衣裳，习惯的亲了远志一口说：我还是先走一步吧，等咱俩结婚就不用顾忌了。鬼丫头！远志说完满意地依在床头，两个人相视一笑，如冰就走了。就在这一刻，小楼在轰隆隆的响声中，像巨浪卷起的小船那样颠簸起来。与此同时，雨玲正要开门，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破门而出，嘴里喊着地震了快跑！与自己擦身而去。雨玲不及细想，趔趄着身子闯进屋里，大声地喊着远志快跑！霎那间，雨玲被摇撼得寸步难行，只好闪身躲进旁边的卫生间，紧接着是一声巨响，楼房落架了！雨玲被砸在了废墟中。她顿觉眼前黑黢黢的，脑子一片空白。倾刻，便有了意识，她喊了一声远志。沉闷中，从不远处传来了远志的闷声闷气的回音：我在这！伤没伤着你？雨玲喊着：没伤着！接着，又传来了远志沉闷的声音：坚持住啊如冰！我爱你！
　　 雨玲突然从梦中醒来，她刚才不及多想，原来从屋里跑出去的女子是远志的情人！雨玲想到这，心就碎了！
　　 咋个了如冰？你是不是伤的挺重？你咋个不回话？废墟里传来了远志焦急的关切声。
　　 雨玲无法冷静：徐远志，你这个伪君子！我瞎了眼了！你有外遇想离婚尽管直说，何必还往我伤疤上捅刀子？啥子你父母不想断了香火，啥子你是不得已而为之，今个我才明白，这都是托词！原来你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这个小情人！告诉你徐远志，我雨玲好歹也是个人，不是贴树皮！哈哈，我也太可笑了！我和你的情人在门口相遇，她没命的往外跑，我又何苦进屋救你呢！为你这种负心人去死，多不值啊！
　　 雨玲接到去市里开会的通知，是回来取东西的。
　　 雨玲，你咋个瓜(四川方言：傻）兮兮的呢？你已经看见她了，你为啥子还要进屋救我？随后传来了远志悔恨的啼哭声！远志以雨玲不生娃子为由提出离婚，他一直有负疚感。
　　 听到远志的哭声，雨玲的心软了下来，这阵子数落他有啥子意思呢！她原以为从今以后，她和远志会视同路人，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没想到死神却又把他俩拴在了一起。这是缘分吗？如果说这是缘分，那么这缘分也太凄怆了！雨玲不禁潸然泪下。
　　 雨玲，伤没伤着你？
　　 去关心你的如冰吧，我暂时还死不了！
　　 雨玲，你要坚强些，会有人救我们的，记着，坚持就有希望！
　　 这阵子对我来说，活着和死了没太大的区别！
　　 雨玲，别这么想，我知道我对你的伤害太深了，可是你不考虑自己，也应该想想你的父母啊！两个老人都接近六十了，爸爸还有残疾，你要是死了，谁照顾两个老人？雨玲，为了两个老人，坚持啊！
　　 还坚持呢，手机都没信号了，说不上有多少房屋倒塌呢，肯定是场大灾难！不知老人都咋个样了，只 要他们平安就好，他们平安就能来救咱俩。
　　 两家的老人不知道他俩离婚的事。
　　 远志的话，使雨玲的情绪稍稍安稳一些。她能活动的空间不大，她害怕窒息而死，右臂被别住动不了，她就用左手一点一点把四周掏出缝隙。地震后，雨玲的耳朵一直嗡嗡作响，这阵子她静心一听，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哭喊声响成一片，听不清个数。这种情景，她就是喊破嗓子外面也不会听见的。
　　 又一次余震降临了，坍塌的楼房又晃了一下，但只几秒钟就过去了。余震虽没给他俩造成新的伤害，但却给他俩留下了更大的恐怖：如果再发生刚才的大地震，他俩还有活命吗？
　　 雨玲，你没事吧？远志的声音比刚才真切了一些，可能是余震的结果。
　　 我还好，远志，咱俩得有心里准备，可能被困上几天，也可能不能活着出去，咱俩少摆龙门阵吧，说多了嘴干渴。
　　 现在，他俩还不懂或者还没体会到，话说得太多也能消耗体能。
　　 两个人沉默起来。
　　 二
　　 面临死亡的等待中，每个人都会想起自己的往事。雨玲这个时候，却想起了与远志恋爱结婚的经过。
　　 那时候，雨玲还是个县妇联的副主席，几乎长年下乡。十多年前她包的那个乡，有个叫徐远志的军官在国家三军仪仗队，许多当地人都怀有自豪感向她讲述过，听得多了，也撩起了她的兴致。那次她到山口村动员妇女发展养殖业时，经村妇女主任介绍，她认识了这个仪仗队军官的父母，尽管她知道国家三军仪仗队的军人长相必然是出类拔萃的，可是一看见墙上镜框里的照片，还是惊呆了：那宽宽的额头，黑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有棱有角的脸庞，无不透着阳刚之气。但是，她当时根本没把自己和远志联系在一起。导致他俩的结合，是缘于一句玩笑。
　　 远志的母亲和雨玲接触了几次，看她吃喝不挑剔，嘴巴甜甜的，还能吃苦，也不小看农村人，还是个女干部，就相中了她。有一次跟她摆龙门阵半真半假的说，我家远志要能找一个你这样的媳妇，祖上就烧高香了。雨玲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好哇婆婆，那我就给你当儿媳妇！当时，她不过是哄老人家开心。咋个可能呢？人家可是万里挑一的国家仪仗队的军官啊，北京漂亮的女人多去了，啥子样的没有，他咋个能看上我呢？却不料年末他复员回家了。雨玲后来才知道，远志是因为拒绝婚事得罪了某个上层官员。
　　 雨玲见到远志，是在来年开春之后。那次她去山口村，离老远就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她看着走道的姿势就咯咯的笑了起来，等快到跟前才发现，这个人像远志家墙上镜框里那张照片，于是心就猛地提了起来。远志等她走到跟前问她：这位大眼睛的女士，有啥子喜事值得你这么乐呀？雨玲红着脸笑着说，你走路可真逗，一个人走路也齐步走。远志也笑了起来：我没觉得呀？可能习惯使然吧。雨玲笑着说，我认识你，你叫徐远志，是三军仪仗队的军官。远志尴尬的说：那是过去，现在我是散兵游勇了，我复员了。
　　 复员了？复员了好哇！雨玲话一出口方觉不妥，忙改口：复员你可以在广阔天地大显身手，不必整天齐步走正步走了。远志说：谢谢，但愿如此吧！说着，往乡里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喂,大眼睛女士，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是乡干部吧？雨玲原想告诉他，可突然想起了和他妈说的那句玩笑话，就调皮的说：对你暂时保密，你要想知道回去问你妈吧！远志笑着摇了摇头：我妈？我妈会认识你吗！
　　 远志第二次和雨玲见面是在县城。雨玲中午下班刚出县委大门，就听到有人喊：大眼睛女士！雨玲的脸就红了，心也狂跳了起来：远志，你找我吗？
　　 我刚从民政局那边过来，走到这恰巧看见了你，看来我还挺有人缘呢！雨玲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追她的那些男人，遇到这种场合，都会使用有缘这个词汇，而远志却绕开了这层意思。
　　 哦，到民政局办事啊？
　　 我想打听一下啥时分配，可民政局说复员干部归人事局管，看来只好等到下午上班问人事局了。
　　 说说，你想上啥子单位？或许我能帮上忙呢！雨玲平静的说。
　　 那好哇，不管成不成，我得先谢你，走，我请你啜一顿！
　　 雨玲就像一根别针碰到了磁铁，身不由己的被吸了过去。这么多年来，她从未遇到让她心跳的男人啊！
　　 远志问雨玲喜不喜欢吃火锅？雨玲说挺喜欢的。两个人就进了一家火锅店，点了个麻辣火锅，叫了一瓶绵竹大曲，喝了起来。远志见雨玲总是东张西望的，于是不客气的说：你好像心不在焉，是我陪你不够档次吧？不，不是的。雨玲红着脸矢口否认：我头一次来这，想熟悉一下环境。雨玲是怕遇见熟人。在川北这个县城，认识她的人太多了！可是她不愿放弃和远志单独接触的机会呀，她想利用酒菜的芳香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呢！
　　 雨玲毕竟久经沙场了，瞬间就摆脱了尴尬：我特羡慕你们仪仗队，可以经常看见国家领导人和外国首脑。远志说：你还羡慕？我告诉你雨玲，你是受不了那种苦的！你知道吗？每个仪仗队员在服役期间踢出的正步，就相当一个二万五千里长征，两年流的汗水就有一吨，一年训练就会穿坏七双皮鞋。雨玲夸张的说：哇，那也特恐怖了！刚说完她就反映过来了，他刚才叫了自己的名字！她瞟了远志一眼，见他满眼含着笑意，她感觉脸胀了起来：她想起了那天让远志回家问他妈的话，于是忙转了话题：远志，你打算上啥子单位？
　　 有个能开支的地界我就知足了，还能进机关咋的！咋个，你还真想帮我啊？
　　 雨玲刚要回答，手机响了。十年前，有手机的人并不多。只听雨玲说：妈，我中午不回去了，我和同学吃饭呢！雨玲关了手机。远志打趣她：我咋个忘了，咱俩哪阵子同过学呢？一句话把雨玲造了个大红脸。雨玲抿着嘴睁着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志。雨玲这个样子，很让远志心动：雨玲，你可别这么盯着我，我怕你那双大眼睛把我盯化了！
　　 雨玲说：你咋个那么没出息呢，真的回家问你妈了？
　　 还用问啊，我那天回家说碰到一个大眼睛姑娘，我妈就说起了你。她还说……
　　 雨玲立马打断了他的话：还说啥子？说出来也是你瞎编的，我不想听！
　　 远志笑了起来：你咋个神经过敏呢？我没说啥子呀！
　　 雨玲见吃得差不多了，就站了起来，说：不听你胡说八道了，我去洗手间。雨玲到吧台结了账，回来说：我吃好了，你慢慢享用吧！就坐在了一旁。远志放下碗筷叫服务员埋单时，才知道雨玲结了账。他坚持把钱还给雨玲，雨玲说别争了，等你上班挣了工资再请我！远志说：一言为定，到时我请你上大酒店！
　　 三
　　 雨玲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远志说：雨玲，你还恨我吗？我们如果活着出去，能成为朋友吗？雨玲说：这节骨眼提这些有啥子用？我看还不如想一下高兴的事呢！要死也该乐呵呵的死，我可不想让爸爸妈妈看到我死后恐怖的面孔！
　　 雨玲的话，唤起了远志的回忆和思考。
　　 远志和雨玲在县城分手半个月后，雨玲就进了他的家门。妇女主任正在远志家，见了雨玲，就快言快语的笑着说：真是无巧不成书哇，说曹操曹操就到！雨玲的一双大眼在屋里撒眸了一圈，见远志在屋里，脸就红了，忙说：你们说我啥子坏话了？妇女主任说：我们说的可都是好话呀，你跟我过来。边说边拽着雨玲到了远志住的西屋。雨玲见床上叠的像豆腐块一样四楞四角的军被，赞叹不已。妇女主任一开口就直来直去：雨玲啊，你对我们小徐印象咋样？雨玲说：你想给我介绍对象啊，那好哇，你告诉他，他要同意嫁给我，我就答应！说完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妇女主任好半天才反映过来，没想到雨玲这么痛快：那就让他嫁给你！又大声喊到：徐婶，准备酒吧，今天中午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
　　 午饭后，远志骑自行车送雨玲去乡里。走在山路上，雨玲才把安置介绍信交给远志，远志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二遍，眼里喷着火花，情不自尽的抱起雨玲转圈抡了起来，雨玲双手轻轻的捶打他说：你好坏呀，快放下，让人看见！远志说，今天双喜临门，我不在乎了！边说着边将嘴伸了过来，可够了几次没够着，雨玲说：你瓜不瓜呀！远志这才停止了抡动，两张嘴粘在了一起。雨玲喜欢娃子，她亲过许多男娃子女娃子，并没有特殊的感觉。可是此刻，她觉得全身的血液不再是静静流淌的小溪了，而是奔腾咆哮的大河了。她万没想到影视中不厌其烦的展示这类镜头，却有这么强烈的震撼力，她仿佛整个人化成了一摊水！两个人虽都气喘吁吁，却不肯放开，直到有人骑车过来，才红着脸分开。此刻，雨玲的大眼睛里柔和得像山谷里的温泉。稍许，远志说：雨玲，你父母能同意咱俩的婚事吗？雨玲顽皮的说：不同意我就跟你私奔！你能为我抛弃工作吗？远志说：有你这个大眼睛女人陪伴，我还有啥子不可抛弃的呢？雨玲的眼睛灵动起来。她拉着远志的手说：别忘了，七日内到建设局报到。远志点了点头，说：我总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像梦一样。听说这次机关一个都不安置，你咋这么有神通呢？
　　 雨玲咯咯的笑道：对你保密，想知道回家问你妈去！我妈？我妈咋个会……好哇你个雨玲，你耍我。看我咋个收拾你，说着搂着雨玲又吻了起来。
　　 雨玲的父母见了远志，都比较满意。只是母亲过后说了一句：雨玲你自己拿主意。依我看，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长的太惹眼不是啥子好事！雨玲说：啥子谬论呢，没听说过谁愿意找个丑八怪！
　　 远志是在家里会亲家时，才听乡党委书记说雨玲的父亲是县委书记。也许这就是命。远志那次在县城请雨玲吃饭，并不指望雨玲能帮他啥子大忙，而是母亲跟他学了雨玲要给她当儿媳妇的那句玩笑话，并且还口口声声要找雨玲这样的儿媳妇，他这个孝子才上了心。